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一炮斷情(1 / 1)

葛老五的表情一直很平靜,他的目光沒在炮管,而在唐子禾那張淒怨的俏臉上。

每次提起她對秦堪暗生情愫,唐子禾總是表現得非常暴躁,死不承認有這回事,然而此刻不得不在情與義之間做出取舍時,這張淒怨的俏臉已說明了一切。

葛老五已不忍心說什麼。

他是大老粗,不懂男女之間的情情愛愛,在他心裡,為死去的弟兄報仇比什麼都重要。

黯然注視著唐子禾顫抖的纖手,葛老五也在心中無聲地做著取舍。

今曰若唐姑娘下不了手,他便與她分道揚鑣,從此做個自由自在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唐姑娘的大業與他再無乾係,葛老五不惜命,但他的命隻交給值得交的人,唐子禾沒什麼不好,然而她心中那一縷不合時宜的情愫,卻會成為所有弟兄的催命符。

唐子禾盯著官道上越來越近的馬車,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最後貝齒狠狠一咬,顫抖的手終於點燃了火繩……

嗤——轟!

如同山崩般的巨大聲浪將二人震得一個踉蹌,直起身子往官道看去,卻見馬車瞬間碎板木屑橫飛四濺,幾塊殘肢斷臂伴隨著鮮血從馬車裡四散而落,周圍護侍的錦衣校尉一陣慘叫,身下騎著的馬兒紛紛受驚,一邊嘶鳴一邊不停地跳躍甩動,直到將背上的騎士摔下地,馬群長嘶一聲跑遠。

混亂中一片血肉模糊。

葛老五睜大了眼,他也沒想到攻城火炮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難怪唐姑娘說殺雞用牛刀,再看唐子禾,卻見她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軟軟地癱坐在地上,怔怔看著馬車外散落的殘肢斷臂,淚如雨下,心痛如刀絞。

使勁一擦眼淚,唐子禾站起身直視葛老五時,她的眼中已沒了淚水,可同時也沒了神采。像一口乾枯的老井。再也泛不起一絲漣漪。

“葛老五……”

“在。”

“你親眼瞧見了,現在我再問你,弟兄們的仇算不算報了?”

葛老五心中歎息,重重點頭:“唐姑娘。老葛這條命從今以後賣給你了!你造朝廷的反。老葛給你舉反旗。你上山落草當大王,老葛動刀給你宰肥羊,你心思淡了退出江湖嫁人。老葛給你當家丁護院!”

唐子禾抿了抿唇,向官道上那灘模糊的血肉投去最後一瞥,絕然轉身。

“快走吧,官兵們反應過來就要搜山了。”聲音比山穀的寒風更冷。

葛老五連連點頭,頗有些不舍地拍了拍身旁的火炮,大嘴咧了咧,身軀如鷂子般靈巧一閃,隱入茂密的叢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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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京裡錦衣衛已到位待命,隻等侯爺回京後一聲令下,他們便動手。”

車輦搖搖晃晃,秦堪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嗬欠,淡淡道:“動以前不可走漏風聲,事情乾完之後就無所謂了,叫下麵的人把嘴管緊,我的仁厚是他們三輩子修來的福分,換個心狠手辣的指揮使,乾完這事早把他們滅口了。”

李二急忙笑道:“侯爺放心,我已叫常鳳快馬加鞭回京了,他也是從南京便跟著您的老人兒,這事由他領頭不會辦砸的。”

秦堪點點頭。

侯爺算是好脾氣,輕易不動氣,當官這幾年涵養越來越高深,到了他這個位置,世上還有什麼值得他動怒的?朝堂裡的勾心鬥角,各施機謀,在他眼裡隻有輸贏二字而已,委實不值得動氣。

然而西廠這次天津城外伏擊他,卻令他久抑的怒火終於噴薄而,無可遏止。

堂堂國侯被一個死太監算計,差點因此丟了姓命,秦堪怎能不火?他在前麵為朝廷為社稷殫心竭慮,有人卻在他背後捅刀子,這筆帳若不算,以後侯爺如何在京師大臣們麵前抬得起頭?

久違的殺氣在胸中翻騰醞釀,上一次動殺氣,東廠數千番子的姓命為代價才換得他暫息雷霆,這一次呢?

敢招惹就要敢承擔,劉瑾付得起代價麼?

車輦搖搖晃晃行走在官道上,天津離京師並不遠,可以說兩城緊緊相鄰,朝夕至,不知不覺儀仗已走了一半路程了。

輦外的春曰曬得人暖洋洋,令秦堪有點瞌睡,再次打了個長長的嗬欠,秦堪一隻手撐著腮幫,打算眯瞪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麼,扭頭看著李二,指了指前方,神情微微不耐道:“你安排的人在哪裡動手?路都走一半了,那個姓李的禦史好像還活得好好的,怎麼個意思?”

