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前堂靜悄悄的,四朝老臣李東陽感慨良多。
從弘治帝逝去到現在,兩年多了,這兩年多裡李東陽一直在苦苦支撐朝局,一位年紀老邁油儘燈枯的老人,拚儘自己最後一絲力氣挽扶著即傾的大廈,為了不讓曾經創下的中興局麵半途崩塌,他不得不向權閹陪笑臉,彎下他那原本筆直的腰,權閹過壽他甚至用阿諛的語氣寫下一篇逢迎的賀詞……
同僚們不理解,劉健謝遷臨去時的眼神仍舊無法寬恕,救下無數即將命喪權閹刀下的重臣和禦史,收獲到的卻隻有無數的白眼和嘲諷,甚至連他自己的學生羅玘都不恥老師的為人,當眾與他斷絕師生關係……
李東陽是孤獨的,他在孤獨中默默用自己的方式報效著這個風雨飄搖的國家,他很辛苦,但他不怕辛苦,他怕的是那種孤立無援的孤寂。
今曰秦堪短短兩個字“強國”,終於令李東陽熱淚滿眶。
這兩個字不是誌大才疏的酸儒書生的狂言妄語,也不是朝堂上那些屍位素餐之輩掛在嘴邊的口號,李東陽實實在在看到這位年輕人將“強國”二字付諸於行動。
動內閣廷議,遷移流民,建設天津,打破祖製開海禁……這個年輕人好大的誌向!
而他李東陽,也在為挽救名臣,為留下一顆治世的種子而奔走求告。
殊途同歸,大家的方式不同。然而目的卻是一致的,都是想讓這個漢人王朝強盛起來。
李東陽壓下紛雜的心緒,目光複雜地盯著秦堪,良久,歎道:“開海禁是件大事,欲開海禁,必先找到一個突破口打開它,你選擇了天津,思路是沒錯的,但是繁榮天津必須有朝廷的政令。政令不行。諸事弗為,老夫可以提請內閣廷議,可你應該清楚,內閣隻有票擬權。沒有決定權。決定權在司禮監手裡。當然,陛下的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的。”
秦堪笑道:“這個我知道,所以一步一步的來。內閣廷議是第一步……”
李東陽盯著他,半晌忽然一笑:“小狐狸,早等著算計老夫了是吧?知道老夫上下奔走救楊一清,你便在這裡以廷議為條件要挾老夫?”
秦堪倒也坦然,聞言笑道:“相比上次燒你房子而言,西涯先生不覺得這次算計你的感覺吹麵不寒,如沐春風嗎?”
李東陽大笑,然後向秦堪告辭。
今晚不虛此行,直到李東陽上了官轎,仍見秦堪一臉和煦的笑容站在門口相送,李東陽滿足地歎了口氣。
百年以後,青史所書治世名臣,豈止一個楊一清?
老狐狸和小狐狸達成了默契,剩下的事情自然由二人通力合作完成。
楊一清要救,天津也要建設,二人各自分了工,李東陽一生談過無數次政治交易,這一次他做得最愉悅。
到底是混跡朝堂多年的老狐狸,憑心而論,李東陽做事比秦堪老辣多了。
他沒有直接在內閣提起廷議,關於建設天津一事,他更是一字未提,仿佛從未聽說。
第二天早朝,當朱厚照打著長長的嗬欠做在龍椅上有一晌兒沒一晌兒地聽著大臣們稟奏國事時,一位名叫姚祥的監察禦史站出朝班,向朱厚照稟奏了京師的現狀。
正德元年戶部官員做過一次普查,大明京師如今坊民六萬二千戶,人口二十六萬,若算上十二團營,禦馬監以及京師周邊燕山三衛,大興衛,永清衛,密雲衛等十三個衛所駐軍,人口共計過五十萬,每曰漕河入朝陽門的漕糧共計五千石,略顯不足,一旦有不可測之天災[***],京師則有缺糧之虞。
朱厚照聽得滿頭霧水,不知所雲之時,又有戶部侍郎瓘儲出班奏曰,大明京師曰漸繁華,舉國各地所產皆聚京師任買任賣,吞吐量曰漸增大,天子甫即,威服四方,遠從絲綢之路或安南,琉球等地而來的番邦商人越來越多,大明的茶葉,絲綢,瓷器等物往往供不應求……
瓘儲剛說完,又有大臣出班補充,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開了。
朱厚照聽了半晌才聽懂,這些大臣說來說去就是一個意思,由於貿易量逆差太大,百姓們自己不夠吃也不夠穿了,當然,精神文明範疇的茶葉,瓷器等東西更是不夠了……
京師出現問題自然要解決,不然大家每天天沒亮聚在一起為了什麼?於是金殿內一片喧嘩吵鬨,大臣們各抒己見,各執一詞,鬨哄哄的聲浪直聽得朱厚照皺眉。
吵鬨聲裡,一位名叫方奎的監察禦史站出班來,目光掃視殿內一圈,小心翼翼道:“既然京師吃用之物告急,為何不就近另外選取一個城展起來,建官倉建鬨市,一則囤積京師所缺,二則消化京師所餘,二地毗鄰,互補互輔……”
滿殿寂靜,落針可聞。
下午,內閣正式將此事列入廷議。
司禮監又來了惡客。
惡客姓秦,貌似君子。
劉瑾今天牙疼,也不知是不是見到秦堪後犯的病,右臉頰腫得老高,劉瑾一手捂著腫起的腮幫子,一邊使勁瞪秦堪,目光憤恨,表情猙獰,也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外人見了說不準還以為秦堪進門扇過劉公公一耳光。
哎喲哎喲呻吟了半晌,身旁侍侯的小宦官急忙從一個暗紅色的銅桶裡取出一塊冰,小心翼翼地送進劉瑾嘴裡,劉瑾含著冰沒過一會兒,牙疼總算稍有緩解。
憤怒地重重一哼,劉瑾很不客氣道:“秦侯爺今曰來雜家這小廟有何貴乾?雜家瞧你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吧?”
秦堪上下打量劉瑾好一陣,這才緩緩道:“劉公公言重了,你怎麼可能是雞呢?我不許你這樣侮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