“啊。”李雲心麵色如常地眨眨眼,“怎麼說?那是什麼?”
倒是赤鬆子和亢倉子的臉色,都有了些微複雜的變化。而這種變化,放在普通人眼裡,大概是看不出的。
“小兄弟可聽說過畫師?”這一次是亢倉子,忽然出聲。
李雲心挑了挑眉:“哦,家父提起過的。”
亢倉子道:“哈,令尊也知道這些事?真是見多識廣。那令尊生前是——”
赤鬆子向他使了個眼色,哈哈一笑揭過去:“畫師嘛,世俗中人當中見得多了。不過我們說的不是那些人。我們說的是古時的高人。”
“如今市井間那些畫師,已然淪落為江湖騙子了。偶有高明的,和古時候的高手也不可同日耳語。據說古時候的高明畫師所流傳下來的名卷之中,是封禁了天地靈氣、萬物悲喜的。譬如當今上清丹鼎派所藏名卷《千裡蕭瑟圖》——你若是用神識去細細體會,便可感受到那股蕭瑟清冷之意。古時高人在落筆之時就收去了那千裡江山當中的一點靈氣,體會那畫作便有如親臨其境——甚至有過之。那是因為前輩高人境界更高,已將自己的體悟融入畫中了。你去體會那畫,就好比被高人灌頂。”
“如此一來,你又哪裡用東奔西走、風餐露宿,苦思而不得?”赤鬆子微歎一口氣,“有多少驚才絕豔之輩,就因為差了一絲一毫,境界不得提升,鬱鬱而終啊!”
李雲心純良地眨著眼:“就好比那種感覺被弄去了畫裡,被封印了起來。然後彆人再去看,就能直接體悟到作畫的高手的心得——等於直接摘果子嘛。”
“正是如此。”
“那既然這個法子這麼棒,就多畫一些嘛。”
赤鬆子苦笑:“哪有那麼容易。畫道衰敗千年,已然式微。如今天下有雙聖,但在兩千年,天下是三聖——劍聖書聖畫聖!但畫聖後來入了魔道,被天下高手群起而攻之,自那之後畫道的無上秘典通明玉簡不知所蹤,這畫道就興盛不起來了。倒還是有些洞天、流派供奉著高人——被叫做丹青道士。但即便是這些人啊,也遠不如前了。”
“這樣子。”李雲心點點頭,“洞天、流派,又是什麼?”
他此時看起來像是求教的學子,眼睛裡滿是渴望。
亢倉子似乎有些焦慮,但赤鬆子又給他遞了一個眼色,耐心解答:“如今天下有雙聖。雙聖之下是劍宗十八洞天、道統十八洞天,合稱三十六洞天。這些算是雙聖的親傳弟子所建立的傳承,是有機緣當麵聆聽雙聖教誨的。在此以下,又有劍宗三十六流派,道統三十六流派。這些是由三十六位洞天弟子的徒子徒孫們建立的傳承,合稱七十二流派,也很了不得。再往下,就是世俗間了。”
“七十二流派在世俗間的駐所、世俗間的人建立的旁門左道、以及那些叛出師門的野道士,嗯……當然也有一些一心向道,潛修天心正法的散人隱士……”
“哦。”李雲心點頭,“兩位都是有道之士,是哪個洞天流派?”
“呃……那七十二流派已經是人間勝地了——凡夫俗子大多無緣一見。至於那三十六洞天更是仙人居所了,嗬嗬,我二人並非洞天流派弟子。”赤鬆子苦笑一聲,“我們便是那潛修天心正法的閒散道士。當然這天心正法,也是雙聖感承天地、由無上天人所傳授的玄門正統。”
“聽起來好**。”李雲心說。
“嗯?
“哦,就是超級棒的意思。”
雖然聽不大懂,赤鬆子還是微微拱手:“哪裡哪裡。”
然後他看著李雲心:“小兄弟並非尋常人吧?”
“嗯。不是。”
李雲心的回答讓兩個道士稍微愣了一下子。他們沒料到對方這麼痛快地承認了——那他們之前還費那些唇舌做什麼?
赤鬆子清清嗓子:“想來也是的。李兄弟骨骼清奇,絕非庸人。實則我二人登門,正是為李兄弟而來的。”
其實李雲心也看得出來。聽了這兩位說的話,他意識到自己的父母……大概真的很不簡單。他也意識到一年前的那一場雷暴,絕不會是什麼偶然了。但如果是仇家殺上門,為什麼沒有再殺了他,這件事,他想不通。
可這不妨礙他推測,這兩個道士或許就是因為一年前的那一次異像,找上了門。
村裡人偶爾也會去縣城的。這年頭缺乏大新聞,所以像雷暴一夜間劈死兩個人這種事,必然在一段時間之內成為談資。再越傳越遠,被什麼有心人聽到……
這不就找來了嗎。
兩個道士或許覺得自己的神情能瞞得住這個十四歲的少年,或許也覺得通過前一天的旁敲側擊已經確定這少年是個雛兒。但問題是……李雲心這皮囊之下的,可算不得貨真價實的少年。
他此時覺得父母大概是想,如果這輩子三個人能安安穩穩在這山村裡度過一生,那就不要再告訴自己太多的東西。少年人嘛,知道得多了,總是要搞事的。
如果有一天突逢大變無法安居,那再對自己細說也無妨。隻不過他們沒料到自己會遭遇那樣的結局身死。
想到父親曾經展示過的神通,再想想這兩個道士剛剛說過話,一個令他震驚又興奮的推測浮現在李雲心的腦海之中。
畫聖、畫道、畫師……通明玉簡。
那畫道秘典……會不會在父母那裡?
