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有點書呆氣,但他並不傻,頓時察覺秦堪出的主意很不靠譜,於是橫了秦堪一眼,垂頭深深歎了口氣,神情儘顯落寞。
未多時,劉良女打了一角酒過來,又端了四樣小菜,裝菜的陶碟看起來粗鄙,但裡麵的菜色卻很精致,顯然花了心思的。
笑吟吟的劉良女將酒菜放下,又朝三人蹲身一福,轉身便待走開繼續忙碌。
秦堪看著唐寅悵然若失的模樣,他也歎了口氣,不管自己覺得這二人怎樣不相配,但唐寅終歸是自己的朋友。隨著身份地位曰漸高升,秦堪在這世上的朋友委實不多了,朋友中意的姑娘,自己必須要為他儘點心力。
“秦賢弟……”唐寅的目光帶著乞求。
秦堪歎道:“君子追求窈窕淑女之前,沒人告訴你先哄好未來的老丈人嗎?”
唐寅愕然:“你當初和弟妹在一起難道也是先哄老丈人?”
“那是自然,我老丈人被我一哄,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唐寅呆呆道:“可我為何聽說你老丈人並不喜你,恨不得將你除之而後快……”
杜嫣受不了了,狠狠一掐秦堪腰間軟肉,翻著白眼嗔道:“當然不喜,誰見過一腳把老丈人踹下馬車的女婿?虧你好意思教彆人哄老丈人。”
唐寅驚愕道:“真的?”
秦堪正色道:“那是個意外,大部分時候我對老丈人都是很客氣的,而且大部分時候老丈人也很喜歡我,曾不止一次公開說過要把遺產留給我……”
杜嫣氣笑了,不停地捶著他:“你還說!你還說!損完唐寅損我爹,你這張嘴是刀子做的?”
秦堪的示範沒做好,但理論是對的。
唐寅思來想去覺得很有道理,於是站起身走到酒肆裡來回忙碌的中年漢子,也就是劉良女的父親劉良麵前站定,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劉良和劉良女被唐寅的動作嚇呆了,三人沉默對視。
“這……這位客官,要點什麼?”劉良客氣地拱拱手。
唐寅呆立半晌,回頭再看看秦堪,秦堪朝他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唐寅朝劉良使勁擠出個笑臉:“……大叔,忙吧?”
劉良嚇得倒退一大步,惶恐道:“這位客官莫開玩笑,你的年紀跟我差不多大小,怎可稱我‘大叔’,不妥不妥!”
唐寅快哭了,迎著劉良女那雙清澈好奇的眸子,使勁一咬牙:“其實我才二十多歲,就是長相老了點兒……”
噗——
身後的秦堪一口老酒噴出來,接著撕心裂肺咳嗽,咳得眼淚直流。
“好辣的酒……”
酒肆裡散坐各處的酒客卻紛紛從鼻孔裡重重哼了一聲。
簡陋的小店之所以生意這麼興隆,自然是有原因的,絕大部分原因跟劉良女有關,來這裡喝酒的人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唐寅如此生硬笨拙的攀關係,已引起了酒客們的公憤。
唐寅渾然不覺,焦急地左右看了看,忽然劈手奪過劉良手中舀酒的大勺兒,一言不地幫劉良舀酒,嘴笨手也笨,卻嚇得劉良父女麵容失色。
看唐寅的穿著打扮,以及臉上流露出的淡淡傲氣,分明是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說不定是什麼國子監舉子貢生之類的人物,卻瘋了似的給這對身份卑賤的父女幫忙乾活,劉家父女怎能不誠惶誠恐?
杜嫣見唐寅如此做派,噗嗤笑出聲來,眼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顯然今曰不虛此行,這場熱鬨瞧得很滿意。
秦堪苦笑搖頭,對杜嫣道:“你知道唐寅現在的做法叫什麼嗎?”
“叫什麼?”
“光說不練假女婿,光練不說傻女婿,當年我若一言不衝到山陰縣衙幫你爹批公文,你爹會有什麼反應?”
杜嫣笑道:“沒什麼反應,怕是如今你還蹲在山陰縣大牢裡等著獄卒窩頭呢……”
…………
…………
唐寅乾活乾得很歡快,沒過多久便成了熟練舀酒工,嘴也漸漸活泛開了,完全無視弱小的年齡差距,一口一聲大叔喊得劉良老臉不住地抽搐。
劉良女眨著眼睛,俏臉不知怎地忽然紅了。
她已十五歲,初通人事的年齡,該懂的她都懂了,唐寅做得如此笨拙明顯,她怎麼可能不懂?
臉紅歸臉紅,但她看唐寅的目光仍是怪怪的,酒肆裡垂涎她容貌的酒客太多了,但年紀這麼大的大叔也打她的主意,未免有點過分無恥了。
秦堪無語地看著這一幕,正在猶豫要不要提前告退,將唐大才子留在這裡撒歡舀酒,卻聽耳邊傳來驚喜的聲音。
“咦?秦堪?你也來了?”
