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薛府後,周通說話的語氣,特彆像是一位長輩,尤其是在他教訓魏夫人的時候。
站在薛府裡,他神態閒適,顯得對此間特彆熟悉,因為他確實來過很多次,就像一位出外經商多年才歸來的長輩。
總之,很容易給人一種感覺,這裡就像是周通的家。
這讓人很憤怒,因為眾所周知,薛府的主人就是被他無情且無恥地毒殺的。
薛府管家憤怒地拿著掃帚上前,想要把小姐從那些官員的手裡搶過來,卻被狠狠地踹到了地上。
那名仆婦驚慌地喊叫著,向府裡跑去。
薛府人趕了過來,看著場間的畫麵,聲音微顫問道:“周通,你究竟想做什麼!”
周通靜靜站在庭間,看著眼前的宅院青植,很多回憶畫麵在腦海裡逐漸閃過,生出很多感慨。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想做什麼,直到真的來到這裡,他才明白,原來自己真的隻是想再見那人最後一麵。
他望向薛夫人緩聲說道:“我上柱香就走。”
薛夫人的聲音有些微顫,神情卻格外堅定:“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通淡然說道:“這並不是你能決定的事。”
數日前的那場陰謀、藥碗裡的毒、官道外的曝屍,這些事情都與薛府有關,也都無關。
薛府裡的人們無法決定自己的生死還有榮辱,隻能絕望地接受或者等待著被拯救。
今日薛府設祭,無人敢來,那麼又有誰會來拯救這裡的無助與絕望呢?
“麻煩讓一讓。”
一道聲音從門外傳來。
周通的身體微微一僵。
清吏司官員齊齊轉頭,向後望去,心想居然有人來了?
“你們這些人怎麼回事,堵在彆人門前做什麼?”
一道來自少女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周通緩緩轉身,望向門外,眼睛眯了起來。
他想要掩飾自己內心的真實情緒,也因為門外的畫麵讓他覺得有些刺眼。
街上來了很多年輕人。
那些人有男有女,有的眼神靈動,有的憨厚老實,有的顧盼自豪,有的神情緊張,但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很年輕,滿臉朝氣。
縱使有萬般情緒、百種性情都無法掩住的朝氣。
這些朝氣讓他覺得有些刺眼,甚至隱隱生痛,或者是因為他已經老了。
京都裡,年輕人與朝氣最多的地方便是青藤六院。
最近局勢緊張,青藤六院緊閉大門,隻有一處例外,那就是國教學院。
那些年輕人是國教學院的學生。
陳長生與蘇墨虞,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看著這幕畫麵,清吏司官員以及街上那些代表各方勢力的眼線,震驚無語。
陳長生果然來了。
他來祭拜薛醒川。
他來打周通與朝廷的臉。
陳長生向薛府裡走去,就像沒有看到攔在身前的那些清吏司官員。
國教學院的年輕人也隨他向前。
那些官員們堵在薛府門前,如果不讓路,雙方很容易發生碰撞。
碰撞容易帶來摩擦。
摩擦加劇便是戰鬥。
戰鬥升級便是戰爭。
剛剛平靜的京都局勢,又將重新變得動蕩不安起來嗎?
周通沒有說話,所以清吏司的官員沒有讓開的意思。
國教學院的學生也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因為陳長生還在向前走。
周通沒有想到陳長生會忽然改變主意來薛府,但來了又如何?
大周朝廷的秘密武力,至少有一半在他的手裡,那是非常可怕的力量。
陳長生現在的地位很高,但他沒有什麼力量,就像現在,站在他身後的隻是國教學院的一些普通學生。
他沒有登上教宗之位前,便無法調動國教的力量。
就憑國教學院,又能在京都裡掀起多大的風雨?
可是……周通的眉頭皺了起來。
如果算錯了怎麼辦?如果有意外怎麼辦?萬一那些王爺們想要對陳長生動手怎麼辦?
就在他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意外已經來到。
國教學院的學生們與清吏司的官員們相遇,然後發生了衝撞,接著便是理所當然的對罵。
嗆啷!寒刀出鞘的聲音,在薛府門前顯得特彆清晰,直欲切斷秋風一般。
清吏司官員沒有搶先發起攻擊,有人拔刀出鞘更多是想要威懾那些年輕人。
他們不知道那些年輕人,尤其是其中的那些少女一直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住手!”周通沉聲道。
那些年輕人自然不會聽他的。
清吏司的官員想要聽他的,也沒有辦法再聽他的。
十餘聲清鳴,響於長街。
無數道清光,在秋意裡縱橫而起,淒美而令人動容。
那是無比純淨的劍意,以及精妙無雙的配合。
清冷的劍意,織成了一張無形的網,向著薛府門前那些官員們灑了過去。
周通自己,遇著這些劍意,也隻能選擇暫避,更不要說那些官員了。
悶哼之聲連接響起,鮮血飆射,十餘名清吏司官員直接被那些劍意斬的渾身是血,然後被震飛。
隻是瞬間,薛府正門兩旁的石獅便被血染紅了,街上多了十餘名血人,場麵看著好生血腥。
薛府門前再沒有人能夠站著,出現了一大片的開闊地。
陳長生走了進去。
葉小漣與十餘名師姐同時收劍,站回他的身後,隨之進府。
陳長生走到了周通的身前。
四周響起一片金屬摩擦聲,勁弩上弦聲。
局麵很緊張,但周通的神情很平靜。
他看著陳長生說道:“我大周朝未來的教宗,居然要靠聖女峰的小姑娘們保護,這要傳出去,實在是有些丟人。”
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重傷十餘名清吏司高手,自然不是國教學院學生們的實力,而是聞名天下的南溪齋劍陣。
陳長生沒有說話,說話的人是葉小漣。
“你們這些朝廷官員,連我們這些小姑娘都打不過,那才是真的丟人。”
周通並不在意,就算陳長生親自開口,不管如何羞辱,他都能忍。
因為他自問很成熟,熟到爛透了,血色的官袍底到處都是腐朽的果肉,從不怕被人汙。
在教宗陛下回歸星海之前,他不會給陳長生任何發難的機會或者說借口。
雖然他並不害怕陳長生,但就像那些朝氣讓他覺得有些刺眼,同樣道理,他不願意與這些年輕人拚血性。
還是那句話,他是一名很成熟的權臣,也是一位很成功的奸臣。
然而陳長生接下來說的兩句話,卻讓他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以及內心的安寧。
陳長生不是刻意想要羞辱他,而是確實想要知道答案。
那種平靜與認真,讓周通覺得自己的靈魂再也無法不被人看見。
因為他無法回答陳長生的這個問題。
陳長生說道:“我來京都之後,經常聽見人們說,如果你死了,隻有薛醒川會替你收屍。”
這是大陸流傳很廣的說法,周通聽過不止一次,他的眼睛眯成了一道寒冷的線。
陳長生看著他認真問道:“現在他被你害死了,那將來你死後,誰來替你收屍呢?”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隻需要簡單的推論便能得出結論。
周通卻無法回答。
因為他不想有那樣的結局。
誰都不想有那樣的結局。
死無葬身之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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