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三百六,周而複始從頭來。草木枯榮分四時,一歲月有十二圓。這是最樸素的計日歌訣,在他的麵前,世上所有的榮衰枯華都隻是一次日月的變化罷了。
大唐在風調雨順中進入了貞觀六年,草原上刀光劍影終日不息,薛延陀聯合吐穀渾還是向西突厥亮出了獠牙,西突厥人匆匆停止了互相的殘殺,組成聯軍去對付自己以前的仆人。
雲燁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四年了。十九歲的青春少年已是大唐三品侯爵,這是一個異數,身著緋袍,立於當朝大佬之中,英武之氣毫不遜於他人,蒼老的麵容中間一個年輕的麵孔顯得如此刺眼。
‘你踮著腳尖做什麼,沒規矩。“旁邊站立牛進達拽他一把,讓他規矩些,不要踮起腳尖一副傲視群倫的樣子,到處都是前輩不要讓人認為他已經驕傲到了目中無人的地步縮縮脖子趕緊站好,老牛今天已經批評好幾次了,雲燁不想把老頭惹火了給自己添麻煩。
祭天而已麼,灰蒙蒙的長空裡不知有哪些神靈等待今日赴最豪奢的宴會。
這樣的儀式,李二每年都要進行一次,隻是今年有些特彆,供桌上不但有三牲,還有幾個滾圓的土豆,皇家經過三年的培育,終於培育出了足夠多的種子,官田種的全這東西,據說已經足夠種植一千畝的。
雲燁心裡高興啊,家裡的憨憨把苜蓿草毀得一塌糊塗的都不生氣,小東又在抱著罐子數錢,見到雲燁來了,趕忙藏在身後,低下頭等著哥哥教訓,沒想到哥哥拿過罐子看看,又給罐子裡扔了兩塊銀餅子,樹葉落得如此的有韻致,塵土揚的就是美,混在塵土裡就像騰雲駕霧的妖怪,還是黃風怪。討厭的長安城今日看著就喜慶。
這幾年的晦氣一掃而空,李安瀾到底給自己生了一個胖胖的兒子,足足七斤六兩,從她的信裡就看得出完全一副母雞下了蛋的功臣模樣。
書信的最後還說,如果辛月生不出兒子,他兒子李容,完全可以過繼給雲燁繼承香火,名字改成雲容都沒問題。
有子萬事足,李安瀾有了兒子自然會獅子大張嘴,要東西要的理直氣壯:產後身體虛弱,需要五千擔糧食來補補,孩子身體不好,總是得病,需要藥材若乾,總之全是以車為單位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哪裡不對,居然要這麼些藥材,足夠吃兩輩子的了。
孩子沒有親爹給打的泥塑玩具,總是哭的恓惶,讓人心裡酸,就是收了一百斤金子也不稀罕,就要一車泥塑,必須在孩子百天的時候送過來,那天她這個做娘的會把所有在嶺南能請到的僚人都請來,告訴他們,僚人的王誕生了,雖然隻會哭著吃奶,但是誰要是不聽王的指令,後果一定會極其悲慘。
新生了孩子,家裡的仆役不夠用,僚人都是粗手粗腳的不會照顧孩子,還是雲家的仆役好使喚,指名道姓要雲家的老仆,不要那些新晉的仆役,孩子沒人保護也是個問題,必須再送來三十副鎧甲,隻要明光鎧。
除了鎧甲,老奶奶完全答應,五千擔糧食夠乾什麼的,雲家在威州不是有掌櫃的嗎,趕緊給送過去,就從當地籌集。
孩子的小衣服裝了滿滿兩車,雲燁捏了一天的泥人在窯裡烤硬了,一起送過去。劉進寶為了博個好出身,自告奮勇的要去嶺南,帶走了足足六名護衛,都是家裡的幼子,繼承家業無望,隻能去嶺南拚一下。
雲三被專門派去照顧小少爺,同去的還有他老婆,離開了雲燁,這家夥見不到半點的傷心,反而意氣奮的厲害。”小子,怎麼一會像猴子,一會像個傻子,自言自語不說,還傻笑,莫非有甚好事不成,給老夫說說,稀罕的緊。“老程把腦袋湊過來,他的位置要比雲燁和老牛靠前的多,不知怎麼就靠過來了,似乎注意雲燁很久了。”程伯伯,牛伯伯,祭天之後,咱們就去興化坊,小侄做幾樣小菜,咱們好好飲上幾杯,心裡高興,隻是在這裡不方便說。“老程,老牛深以為然,點點頭,繼續站好聽李二對老天說長篇廢話。
家國天下,在戎在祀,雲燁相信每一回祭天,李二都是誠心敬意的,提前三天開始吃齋,每日早晚沐浴,好色如命的李二這時候當然會禁絕房事,一個人清心寡欲的住在祈年殿裡吃蘿卜。
巨大的銅號吹響了,聲音低沉,像烏鴉一樣在低空盤旋,每回李二都要站在最高處,張開雙臂做擁抱天下狀,那些打著赤膊的力士就會擂響牛皮巨鼓,然後就是銅鑼,最後再以銅號壓軸。
