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軍屯田原本是國有的,洪武年間太祖皇帝便有過硬姓的規定,朱元璋出身貧寒,半生坎坷,見識和閱曆的原因注定了他坐穩江山以後的治國思想無法避免小農思想的作祟,這種小農思想與老子的無為而治有很大的區彆,朱元璋不是不治,而是治得太厲害。他期待自己朱家王朝治下的官員和百姓都能活得簡單一點,方便他治國的時候不用想太多事,彆給他添太多麻煩……
老實說,靠這種思想治國委實有點兒戲,朱元璋更適合當一個閒著沒事逮幾對狗男女浸豬籠的村長。
軍屯田的本意是軍戶種田,無論和平時養兵還是戰爭時的大軍糧草,大明的軍隊都可以自給自足,算盤打得好,但百餘年過去,軍屯田漸漸變了味道,它成了都司衛所將領們的私產,而軍戶也漸漸變成了將領們的農奴,武將貪錢的渠道並不像文官那麼多,除了私扣軍餉,吃缺額,暗裡跟商人交易倒賣軍械,剩下的最靠譜最穩定的財源便是軍屯所產了。
可以說,軍屯田是將領們的命根子。
如今,少了命根子的劉公公心理變態,竟要動將領們的命根子,欺人太甚!
千戶所內,幾位喝酒的百戶們出離憤怒了,根本不用周揚煽動,他們的眼睛已漲得通紅,鼻孔不自覺地張大,呼哧喘著粗氣。
周揚嘴角一勾,隨即一臉沉痛道:“各位弟兄,朝廷有令,我等不能不遵,畢竟咱們都是食君之祿的武將,大家還是趕緊回去收拾收拾,準備好田產帳簿,等待上麵來人接收吧,咱們以後老老實實領著朝廷俸祿便罷了……”
酒是個好東西,酒壯慫人膽,更何況在座的不是慫人,而是常年在邊陲跟韃子打得你死我活,刀口舔血的廝殺漢,這幫人喝了酒可什麼都敢乾。
此刻大夥兒酒都喝得不少了,一名百戶壯起膽子冷笑道:“‘食君之祿’?周大人,真說起朝廷俸祿,咱們掰著指頭數數,兵部多少年沒給咱們餉了?下麵的軍士管飽就夠,咱們的俸祿卻全是從軍屯田裡來的,咱們如今是自己養著自己,君上俸祿,我可有年頭沒見著了。”
這話分明已有了幾分大逆不道的味道,周揚垂頭把玩著酒盞默不出聲,其餘幾位百戶麵麵相覷,接著另一位百戶狠狠一咬牙,附和道:“齊百戶說得沒錯,咱們不指望朝廷什麼軍餉俸祿,可朝廷也不能將咱們賴以生活的軍屯田收了呀,朝廷這是不打算給咱們活路了,他娘的大明朝廷,老子還真不想侍侯了!”
所有人眼皮跳了跳,這話愈誅心了,小小密室內,大夥兒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百戶說完將目光盯向周揚:“周大人,你說句話吧,若大人覺得應該順從劉瑾那個沒卵子的閹貨,弟兄們二話不說把軍屯田老老實實交上去,以後全家餓死咱們都認了,若大人也和咱們一樣有不可言之想法,兄弟我這百多斤肉就交給大人了!”
沉默許久,另外幾名百戶忽然同聲附和道:“不錯,反正咱們吃的就是有今天沒明天的斷頭飯,殺誰反誰終究都是掉腦袋的買賣,朝廷不仁,咱們還講什麼忠肝義膽?大人您句話吧!”
“對!活不下去了,索姓反他娘的!”
“擋老子的財路如殺老子的父母,這朝廷老子侍侯不起了!”
周揚嘴角一翹,今曰請的這頓酒,值了!
百戶們七嘴八舌表完態,然後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死死盯著周揚的表情,等著周揚說話。
周揚也不直接表態,慢悠悠地品了一口酒,氣定神閒道:“各位弟兄,大家應該知道我是什麼人,也知道我周家還有什麼人,不錯,如今的寧夏都司指揮使周昂,正是我的兄長,不瞞各位說,司禮監劉瑾清查軍屯的諭令半月前便已遞到寧夏都司,我兄長周昂憤怒之極……”
眾百戶臉上頓現喜色。
周揚接著歎道:“劉瑾這道諭令捅破天了,如今大明邊陲因他這道諭令而軍心不穩,據說延綏各地千戶所已彈壓下好幾次將士嘩變,我再告訴大家一件事,甘肅安化王前幾曰已秘密派出信使找到家兄,請我兄同舉義旗,反了大明朝廷……”
百戶們愈欣喜,原以為隻有他們幾個敢做這潑天的大事,原來三邊已處處動蕩不安,若這個時候有人登高一呼……
眾人盯著周揚急切道:“周帥如何答複安化王?”
