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共逐失鹿(1 / 1)

月朗星稀。!

朱宸濠在打馬飛逃,奔往鄱陽湖的路上,心情很絕望,前途很渺茫。跟在他後麵的,還有同樣絕望的數百殘兵,包括幕僚李士實,另一位得力幕僚劉養正早在安慶兵敗之時便趁著混亂不知逃到哪裡去了。

文人這個群體裡麵有錚錚鐵骨,同樣也有斯文敗類,這種讀了一輩子聖賢書但論其忠誠還不如一條土狗的文人遍地都是,劉養正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自古改朝換代,異族入侵,抵抗得最激烈的是文人,投降得最爽快的也是文人,“識時務”三個字,曆來便是被文人玩味琢磨得最深刻的。

騎在馬上感受迎麵而來的夜風,夜風剛勁如刀鋒,狠狠割著朱宸濠的臉,這張臉已不年輕,寫滿了滄桑和失敗。

從安慶一路逃竄,倉惶之中根本不知到了何處,隻認準了一個方向沒命地跑,路上遭遇好幾股追擊的衛所官兵,幾番掙紮幾番苦鬥,千餘殘兵一次次減員,如今隻剩下數百人。

李士實一直在安慰朱宸濠,這位曾經官至侍郎的讀書人論心理素質論忠誠程度,比起舉人出身的劉養正到底強上許多。他一直在給朱宸濠灌輸信念和希望,安慶之敗不算什麼,王爺還有南昌城,還有鄱陽湖四萬水軍。

逃亡路上,朱宸濠數次欲拔劍自刎,皆被李士實眼疾手快攔下,當然,不排除絕望關頭朱宸濠仍在政治作秀,畢竟拔劍自刎這種事很多大人物都乾過,結果一個都沒死成,總有各種巧合各種意外各種緊急關頭橫伸出來的一隻手,攔住他們一命歸西的美好願望。

逃亡整整一天後,朱宸濠半路得到一個更讓他絕望的消息,—南昌城被一個名叫王守仁的家夥趁火打劫攻下了·南昌不僅改了姓,寧王府的王妃,側妃,世子也都被王守仁拿入大牢。

這下朱宸濠是真的絕望了·聽到消息後當即仰天吐了一口血,這口血絕非作秀,而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就連一直安慰他的李士實現在也啞口無言了,作為大人物身邊的謀士,除了智謀過人,策算無遺之外·謀士還得兼職充當心理學家和心理醫生等等角色,大人物高興時謀士必須錦上添花,煩惱時安慰開解·得意時苦口婆心,絕望時更要指明希望,欲圖東山再起,大人物要上吊他在一旁遞繩子,這種謀士大抵是活不到過年的。

僅剩的兩個希望,如今又少了一個,現在李士實也沒辦法給朱宸濠勵誌了,因為連他自己也絕望了。朱宸濠如今唯一的希望便隻剩下鄱陽湖上的四萬水軍。

於是數百殘兵跟隨朱宸濠中途改道往鄱陽湖逃去。

混到這般淒慘境地,說實話·朱宸濠拔劍自刎時李士實真不該手賤攔著的…···

南昌城。

王守仁麾下拚湊而成的四萬將士不費一兵一卒占了南昌後,城中很是混亂了一陣。

戰亂年代,哪怕軍紀再森嚴·軍伍中也杜絕不了敗類,特彆是在破城的那一刻,將士們的心理由死到生·由大落到大起,那種急待宣泄久積的壓力的心情一旦放縱,化身為禽獸的可能性非常大,甚至連將領都彈壓不住。

老話常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的殘忍若非親曆絕對無法想象,自古以來很多主將在破城之後默許或公然允許麾下將士在城中奸淫擄掠甚至屠城三日,五日·這種事情常有生,不是主將真的滅絕人性·而是麾下將士在破城後的那一刻最危險,這個時候若不允許他們燒殺奸淫,恐會生嘩變。

南昌城在順利占領後,王守仁麾下的將士也沒免俗,占了城池後不少將士成群結隊四處搶掠,不過王守仁也不是吃素的,他是聖人,聖人絕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在他眼皮子底下生,何況他是這支軍隊的主帥。

以伍文定為的執法隊伍迅集結,開始對城中正在犯軍紀的將士們展開了血腥屠殺,本來占領南昌未費一兵一卒,占領南昌後,在王守仁的命令下,竟活活殺了小兩千,這才硬生生將南昌城內的混亂局麵控製住。

接下來大貼安民告示,指派官員維持城池運轉,接收清點南昌官倉和衙門帳簿,將朱宸濠的親眷正妃側妃子侄等相關人等拿入大獄嚴密看守,做完了這些後,南昌城總算是穩住了。

南昌知府衙門成了王守仁臨時的帥帳,入駐以後衙門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作為收複江西的第一個城池,王守仁以汀贛巡撫的身份行使著江西督撫的職權,無論軍務政民事悉由王守仁一人而決,每日的忙碌可想而知。!

