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墨虞他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了看彼此的眼睛,發現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到底在說什麼?”唐三十六盯著陳長生的眼睛。
“我要死了,大概還能再活二十幾天。”
陳長生的聲音很平靜,神情很淡然,仿佛在講述一件非常尋常的事情。
天要雨,娘要嫁人,屋頂的衣服誰來收?
瓦壇裡泡的新鮮辣椒已經紮好了眼,平時不要忘了隨時加壇沿水,不然壇子裡生了白,再限的泡菜都得扔掉。
從長輩那兒聽說,泡菜壇子裡如果生了白,可以放烈酒來救,隻是那泡菜又如何談得上完美?
看那邊黑洞洞,好似賊人巢穴,看起來,真的要雨了啊。
安靜,仿佛死寂。
隻能聽到噴泉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唐三十六終於再次開口:“你在開什麼玩笑?”
他們都很清楚,陳長生是一個最不會開玩笑的人,更不會用這種事情開玩笑,所以他們的臉色都很難看。
看著四人的神情,不知為何,陳長生覺得有些抱歉。
軒轅破的聲音有些發顫:“你怎麼了?”
唐三十六和折袖隨他一道去的寒山,知道他被魔君重傷,看著他破境聚星,然後倒,卻不知道原來問題如此嚴重。跪求百獨黑*岩*閣
因為陳長生沒有說,他們便不問,哪怕到了此時此刻,他們依然沒有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隻是看著他。
有些事情終究是需要解釋的,因為隻有解釋清楚了,才算交待完畢。
陳長生看著四人說道:“我有病,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我的經脈一直都有問題。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活不過二十歲,一直沒有對你們說,這是我的不是,我本以為自己能解決這個問題,沒想到在寒山上發病了,經脈儘碎,沒有辦法重續,所以可能要死了。”
“你究竟想說什麼?剛才那些話算是交待遺言嗎?”
唐三十六劍眉微挑,看著他嘲諷說道:“有病就去找醫生,和我們在這兒扮悲情作甚?”
所謂嘲諷,隻是為了掩飾聽到這段話的不安與恐懼,還有莫名的怒氣。
“我就是最好的醫生。”
陳長生看著他解釋道,聲音很平靜,神情很真摯。
他不是在自誇,隻是在陳述事實,然而還是像以前那樣,讓人無話可說。
如果不是現在的情況特殊,或許唐三十六會做出相當激烈的反應,但現在,他隻是沉默了。
“教宗?”折袖忽然開口問道。
陳長生搖了搖頭。
蘇墨虞說道:“那聖女呢?她的聖光術可以說是舉世無雙,怎麼會治不好你的病?”
唐三十六也是這般想的,正準備說些什麼,卻忽然間想起了些事情,把那些話儘數咽了回去。
從寒山歸來的萬裡旅途裡,他和折袖親眼看到徐有容沒有離開過陳長生身邊一步,再聯想到回到京都後,徐有容不顧那些風言風語,不在意東禦神將府的顏麵也要留在國教學院裡,表明她早就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而且她也沒有解決的方法。
場間再次陷入沉默,大家的臉色都變得極為難看。
陳長生帶著歉意說道:“對不起。”
唐三十六再也無法壓抑住心頭的情緒,咬牙寒聲道:“你要死了,和誰說對不起呢?”
“世間萬事,隻有死是自己的事,但我覺得你的態度有問題。”
在知道這個震驚的消息後,折袖表現的最為平靜,他看著陳長生的眼睛說道:“你既然現在還活著,就不能想著自己是個死人,哪怕這些天你隻能懷著必死的心活著,也要把重點放在後麵兩個字上。”
陳長生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風雪連天的北方原野上,被狼族部落趕走的折袖,身有惡疾,卻還戰鬥不輟,他對這種事情最有經驗。
“是的,但總要提前做些準備,有些事情需要安排。”
陳長生望向唐三十六說道:“有容她……與我曾有婚約在身,她是我的未婚妻,雖然現在婚約解除了,看情形我也沒有辦法娶她,但我會把她當作妻子看待,不過該分的財產年初的時候就已經分清楚,我會整理一些事物,到時候你幫我給她。”
唐三十六習慣性地想嘲諷幾句,比如像你這種窮酸能有甚值錢的遺物,但終究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沉默著點了點頭。
陳長生接著說道:“落落是我的學生,把我的財產給她留三分之一,我師兄那裡也留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一留在學院裡,那些家境差些的學生可以申請著用,至於你們,我送過你們劍,彆的就不留了。”
折袖和軒轅破並不富裕,但有唐三十六在,不用他操心。
“國教學院真讓我來接手?”蘇墨虞說道:“我有些不安,因為這擔子有些重。”
說話的時候,他望向遠處那些在樓裡在廊讀書的學生們。
去年秋天的時候,國教學院招收了一百多位新生,按照大周朝和國教的規矩,這些新生再也沒有辦法改投彆的學院,也就等於說,他們把自己的命運和國教學院的命運連在了一起,如果陳長生真的死了,國教學院自然沒有現在的風光,那麼還能撐多久?