燒紙錢,雲燁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特意去問了史官,褚遂良對雲燁的問題嗤之以鼻,在他看來,隻要是個人從生下來,就該會給祖先燒紙,雲燁追問這個問題,有違孝道。
不但他鄙視,旁邊無意中聽到談話的孔穎達也斜著眼睛看雲燁,就像看到了一坨大便,在他們看來,孝道這東西就是人本身就該有的,就跟人為什麼要長兩隻手一樣不需要問。”可是紙這個東西直到東漢才被宦官造出來,難道說在這之前,我們燒竹簡?再之前,我們燒龜甲?石碑?還是青銅器?“”豎子無理,“兩個老家夥完全就不講理,他才不管事物是不是符合現實,隻知道,孝道大於天,是人之所以稱之為人的基礎。
羔羊跪乳,烏鴉反哺,都是人間美景,隻有雲燁這種窮根問底的不肖之徒,才是人間的恥辱。
老程,老牛嘻嘻哈哈的看熱鬨,對於雲燁和幾位宿儒的爭論假裝看不見。
雲燁很想給他們講講,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找出根由來的,稀裡糊塗的可不行,就像褚遂良記錄的雲氏燒磚法,全部就那麼六個字,和泥入範燒之。
沒錯,就六個字,這個掌握著大唐最重要典籍記錄內容的家夥把一項對國家軍事經濟都有極大作用的,巨大明,就記錄了六個字。
不知道誰可以按照這六個字燒出磚來,倒是下麵記錄雲燁的來龍去脈,祖先,籍貫考據的極為詳細,祖係表,雲定興這個混蛋都赫然在目。這是在給曆史丟臉,也是給雲家抹黑。
“登善公,伯施公,雲家小門小戶的實在是登不得大雅之堂,小子隻希望您在考據雲家的時候,將雲家一筆帶過就好,不值得您多費筆墨,隻是那些製磚,造水泥,工程建構之法,還請您多多的費心,把它們寫上去,將來傳於後世,造福子孫才是大事。”
褚遂良,虞世南相視一笑,對雲燁說:“諸侯世係,乃是顯名聲,耀祖宗的大事,多少人恨不得上溯三代,你為何不孝至此?”
“二位先生學貫古今,見識學問,非小子,一介黃口孺子可比,小子隻是認為,那些奇巧淫技,既然可以強國家,富民生,就應該多一些字句描述而已,區區六個字,實在是不能儘數其中奧妙,要是斷了傳承,就會是我們民族的一大損失,小子寧願自己的家族永世默默無聞,也不願意那些書院的心血被埋沒了。”
‘今後誰要是再敢說雲燁是敗家子,什麼長安三害之類的話,老夫一定會大嘴巴抽他。“虞世南上前把勿板交在左手,在雲燁肩膀上拍兩下,又從袖子裡抽出一卷書,拍在雲燁手裡,哈哈大笑著與褚遂良相攜而去。
書沒有名字,外麵隻是一張硬皮,打開頁,一行文字映入雲燁的眼簾。
貞觀四年春,有異人門徒雲燁者,集百工智慧,以奇巧之計做人所不能為之事……窯出萬磚,一日萬磚,十日百萬,起高樓,建城池,善莫大焉。
雲燁再翻書,隻見土豆的種植,雲家肥料的運用,耬車,耕牛的穿鼻之法,冬日青菜的種植,上麵全有,古代翻車,練車,渴烏,紀年,曆曆在目。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慚無地的雲燁把書揣進懷裡,追上前行的褚,虞二人給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拱拱手就衝進了祈年殿。
這是雲燁次從大唐的官方得到的最溫馨的禮物,無需珍貴,隻需用心即可。
這些年就沒乾彆的,就是想告訴大唐的所有人,不要忘記自己曾經為世界做過的每一份貢獻,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絲,也需要銘記,量的積累會引質的變化。
看來他們明白了,這就足夠了,長安市民現在叢竇家毀滅中已經知道自己擁有力量,勳貴豪商家的仆役日子一天天好過起來,沒有人再隨意打殺仆役,殺人如同屠狗的時代終歸要結束。
隻要持之以恒的保持現在的做法,讓每個人都吃飽肚子不是夢想。
長長的同號想再次響起,雲燁第一次認真地向老天祈福,老子終於是大唐的一員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