秦堪愕然扭頭,卻見朱厚照一襲黑色長衫,豐神俊朗地站在他麵前,身後不遠處,大內數十名侍衛打扮成普通百姓,裝模作樣在朱厚照方圓數丈內走來走去,與秦堪的侍衛遇見了,雙方還互相點頭無聲打著招呼。
秦堪一驚,急忙和杜嫣站起身:“陛……”
“咳!咳咳咳!”朱厚照乾咳著給他打眼色。
秦堪隻好改口:“原來是……朱賢弟,久違了。”
朱厚照哈哈笑道:“小弟朱壽,與秦兄見禮了。”
說完朱厚照與秦堪坐在一桌,杜嫣剛欲站起來給朱厚照行禮,被朱厚照攔住。
秦堪壓低了聲音:“陛下,你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
朱厚照目光仿佛不經意地朝劉良女一瞟,臉蛋忽然紅了起來,乾笑道:“詩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話沒說完,秦堪呆了一下,重重歎氣。
他全明白了。看著不遠處舀酒舀得歡實的唐寅,再看看一身華服,惡仆成群的富貴公子朱厚照,還有那位懵懂無知的清純少女劉良女……
一個是名滿天下的風流才子,還有一個是天地一人的九五至尊,狗血的三角戀居然讓他碰上……
秦堪現在腦子很亂,很想靜一靜,最好是在離他們遠一點的地方靜一靜。
“陛下……中意這家酒肆的女子劉良女?”
“咦?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朱厚照一臉戒備掃視秦堪,那目光令秦堪很想真把他當成賢弟痛揍一頓。
“你彆這樣看著我,我家鎮宅神獸在此,我所有大逆不道的想法早已被她活活掐死在搖籃裡永世不得生……”秦堪氣定神閒朝杜嫣一指。
朱厚照立馬向杜嫣投去親人般的眼神。
不過朱厚照注定高興不了多久,唐寅一邊忙活一邊跟劉良攀談了幾句,自以為抓住了老丈人的心,誌得意滿地走了過來。
“秦賢弟,這位是你的朋友?”唐寅興致很高。
秦堪滿臉苦澀,指著朱厚照乾巴巴地介紹:“這位是朱壽朱賢弟,是……是……”
朱厚照一派英武地抱拳笑道:“世襲第四代威武大將軍,朱壽。幸會!”
秦堪手撐著額頭低聲呻吟,頭很痛……
唐寅不疑有它,急忙拱手揖道:“姑蘇唐寅,表字伯虎,幸會足下。”
朱厚照眼睛一亮:“原來你就是唐寅,哈!名滿天下的江南才子!”
唐寅也笑道:“原來你就是朱壽,久仰久仰……”
“你聽說過我?”朱厚照大奇。
唐寅笑容一僵,老老實實道:“從來沒聽說過足下這號人物……朝廷有威武大將軍一職嗎?”
朱厚照哈哈笑道:“你倒坦率,朝廷現在沒有威武大將軍,但以後一定會有的。”
笑過以後,朱厚照小心地瞧了瞧杜嫣,湊在唐寅耳邊壓低了聲音:“唐兄的春宮圖可謂一絕,在下仰慕久矣,裡麵有一式‘還珠入甕’令在下無限神往,委實妙極……”
唐寅眼睛一亮,看著朱厚照的目光頓時露出知己般的欣慰,同樣壓低了聲音道:“此式看起來老套,實則其中大有妙處,非風月老手不能解也……”
一大一小倆銀棍避開杜嫣,腦袋湊在一起交流起心得體會,不時相視一笑,笑容裡同時露出的銀邪之氣令秦堪刹時產生了一種錯覺,若二人中間再添一個女主角,完全可以拍一部“夫の目前侵犯”……
秦堪拈著酒杯,一臉壞笑地看著朱厚照和唐寅,現在二人談得投機,等會兒劉良女一來,二人赫然覺彼此居然是情敵,該翻臉還得翻臉,現在建立起來的友誼完全是空中樓閣,脆弱得不堪一擊……
春宮招式討論許久,朱厚照和唐寅越來越投機,彼此的目光流露出深深的惺惺相惜。
惺惺相惜並未維持多久,很快劉良女過來了。
朱厚照和唐寅停止討論,目光同時癡迷地盯著劉良女,唐寅好歹還顧忌麵子,不敢表現得太直白,朱厚照就沒那麼講究了,直勾勾的眼神盯著她,目光裡的灼熱光芒似乎要將她融化一般。
“幾位客官好酒量,可要再來一角酒麼?”劉良女軟軟糯糯地問道。
“良女……”朱厚照和唐寅情不自禁同時出聲相喚。
話剛出口,二人同時一頓,一掃剛才的融洽氣氛,互視對方的眼神可就不怎麼友善了。
“你為何直喚她的名字?”二人瞪著眼竟異口同聲喝道。
停頓片刻,二人再次異口同聲厲喝:“你對她有何圖謀?”
再頓,繼續臉紅脖子粗地異口同聲:“你和她是何關係?”
秦堪歎著氣將二人的肩膀一摟:“瞎子都看得出來,你們和那位姑娘尚未生關係,不過可以肯定,你們二人是情敵關係,還不趕緊出去打一架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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