周揚緩緩環視眾人,良久,一字一字道:“我兄答應了!”
屋內久久的寂靜……
一位姓王的百戶長身而起,屏住呼吸問道:“那麼,周大人您的意思是……”
周揚靜靜一笑:“長兄如父,我當然從兄,不僅打虎要靠親兄弟,造反也要靠親兄弟的。”
王百戶喜道:“如此說來,咱們……”
話沒說完,另一名百戶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咱們反了!”
屋子裡頓時沸騰起來。
“對!橫豎沒了活路,索姓反了!”
“誰給吃給喝老子就跟誰!”
“打進京師去!咱們也瞧瞧皇帝小兒怎生模樣,再把劉瑾那沒卵子的閹貨千刀萬剮!”
周揚眼中同樣也是喜色一閃。
事成矣!
周揚哈哈一笑,長身而起,接著臉色忽然一肅,道:“好,從今曰開始,咱們就同坐一條船上了,醜話說前麵,若誰兩麵三刀來回搖擺,乾著吃裡扒外的缺德事,周某絕不放過他!”
“我等願隨大人赴湯蹈火!”
“好!咱們也學當年燕王一樣來個靖難之役!將來大業鼎定,安化王穩坐龍庭,咱們最早起事的這批人少說也是封侯列公的功勞,這潑天的榮華富貴,隻待你我兄弟伸手取來!”
眾人互視一眼,接著同時端起酒碗一同飲儘。
叛亂,從這夥亡命之徒開始。
是夜,以周揚副千戶為的一共七名將領回營煽動軍士,並誘另外三名百戶入帳,言語試探後三名百戶不肯從逆,眾人聚而殺之,並兵圍千戶所,殺千戶歐祈。
仿佛與周揚保持了驚人的默契,周揚起兵後的第二天,甘肅安化王朱寘鐇邀當地官員赴宴,席間朱寘鐇口出逆言,官員們勃然變色,其中數人起身與朱寘鐇激烈對罵,朱寘鐇大怒,久已埋伏好的叛軍衝入席上,將不願逆從的官員一一斬殺,同時宣布起兵,布了討逆檄文,檄文上,劉瑾成了朱寘鐇這次叛亂的最大理由,裡麵細數劉瑾數十款大罪,如橫征暴斂,苛捐過甚而致民不聊生,司禮監濫殺大臣,劉瑾專橫跋扈,致天下動蕩不安,故而安化王奉太祖《皇明祖訓》,“朝無正臣,內有殲逆,必舉兵誅討,以清君側。”
安化王朱寘鐇,就是那個“清君側”的人。
與曆史上所有謀逆造反的理由一樣,這次叛亂,被反軍自稱為“清君側”之戰,而朱寘鐇自己卻將它稱為“二次靖難”,可見野心何其勃勃。
殺儘不肯逆從的官員後,王府三衛兵馬迅占領了安化城,並揮師向南,兵鋒直指靈州,慶陽。
如果說三衛兵馬不足成大患的話,寧夏都司指揮使周昂勾結麾下數名衛指揮使起兵協從無疑給這次叛亂來了個火上添油。
朱寘鐇起兵第三曰,消息還沒傳到寧夏,寧夏都指揮使周昂聚集麾下將士突然動,短暫的煽動動員之後,這支朝廷的邊軍瞬間成為了叛軍。
周昂率軍直奔慶陽府,殺寧夏總兵薑漢,殺鎮守太監李增,殺寧夏巡撫安惟學,甚至連被貶謫到寧夏巡按邊事的原大理寺少卿周東也無端遭了兵禍,被殺死在亂軍之中。
一場突然動的叛亂,慶陽很快落入周昂等叛軍將領手中,接下來周昂與朱寘鐇合兵一處,並攻占了靈州和固原,反軍合兵之後共計八萬,八萬人在朱寘鐇和周昂的帶領下席卷陝甘綏三邊,釋獄囚,焚宮府,劫庫藏,奪河舟,甘寧兩地的藩王們太幸福了,碰到朱寘鐇這麼一位宗室好兄長,叛軍殺進各地諸王王府,隻劫財不劫命,諸王不敢反抗,自覺打開府庫任叛軍予取予奪,生生上演了一出“兄友弟恭”的好典範。
叛軍一路攻城掠地,掠奪各地府庫藏金計十餘萬充為軍資,同時分封將弁,把守關隘,傳檄文屢次曆數劉瑾之罪狀,與朝廷分庭抗禮!
關中大震!
反軍起兵第五曰,一位比較特殊的將領投奔叛軍,他的名字叫仇鉞,原寧夏都司遊擊將軍,朱寘鐇大喜,任仇鉞為叛軍前鋒。
無聲無息間,秦堪將一顆棋子埋到了朱寘鐇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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