嗬……這兩個小道士,是為了尋寶來的嗎?
李雲心回了赤鬆子的話:“為我而來?”
“是。”赤鬆子正色道,“一年前此地有雷變,我二人聽說了,便知或許有靈寶出世。李兄弟的父母因此遭遇不幸,貧道也很是難過。但既然是已如此,看李兄弟又是身具道骨之人,貧道就攤開來說了。”
“寶物這東西是好的。若是金銀財物,世俗中人得了去,享一場榮華富貴,也算物儘其用。但若是其他一些東西,比如道統靈寶,劍宗神兵等等,那便不是尋常人消受得起的了。譬如說,小兄弟若是得了什麼道統靈寶——但你又不知修煉法門,不懂天心正法,也是如同廢物一般。倒不如,將那靈寶獻與某個流派,甚至洞天——一來物儘其用,二來,或許你便可成為真正的玄門弟子,神仙中人,與你也是有大大的好處的。我二人來,正是因為……”
“等等等等……”李雲心皺著眉揮揮手,“就是說你們覺得,我和我的父母,身份都不大尋常。然後呢,出了點事,你們覺得我這裡有寶貝。”
赤鬆子因為他的態度稍顯疑惑,同亢倉子對視一眼,道:“確是如此。但我二人隻是不忍看那靈寶流落凡塵,也不忍見小兄弟這種天資聰慧之人——”
“那問題就來了啊。”李雲心用手抓著桌上小筐裡的鬆子,搖搖頭,“既然你們覺得那寶貝可以獻給流派或者洞天——哦你之前說過的,哇哦,好了不起的門派的,那這東西肯定珍貴極了。那麼……你們能不能告訴我你們要找的是什麼寶貝?我也好心裡有個數,一會回屋子裡去翻翻。”
赤鬆子麵色一變正要說話,李雲心又絮絮叨叨地一邊抓著鬆子一邊說起來:“那還有一個問題。你看,你們覺得我父母不是常人,依照正常人的邏輯,那我也不應該是常人了。那麼你們就不該用剛才的那種說法來糊弄我。可是你們還是這麼乾了——這說明你們是不是從哪裡得了什麼消息,得了什麼有關我的消息,認定我的確什麼都不知道?就隻是個孩子?”
“你們一來不了解我的情況,二來不知道你們要的寶貝到底是什麼……這麼說,你們是把真正知情,打算要來對付我的人給乾掉了?哈哈對了就是這麼回事兒——所以你們也是一知半解,不曉得你們要找的,究竟是什麼。”
兩個道士對視一眼,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年身上有一絲邪氣兒——不像是個是十四歲的少年人,倒更像是什麼一個老怪物!
而偏偏他說的,都是實情!
他怎麼想到的?!
“我還知道二位想騙我交出寶貝然後乾掉我。”李雲心坐直了身體,指指自己的臉,“二位臉上的破綻太多了。人家都說眼露凶光,你們那光都能當探照燈使了。”
亢倉子忽然冷笑起來:“哦,你說得對。都對——我們是乾掉了一個受了傷的老家夥。據說還是道統洞天來的人——好了不起的。但是如今你區區一個山野小子,知道得再多……嗬嗬嗬,嗯,你覺得自己有些手段,但可知道我兄弟二人的手段麼?”
“你那父母,不過是真武門兩個叛逃弟子,偷了一件寶物,潛逃至此。據說符籙之術還馬馬虎虎,但你可知道我們是誰?!”
他拍案大喝,向空中一招手:“劍來!”
也不知自何處,一柄兩指寬的精鋼長劍破空而至,啪的一聲被他握到了掌中。
赤鬆子也無聲地站了起來,手中同樣多了一柄剛劍。
三人本是圍桌而坐。此刻兩柄長劍就橫在李雲心身前,將他的退路都封死了。
但他反倒是在赤鬆子站起之後也一拍桌子,猛地拔起了身形,毫不示弱地厲喝道:“你們想知道我手裡的是什麼?嗯?好我告訴你,我手裡的寶貝,聽好了——正是那畫道秘典,通明玉簡!你們兩個要這個?嗯?要這個?好啊,殺了我,去拿啊?你們拿了,隻要走漏了一絲風聲,你看你們吞不吞得下去?!尋常人消受不起?這個東西,你們消不消受得起?!”
赤鬆子亢倉子在聽到通明玉簡這個四個字的時候,猛地瞪圓了眼睛,愣了一瞬。
那洞天來的老道……隻說是……一千年前一個丹青道士留下的《萬裡山河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