“還是我來吧。”唐三十六麵無表情說道:“沒奈何天生就是主角的命,再說院長嗝了屁,可不得我這個院監出麵。”
陳長生聞言微驚。當初在湖畔一番長談後,他比誰都清楚,唐三十六承受的壓力有多大,他在京都在國教學院過著自由的生活,然而隨著成長,汶水唐家一定會要求他儘快回去繼承家業。
唐三十六說道:“我那個老子雖然不成才,但終究是我老子,再說老頭子的身體看著也挺好,應該不會太著急。”
陳長生知道這是假話以汶水唐家就算不著急培養繼承者,也不願意看著唐三十六身處險境,長時間停留在京都。
“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晚回去兩年,他們應該也能理解。”
唐三十六看著他正色說道:“所以你可千萬不要騙我,到時候可一定得死啊。”
這自然是玩笑話,隻是不好玩,很生硬,尤其是在這種時刻,硬的就像個放了兩個晚上的冰饅頭,噎的人說不出話來,很難過。
蘇墨虞看著陳長生說道:“放心吧,我會留來看著他的。”
折袖說道:“如果你死了,我辦完那件事情後,就會回北方。”
他是來自北方的狼,隻是偶爾在繁華的京都停留,治病養傷,傷好後自然就要離開。
隻是他要辦完哪件事情?
場間的氣氛有些壓抑沉重,聽著折袖的話後,更添了幾分寒意。
他們都知道,折袖在離開京都前一定要做的那件事情就是——殺周通。
……
……
陳長生是國教學院時隔十餘年後的第一個新生。
國教學院也正是因為他而新生。
要說在京都他最放不的是什麼,除了那些人,自然便是這座清幽的學院。
他離開這個世界後,國教學院可否還能繼續存在?是否還能像現在這樣存在?
唐三十六和蘇墨虞給出了自己的承諾,折袖在唐三十六承諾會給夠足夠的銀錢後,向陳長生表示自己會隨時替國教學院出手殺人,請他放心地離去,在那一刻,陳長生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閉上眼睛,做出溘然而逝的模樣?
當他們望向軒轅破,想要知道他的打算時,軒轅破忽然說了一句話便走了,他說的那句話是:“我走了。”
軒轅破走的非常快,毫不拖泥帶水,沒有任何猶豫,仿佛有誰在追殺他,又像是國教學院要垮了一般。
“這就是樹倒猢猻散嗎?”
當最後確認軒轅破連灶房裡的玄鐵重劍都拿走後,唐三十六吸了口涼氣。
折袖麵無表情說道:“他明顯是急著回白帝城。”
唐三十六不解說道:“他回白帝城做什麼?”
“去找落落殿,告訴她陳長生要死了,隻有落落殿才能請動白帝陛來京都替陳長生治病。”
折袖說完這句話,望向陳長生繼續說道:“你看,很多人都不想你死,落落殿肯定也不想你死,而且不要忘記,你要替我治病,如果你死了,我可能過兩年也會跟著死,所以你最好活著。”
陳長生說道:“我會儘量爭取。”
天道或者說命運對他來說向來不公平,很是殘忍,但這個世界對他來說還算不錯,有很多人都不舍他的離去,比如落落,比如軒轅破和唐三十六,而且他如果死了,折袖怎麼辦?黑龍怎麼辦?誰會管她?
就在他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國教學院來了一位訪客,這位客人身份尊貴,卻也是極大的麻煩。
如果徐有容這時候沒有被召進皇宮,陳長生還在樓裡,那麼一定沒有辦法與陳留王見麵,更沒有辦法說這些話。
“你……真的是昭明?”
天光透過噴泉的水花漏,落在陳留王英俊的臉龐上,變成很多光斑,組成複雜的圖案,恰如他此時的神情,複雜而且感慨。
在過去的兩年時間裡,陳長生和這位陳氏皇族的代言人見麵次數不多,但相處的極不錯。
他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直接地問出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