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微微用力,攥在一起,便能握住東西,但有的東西很難握住,比如沙子,比如海風,比如陽光,比如星光,比如時間。
陳長生散開手指,星光便漏了過去。
從春天到深秋,這無數個夜晚裡,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星光,會不會也是這樣漏了過去?
修道之始是點亮命星,然後引星光洗髓,過去無數年裡,無數修行者都在重複這個過程,那些從命星落下的星輝,悄然無聲地改造著修行者們的身體,從毛發指甲皮膚,一直到骨骼肌肉乃至臟腑,從來沒有聽說過星光會從修行者的身體表麵漏過去。
修行者的身體不是琉璃,也不是水做的。
陳長生通讀道藏,也沒有見過類似的例子,但他在坐照四經的附錄裡,看到了一段話,那段話說的是一個醫案——百餘年前,有名南方人莫名暴燃而死,事後官府與鄰近的宗派調查他的死因,卻找不到任何線索,隻知道那人洗髓洗了整整十三年,始終沒能成功。
他自幼跟隨計道人學醫,更注意那段醫案裡的細節,注意到作者提過那名暴燃而死的南方人,患有漏崩之症。
所謂漏崩之症指的是先天氣血不足,以至懼風怕光,那和暴燃又有什麼關係?
陳長生通過這段話、這個離奇的醫案,以及自身遇到的奇怪局麵,得出了一個大膽甚至荒唐的假設。
那名暴燃而死的南方人所患的漏崩之症,其實隻是先天體質有些特殊,當他引星光洗髓的時候,自夜穹落下的星光,沒有對他的毛發皮膚進行改造,而是直接穿透了他的皮膚,進入到他身體的最深處。
那人洗髓整整十三年,可想而知,最終有多少星輝積蓄在他的身體內,後來因為某種原因——某種陳長生此時已經隱約猜到的原因——那些積蓄多年的星輝,在那人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瞬間暴發出來。
這種推想乍看上去有些難以理解——為什麼星光能夠穿過皮膚?但仔細想想,修行者冥想修行之時,屋頂與衣服都隔絕不了命星與本人之間的聯係,隔絕不了那些星光,那麼,星光憑什麼不能穿透皮膚,直接進入人的身體裡麵?
而且如果完全沒有這種可能,那位數百年之前的國教先賢,為何會如此鄭重其事地將那個醫案記錄在坐照四經的附注裡?
陳長生做出如此大膽的假想,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在修行過程裡遇到了很多難以解釋的問題——能夠點亮自己的命星,證明他的神識足夠強大,按道理來說,接下來的修行應該是水到渠成、理所當然的事情,誰曾想,竟被迫停在了洗髓境的關口,一停便是半年時間。
就算是因為他經脈與眾不同的原因,無法像普通人那樣洗髓,可是那些星光去了何處?難道真的就此散逸無蹤?
不,他不相信。如此多個夜晚之後,他早就對此產生了懷疑,他認為這沒有道理,如果說天道酬勤,世間哪還有比他更勤奮的人?當然,如果天道真的不公,那他也無話可說,但至少在此時此刻,他堅信引星光洗髓,自己至少做到了前麵三個字。
可是,就連金玉律這樣級彆的強者,都在他的身體裡感受不到任何真元的波動,如果說這些夜晚引來的星光都在他的身體裡,現在在什麼地方?他如何能夠找到它們,然後開始使用它們?
就像尋找命星一樣,想要知道身體的狀況,隻有自己是最好的觀察者。
陳長生知道那是什麼辦法。
那就是坐照。
修道須先點亮命星,然後洗髓,再然後才是坐照自觀。這種順序絕對不能出錯,因為一旦顛倒,修行者或者死或者重傷,絕無例外。無數年前,還有些修行者試圖彆出蹊徑,但現在,早就沒有人還敢做出這樣瘋狂的事情。
人類修行者的身體強度,在魔妖人三族裡是最弱的,如果沒有洗髓成功,直至越過某個臨界線,確保經脈的寬度以及強度可以容納星光轉換而成的真元流動,就試圖坐照自觀,以神識調動真元,那就是自尋死路。
河堤都還沒有加固,就想引海水倒灌?
沒有經過洗髓徹底強化身體的每根毛發,每塊骨骼,就敢任由真元的力量在身體裡開疆辟土,大肆改造?
想要坐照自觀,洗髓大成是最基礎的要求,陳長生不是妖族,就必須遵從這種鐵律,如果他試圖跳過洗髓這關,按照道藏裡的學識直接坐照自觀,就算讓他找到藏在體內某處的那些星輝,一朝觸發,等待他的極有可能是當場身死
如果他的推論沒有錯,坐照四經附注裡那位暴燃而死的南方人,很明顯就是這麼糊裡糊塗地送了性命。
但是如果不坐照自觀,他根本找不到猜想中藏在體內的那些星輝,他便將終生停留在洗髓境的關口,永遠無法向前一步,這何嘗不令人絕望?
這是一個兩難的命題。
即便是最珍惜時間的他,也必然要用很長時間去思考,去權衡利弊,猶豫難決。
隻是大朝試已經不遠,留給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天道,或者說命運,真的很不公平。
他的命真的不好,他不止有很難治的病,現在看起來,修行者極罕見會遇到的情況,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很鬱悶,在這時候,偏聽到軒轅破在遠處喊著吃夜宵。
因為健康原因,他極少吃夜宵,所以這讓他更鬱悶。
他不想見他們,走下小樓,推開院牆上那扇新門,走到了百草園裡。
秋林在夜風裡輕搖,遠處隱隱有燈光。
究竟怎麼做?他依然猶豫不決,很自然地,想起皇宮地底那條黑龍,想起他在黑龍麵前曾經說過的那些話。
想要活下去,似乎真的需要拚命。
然後他想起來,自己答應黑龍要去看它,卻一直沒有機會。
便在這時,他看到了一隻通體幽黑、仿似神物的存在。
不是那隻黑龍。
是那隻黑羊。
陳長生有些意外,走到黑羊身前蹲下,問道:“你怎麼在這兒呢?”
(狂噴我上章寫完後上傳後,竟忘記發布這章寫的超乎想象的快,正在得意,結果一看……我大家注意,今天是兩章噢,前麵還有一章,彆看漏了,另外,關於陳長生的修行,我已經糾結了兩天,今天和朋友討論加爭吵,應該是通了,但請大家明鑒,我寫生活特彆有生活,寫打架大多數時候還行,寫修行的時候確實想的太多,什麼自洽之類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好在從這一章開始,問題就要全部解決了。話說,我這不算虐主吧?他運氣都好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