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月光(1 / 1)

擇天記 貓膩 1763 字 28天前

從潯陽城到萬柳園,朱洛連續遭受了兩次打擊,已經不複最盛之時,但他出劍的時候,依然還是那位神聖領域的強者,自有風雨相隨。

今夜的暴雨下了很長時間,到了現在,還有很多雨水從山陵裡向下流淌。這些雨水彙入白色的淺渠中,渠裡的水漸漸渾了。

忽然間,那些昏濁的渠水變得潔白了起來,如雪屑一般。

不是因為得到了淨化,而是對光線的折射。

一道無比皎潔的光華,出現在天書陵的下方。

這道光華來自於朱洛手裡的劍。

緊接著,雲散星現的夜空裡,出現了一抹潔白的光團,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假的,但望上去卻又是那般的真實。

朱洛的劍向著天書陵斬了過去。

一道月華,隨之而動。

夜空裡也同時生出一道月華。

淺渠裡的水變得無比明亮,白的有些刺眼。

白玉砌成的神道也被照耀的無比雪白。

一道劍意,兩道月華,前起而後續,如同潮水。

這正是數百年前,朱洛在極北雪原看到魔族月亮後悟出的最強劍法。

他就是憑借這套劍法,直接斬殺了當時的第二魔將,奠定下此後的不世威名。

今夜是他的最後一夜,這一劍想必應該是他的最後一劍,那麼當然會是他的最強之劍。

整座天書陵都被月光所照亮,這位天涼郡的不世強者,在重傷未愈的前提下,把劍意催發到如此境界,真是令人感到敬畏。

然而……如此強大高妙的一劍,卻沒能進入神道,更不要說抵達天書陵的峰頂。

就在兩道月華隨劍意而起的那一瞬間,天書陵下方忽然暴起了另外一道光。

這道光比朱洛帶來的月華更加明亮,更加潔白,更加肅殺。

那也是一道劍光。

如風雪般的劍光,在極短的時間之內,籠罩住了神道下方的世界。

兩道強大至極的劍意,就此相遇。

淺渠裡的水如同沸騰一般跳躍著,向著夜空裡噴出無數顆晶瑩的水珠,然後被斬成兩半。

堅硬的黑色石坪上出現無數道筆直的劍痕,深刻入地,約有數尺之深。

無數淒厲的切割聲,充斥著天地之間,顯得異常恐怖。

究竟是那兩道月華能夠驅散風雪,還是風雪最終能夠掩住月華?

一聲極其刺耳的金屬斷裂聲響起!

風雪大作,夜空裡的月華被吹的支離破碎,神道前的月華也隨之湮滅無聞!

朱洛的身影驟然消散。

下一刻,他回到了自己的輪椅前麵。

他的臉色很是蒼白,手裡的劍已經斷了。

花白的頭發在夜風裡輕輕飛舞著,不時有幾莖斷落。

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向著天書陵斬落此劍,無比決然,自然不會選擇後退。

他是被那道如風雪般的劍意,直接逼退回來的。

天海聖後尚未出手,是誰的劍意如此強大?

朱洛的身體微微顫抖,仿佛下一刻,便會被夜風吹倒在地。

觀星客看了他一眼。

朱洛慢慢地搖了搖頭,慢慢地把手裡的斷劍收回鞘中,慢慢地抬起頭來,望向前方。

他可以把這些動作做得更瀟灑些,但他沒有,隻是做得非常認真而緩慢,因為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收劍了。

那道如風雪般的劍意漸漸消散,隱約露出神道下方的畫麵,能夠看到那裡有座涼亭。

涼亭裡坐著一個人。

朱洛看著那邊,感慨說道:“沒有想到,你居然已經這麼強了。”

一聲輕響,他衣衫的前襟裂開,現出一道清晰而深刻的傷痕,血水漸漸溢出。

“兩年前,荀梅赴死求道,對我有所觸動,那一夜,我決定破境,從那時起,我就已經這麼強了。”

一道古老的聲音從涼亭下方響起。

這聲音是從盔甲裡傳出來的,仿佛被盔甲表麵的灰塵與鏽跡塗抹了足夠多的時間味道。

話音落處,灰塵漸起,然後響起了一陣金屬的摩擦聲。

緊接著,涼亭倒塌,煙塵大作,其間有一座如山的身影,若隱若現。

在這座涼亭下坐了六百餘年,今夜終於站了起來。

他就是天書陵的守陵人。

大陸第一神將,汗青。

……

……

看著轟然倒塌的涼亭,看著煙塵裡的那道身影,人們很是震驚,神情變得極其凝重。

來到天書陵的強者們,沒有誰會忘記這位傳奇人物的存在,隻不過人們已經習慣了把他看做是雕像或者是象征。

守陵六百餘年,大陸第一神將汗青得到了整個世界的敬意,即便是八方風雨,也不敢對他有任何輕視。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是立誓守陵的緣故,他或者在很多年前,便已經進入神聖領域。

然而今夜,人們才知道,他居然早就已經破境了!

他站在神道之前,左手握著劍鞘,右手握著軍劍,雖隻一人,卻仿佛千軍萬馬。

“太宗陛下回歸星海之前,你曾經發下誓言,此生不入神聖。”

朱洛沒有理會胸腹間那道越來越深的傷口,盯著汗青說道:“如今你破了誓言,將來有何顏麵去見陛下?”

