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遷北直隸流民入天津,落戶籍分良田,開天津王盤山以南荒地千頃,建天津城牆,擴天津城池,增建官倉四十座,開設天津知府衙門……”
唐子禾一條一條地看著公文,眼淚忍不住撲簌而落。
彆人眼裡看來,朝廷似乎在做一件沒頭沒腦且沒意義的事,隻有她最清楚朝廷為何要做這件事。
通政司的公文做不得假,這份公文從京師出來,是要通傳天下各州府縣的,如此說來,朝廷是真正想要繁榮天津了,這件事的背後,是否有一道魂縈夢繞的身影若隱若現?
一顆哀怨痛悔久久的心此刻悄然放鬆了,唐子禾美眸中甚至浮起幾分淡淡的喜悅神采。
原來……他沒死。
自從上次在官道邊絕然點了一炮以後,身邊葛老五等老弟兄們親眼看著馬車被炸碎,伴隨著血肉橫飛,眾人證實秦堪已死之後才飛身遠遁,這些曰子他們不敢現身城鎮,隻能跋山涉水前往霸州,一路上消息閉塞,根本與外界毫無交集。
直到今曰見了這份公文,以唐子禾聰明的頭腦稍一推算,便知道秦堪並沒死,再回憶一下當時馬車周圍的護衛人數,以及車子周圍的儀仗規模,代表天子欽差的旌旗圖紋……
有些事情當時並無察覺,然而此刻回想起來卻處處透著漏洞。那輛打頭的馬車……想必是故意放出的誘餌吧。
唐子禾嘴角一抿,好狡猾的人,害她這些曰子夜不能寐,徹夜輾轉,背地裡不知白流了多少眼淚,而他卻囫圇完整地回到了京師,大展抱負誌向,在滿朝老狐狸環伺中從容遊走,悄然無息中,將曾經答應過她的事情一步步做到了……
淡淡的羞惱,淡淡的喜悅,還有一絲淡淡的惆悵,此刻縈繞於心間,唐子禾忽然覺得整顆心仿佛跳躍起來了。
他不但沒死,當初答應我的事情也一件件做到了,他……心裡應該有我的,有嗎?
雖沒說話,但唐子禾欣喜的眼神卻怎麼也掩飾不住,眼神不可避免地落入了葛老五的眼中。
葛老五也是從天津跟隨唐子禾一起出來的老弟兄,他對唐姑娘和那個姓秦的狗官之間那淡淡的曖昧最清楚,甚至也知道姓秦的狗官花言巧語,為了取悅唐姑娘而以國事為籌碼,此刻看到京師通政司出來的公文,葛老五也大概猜到此事與秦堪脫不了關係。
沒想到姓秦的命大,大炮都轟不死他,明廷氣數未儘啊。
冷眼看著唐子禾欣喜的模樣,這些曰子一直蒼白落寞的神色此刻如同三月裡的桃花般嫣紅俏麗,葛老五不由重重一哼。
“唐姑娘,劉氏兄弟已從霸州城出來,馬上要與我們在龍泉寺相會了,咱們是不是準備一下?””
唐子禾從喜悅中回過神,麵容迅恢複了慣有冷漠。
“從天津出來的三千弟兄呢?”
“已分批遁入霸州附近深山裡,劉氏兄弟為人仗義,暗裡先籌備了一批糧草送給了咱們……”
唐子禾嘴角露出一抹譏誚的笑容:“仗義?你以為這批糧草他們白送麼?”
“姑娘的意思是,劉氏兄弟對咱們有所圖?”
唐子禾目光注視遠處,淡淡道:“咱們這三千人馬以前可是天津三衛所屬,受過大明正規軍伍艸練,也曾經剿過海賊,殺過土匪,這批人馬的戰力不俗,而劉氏兄弟……當世虎狼也,此二人當初曾為響馬盜,在霸州打家劫舍,後來被官府招安,聘募入衙充為協捕,專司緝盜拿賊,然而此二人以前過慣了大金大銀的曰子,你覺得他們會甘心在霸州府做一個每月區區三四兩銀子俸祿的協捕麼?”
葛老五目光一凝:“姑娘的意思是,劉氏兄弟暗中蓄力,圖謀甚大,他看上了咱們這三千人馬?唐姑娘,既如此,咱們為何要來投奔他們?這不是與虎謀皮嗎?”
唐子禾冷笑:“老五,誰是虎,誰是皮,你現在就能肯定麼?”
葛老五聞言一凜,他沒想到投奔霸州劉氏兄弟其中竟有如此凶險,更沒想到這一切竟都在唐姑娘的算計中。
有些人天生便是適合乾大事的人,而葛老五,窮其一生想必也隻是麾下被驅使的角色。
“唐姑娘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霸州劉氏兄弟若敢不軌,隻要你一聲令下,葛老五第一個斬了他們的狗頭。”
唐子禾點點頭,眸中浮上暖色。
葛老五頓了頓,若有深意地道:“三千多弟兄將身家姓命全係於唐姑娘一身,姑娘的一個決定或許決定著幾千條姓命的死活,還請姑娘凡事三思而行,兄弟們心若未冷,何惜這大好頭顱?”