衙門的大堂內略有些淩亂,戰時沒必要講究排場和整潔,一把破舊的椅子,一張破舊的案桌,方寸之地便成了王守仁的辦公之處。

此時知府衙門內坐著的除了王守仁,還有一位老熟人,老熟人是秦堪的老部下,常鳳。

錢寧曆經生死回到安慶大營,稟報朱宸濠欲刺朱厚照之事,所言雖不虛,但他的經曆裡顯然摻有許多不實含糊之處,事關軍機,秦堪也不敢再用錢寧,索性派了自己的心腹部下負責安慶大營與南昌城之間的聯絡來往。

常鳳未穿公服,著了一身團花綢衫,頭戴四方帽,腰間掛著玉佩,手指上戴了三個金光燦燦的大戒指,看起來像一個生怕彆人不知道他有錢的暴戶土鱉商人。

錦衣衛專職刺探情報傳遞消息,喬裝成各種身份,扮什麼像什麼是所有錦衣衛的基本功。

王守仁很客氣,城中戰亂方歇,他居然不知從哪兒尋摸了一點茶葉,用來招待常鳳。

常鳳神情很恭謹,錦衣衛對彆人敢飛揚跋扈,但在王守仁麵前卻不敢,秦堪的老部下都知道公爺和這位王大人的交情何等莫逆。

茶葉顯然不是什麼好茶葉,常鳳小心啜了一口,卻喝了滿嘴茶葉渣子,想吐又覺得不禮貌,隻好嘴裡嚼巴嚼巴當燙青菜似的吞了下去,然後抱拳恭聲道:“奉秦公爺令,下官特來與王大人互通消息有無,九月廿三日,朱宸濠六萬步軍與我朝廷王師於安慶城外決戰,反軍大敗,幾近全軍覆沒,卻走脫了朱宸濠,朱宸濠領十餘殘軍丟盔棄甲往南昌逃來……”

王守仁目光閃動:“朱宸濠往南昌而來了?”

常鳳急忙道:“本是奔南昌來的,後來半路中大抵聽說了南昌被大人所破,朱宸濠領著數百殘軍往鄱陽湖而去,王大人,朱宸濠這些年暗中招攬山賊水匪,打造船艦,鄱陽湖上的水軍反賊已擁眾四萬,若朱宸濠與那四萬反賊會合,對朝廷不大不小又是一樁麻煩······”

王守仁沉吟半晌,道:“秦公爺怎麼說?”

“秦公爺什麼都沒說,隻下令追擊的王師迅改道鄱陽湖,於湖邊巡梭查緝。”

王守仁靜默許久,歎道:“秦堪這是要送一份天大的功勞給我呀……”

聰明人之間不需要過多解釋贅言,簡單一個動作彼此已然心照,王守仁瞬間被感動,他知道活捉朱宸濠是怎樣一份功勞,這份功勞秦堪原本可以親自來取,卻無私地送給了他。

常鳳笑道:“大人與我家公爺是知交好友,再說自朱宸濠謀反以後,大人在江西用兵神鬼莫測,詭譎智變百出,大人早已名揚天下,就算我家公爺什麼都不做,這樁功勞十有**也是大人的。”

王守仁笑了笑,接著臉色一整,肅然道:“回去告訴秦公爺,王某承情了,請秦公爺放心,有王某在南昌,朱宸濠絕不會與鄱陽湖的四萬反賊會合,他已是我甕中之鱉了。”

常鳳告辭出城之後不到一個時辰,王守仁點齊五千兵馬也跟著出了城。

秦堪大方將潑天功勞拱手相送,若王守仁沒抓住這份功勞,他會一頭撞死在秦堪麵前。

王守仁也需要功勞,他是聖人,聖人不代表淡泊名利,淡泊名利的人不是聖人,是和尚。

五千兵馬匆匆出城,這次由王守仁親自領軍,他要趕在朝廷王師追上朱宸濠之前,親手將朱宸濠拿下。

短短兩個月,朱宸濠從轟轟烈烈的造反藩王變成了群雄共逐的失鹿。當然,這是文藝的說法,通俗點說的話,也可以把他當成一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共逐這隻失鹿的不止是群雄,還有一位女子。

唐子禾騎馬在山林中穿行,黑色的秀被清晨的露水沾濕,與她黑色的夜行衣混為一色,狼狽的神態仍帶著絕美的另類風情。

安慶決戰之後,唐子禾追朱宸濠已一天一夜。

皇朝興亡,朝代更替,這些與她無關,她追朱宸濠不僅僅因為他是秦堪的敵人,還有另一樁恩怨,這樁恩怨也是當初她無緣無故出現在淩十一大營外的原因。

ps:還有一更……昨天過節喝多了,一整天沒緩過勁,更新晚了一些,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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