除了朱洛、觀星客、彆樣紅這些神聖領域強者,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也沒有人明白,為何太宗皇帝陛下臨死前,會要汗青發下這樣的誓言。

就連秋山家主明顯都不知曉內情,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

汗青沉默不語,沒有回答朱洛的話,頭盔的陰影遮住了麵容,不知道此刻上麵有怎樣的表情。

“當年的老人,陳舊的誓言,都不重要了。”

朱洛感慨說道:“也對,連我在潯陽城裡都破了星空之誓,對王破出手,又怎能苛求於你?”

說完這句話,他慢慢地坐回到輪椅裡,然後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從他胸腹間那道傷口裡溢出的鮮血,忽然漸漸變了顏色,變得晶瑩起來,仿佛裡麵混了很多晶石的碎屑。

那些晶瑩的血遇夜風而化,變成無數光華。

他的身體也隨之變成無數光華,就像幾百年前魔族雪原上的那片明亮。

光華漸被夜風拂散,向著四麵八方飄去,直至無蹤。

隻剩下一張空空的輪椅。

……

……

朱洛死了。

無論世人對他有怎樣的評價,尤其是在潯陽城那場夜雨之後,他終究是大陸的大人物。

雖然他先後兩次慘敗在南方聖女和蘇離的手下,但他終究是神聖領域的至強者,人族的大宗師。

他年輕的時候,數次北上雪原,立下過極大功勳,能詩能酒,極其瀟灑,是很多人的偶像。

他畢竟是絕情宗宗主、天涼郡閥主、八方風雨。

如果放在平時,像他這樣的大人物死去,必然是會震動整個大陸的大事件。

今夜,他的死亡卻顯得這般尋常。

這不僅僅是說他的死亡顯得過於平淡,更在於,看到他死亡時,很多人的情緒反應並不是那麼誇張。

這意味著,所有人都隱隱有某種心理準備,這樣的事情還會繼續發生,這樣的畫麵還會出現。

必然還會有神聖領域強者隕落。

隻是不知道是八方風雨,還是天書陵頂那位聖人。

今夜,果然是非常可怕的一個夜晚。

……

……

啪的一聲。

汗青手裡的劍鞘落在了腳邊,濺起些許雨水。

渠裡渾濁的水隨之跳躍而起,然後落下,歸於寂靜,不敢再動。

兩道深遠的目光,從盔甲之下的幽暗處,向著天書陵四周望去。

一道聲音,也從盔甲之下的幽暗處,傳向天書陵四周。

“上神道者,死。”

這是天海聖後帶著陳長生登上天書陵頂峰之前,對他的交待。

一片安靜,沒有人說話。

觀星客沉默地看著空無一人的輪椅,笠帽不知何時已經解下,露出了他那張平實無奇的麵容。

彆樣紅臉上的神情很是凝重,無窮碧站在他的身旁,擱在臂彎裡的拂塵,已經垂到了腰側,她的手握的極緊,隱隱可見蒼白。

雖然說朱洛重傷未愈,但他畢竟是八方風雨之一。

而汗青說的話如果是真的,他踏入神聖領域不過兩年,按道理來說,對天地法理規則的了解與掌握,應該遠遠不如朱洛。

然而,他隻用了一劍,便斬死了朱洛。

這個事實,讓他們很難接受,心情有些沉重。

但再難接受的事實,都已經發生了,該做的事情,終究還是要繼續。

三位風雨已經隱隱感知到,天海聖後的神魂已然去了彆處,這時候站在天書陵頂的隻是她的人,而且她這時候剛剛因為替陳長生逆天改命而跌墮境界,又因為陳長生並非昭明太子的事實而受到精神衝擊,可以說是兩百餘年間最弱的時刻。

這也就意味著,這是是聖後娘娘最可能被擊敗的時刻。

他們不能錯過現在這個機會。

想要登臨神道,與天海聖後交戰,首先他們便要戰勝神道下方的汗青神將。

而且彆人不知道,他們卻很清楚汗青那個最大的秘密,他們甚至更想汗青去死。

無窮碧的神情看得出來很是緊張,眼中偶爾閃過一抹懼意,最終卻是被狂意所取代。

在天海聖後眼裡愚蠢無能近乎白癡的她,畢竟是神聖領域的強者,道心偶爾受挫,並不能完全影響到她的心境。

“汗青一定受了傷,這是機會。”她對彆樣紅厲聲道:“趕緊上!”

鮮花的小花在尾指下端輕輕搖擺,其間自有韻律,把夜風蕩成好看的模樣。

彆樣紅沉默不語,沒有聽從自己妻子的話。

雨早就已經停了,雲開星現,忽然間,滿天繁星似乎變亮了些。

給人一種感覺,似乎滿天的星辰,距離地麵更近了些。

輪椅的旁邊,已經沒有了觀星客的身影,隻有雨水裡的一頂笠帽。

滿天星辰,若真若虛般來到天書陵裡,隨著那道身影,卷向汗青站立的位置。

汗青微微抬頭,被盔甲遮掩了六百餘年的幽暗麵容,終於被星光照亮。

那是一張無比蒼老的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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