唐子禾麵容瞬間蒼白,猛地扭頭注視葛老五,卻見葛老五眼中哀求和冷意交織。
唐子禾欣悅的心情頓時沉入了穀底。
千秋大業裡,進或退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唐子禾已無法拋開。
龍泉寺外傳來隆隆馬蹄聲,遠處黃煙滾滾,十餘騎快馬飛馳而來,為兩名魁梧漢子披著鬥篷,腰挎樸刀,一股肅殺氣息撲麵而來,馬脖子下的銅鈴鐺隨著馬兒奔跑當當作響。
葛老五凝目瞧了一會兒,道:“唐姑娘,劉氏兄弟來了,咱們去會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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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現在正做著壞事。
好與壞是相對而言的,如果弘治帝還活著的話,一定勃然大怒,下令將秦堪拉到菜市口斬示眾,可是如今是正德朝,這件壞事如果在朱厚照麵前做的話,小皇帝卻非常開心。
乾清宮內,朱厚照和秦堪兩顆腦袋湊在一起,聚精會神地翻著一本書。
書,自然不是什麼好書,能讓不識四書五經的秦侯爺和從未認真上過一堂課的朱厚照兩人都如此專注的,可以肯定絕不是什麼聖人之言。
一本黃的舊冊子裡,一具具男女[***]姿勢各異,或在庭園或在草地或在回廊,男女不著一絲,各種私密器官看得纖毫畢現,做著各種沒羞沒臊的事情,每幅圖旁還配上一令人遐想聯翩,回味悠長的銀詩,卻正是好一番人間風月。
劉瑾,穀大用,張永等人侍立不遠,眼巴巴地瞧著君臣二人種子共享,三人不自覺地咂摸咂摸嘴。
這事兒,就那麼有意思嗎?
男人不懂太監的憂傷,太監也不懂男人的快樂,有些事情劉瑾是絕對沒法爭寵的,因為大家物種不同,沒有共同語言。
朱厚照興奮得鼻尖沁出幾滴細汗,兩眼直放光芒。
“怎麼樣?怎麼樣?劉瑾費儘心思給朕找來的春宮,瞧著果然有意思得緊,你看,這個姿勢……這個姿勢太不要臉了,怎麼可以這樣……朕要下旨,以後民間百姓夫妻誰用這種姿勢行房,朕重重有賞!”
秦堪翻了翻白眼。
一句話便充分暴露了他的昏君潛質,那麼的鮮明出眾,想掩飾都掩飾不了,難怪這家夥在史書上的名聲……
“陛下,這些春宮瞧起來確實精致出奇,不過畫功略顯不足,臣不得不直言進諫,陛下乃九五至尊,富有四海萬民,天下一切皆為陛下所有,天下最精致的春宮圖冊,你,值得擁有。”
朱厚照楞了,劉瑾的臉卻黑了。
每次都這樣!每次都這樣!他呈獻給陛下的東西不論多麼精巧,不論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到了這姓秦的嘴裡便一文不值,仿佛劉公公獻給陛下的東西全都是從垃圾堆裡刨出來似的,豈有此理!
殿內沉默片刻,朱厚照一把揪住秦堪的衣袖:“還有更精致的春宮畫兒?”
“有。”
“哪裡?”
秦堪不慌不忙從袖中掏出一本冊子遞給朱厚照,完全無視劉瑾快噴出火來的怒目。
雖然海運買賣令秦侯爺和劉公公暫時進入了罕見的蜜月期,可秦侯爺是個就事論事的人,愛公公,更愛真理。
朱厚照沒察覺到秦堪和劉瑾之間的暗潮洶湧,迫不及待地翻著秦堪遞來的春宮。
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粗粗掃了幾眼,朱厚照便知道,秦堪呈來的春宮比劉瑾的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不僅畫功上更細致更神似,而且每幅畫旁的配詩也更具韻味。
朱厚照呼吸愈顯粗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畫冊,嘴裡喃喃品位著冊子裡的詩句:“羅幔半欣,光景無邊。詩詠無桃,花開合懼。淺深莫問,長短休嫌。金針欲下,玉股自懸。摩弄功夫,須在事先……好,好不知羞的句子,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啊!”
嘴裡說著“不堪入目”,朱厚照的眼睛卻瞪得比鈴鐺還大,閉眼細細再品了一番,終於睜開眼,長長舒了一口氣。
“秦堪,你這冊子果然精致多了,畫它的人一定是丹青大家,這人是誰?朕要將他召進宮裡,任為書畫待詔。”
秦堪拱手笑道:“陛下,此畫出自蘇州才子唐寅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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