李二嗬嗬一笑,眼裡殺機一閃而逝:“侯爺彆急,閻王的催命帖子很快就要到李騰手上了,再往前走四十裡,有個山溝子名叫二裡崗,那裡風水好,適合埋禦史……”

秦堪點點頭,不再說話,放下車輦簾子,閉上眼開始打盹兒。

忽然遠處轟地一聲巨響,車輦周圍的儀仗官兵大驚,紛紛拔刀出鞘,將車輦圍得跟鐵桶一般,神情戒備地四下張望,數百名校尉在總旗和百戶帶領下朝巨響的方向跑去。

秦堪一臉驚訝,剛才這聲音很熟悉,分明是……放炮啊,掀開車簾,朝李二瞟了一眼,有種非吳下阿蒙自當刮目相看的意味。

情不自禁朝李二豎了豎大拇指,秦堪真心讚道:“好大的手筆,居然想到用大炮轟他,李騰這得多大罪過才有幸獲此殊榮……你家小妾也被他睡了?”

李二一臉茫然,吭哧半晌,呆呆地道:“侯爺……屬下沒安排大炮啊,就隻在二裡崗埋伏了十幾個弟兄……”

秦堪也楞住了:“剛才那聲炮響是怎麼回事?”

二人呆呆地互視,片刻之後,二人猛地一個激靈,臉色大變,齊聲驚道:“有埋伏!”

話音剛落,前去查探的校尉匆忙跑回來,抱拳大聲道:“稟侯爺,三裡外有敵情,監察禦史李大人的馬車被大炮轟得粉碎……”

秦堪急忙道:“李騰呢?”

“也粉碎了。”

李二驚怒交加,拔刀在手大怒道:“他娘的,誰拔了老子頭籌?”

“閉嘴!你當是逛窯子呢?什麼狗屁拔頭籌!”秦堪怒叱,抬手朝官道邊的小山一指:“刺客是衝我來的,李騰命背,為我擋了一劫,刺客必在此山中,派人搜山!”

“是!”

…………

…………

一個時辰後,搜山的錦衣校尉匆匆趕回,抱拳稟道:“侯爺,屬下等在山腰現火炮一門,沿著蛛絲馬跡一路追查,在山林深處遠遠看見一男一女飛快躲進深山,屬下正繼續跟蹤追緝……”

秦堪皺眉:“一男一女?可瞧見他們的模樣?”

“男的不認識,女的……女的好像……”校尉遲疑片刻,不大確定道:“女的好像是曾經在天津官衙裡住過一陣的白蓮教妖女唐子禾,屬下以前見過她幾次,方才遠遠瞧了一眼,依稀有些相似……”

秦堪驚愕道:“唐子禾?怎會是她?不可能是她!”

“侯爺,屬下剛才共有十幾個人追蹤刺客,都覺得刺客像她……”

秦堪心中泛起極度的不舒服以及深深的疑惑。

他和唐子禾的立場不同,這是彼此都知道的,互相有點朦朧的好感,暗生幾許撩人的情愫,這些情愫令彼此都手下留了情,天津官衙裡,唐子禾一針在手,本可置他於死地,她卻沒有下手,她離開後,秦堪本可下令關閉城門大索全城,他也沒有這麼做,大家都給自己給對方留了一步餘地,刀光劍影的爭鬥裡不知不覺蒙上一層旖旎曖昧欲語還休的色彩。

然而今曰,唐子禾為何忽然對他痛下殺手?

儘管李騰當了替死鬼,但秦堪清楚,唐子禾要殺的是他。

連大炮都用上了,足可見這一擊多麼的義無返顧。

什麼原因令她態度大變,突然要置他於死地?恨他下手太狠,毀了她多年來在天津打下的白蓮教根基,還是彆的原因?

秦堪沉默許久,心情忽然變得低落,見校尉還站在他麵前等他指示,秦堪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把所有人都撤回來吧……”

李二和校尉一呆:“侯爺,弟兄們已經綴上刺客了……”

“把人撤回來!”秦堪加重了語氣,冷冷掃了李二一眼。

“是!”

抬眼看著麵前鬱鬱蔥翠的山巒,所謂伊人,正在深山中,跋涉著一條和他截然不同的路。

秦堪沉沉歎了口氣。

他現自己與唐子禾真的漸行漸遠,無法再有交集了,他和她,隻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

“侯爺,那個李騰碎了一地,侯爺回京了如何跟朝廷交代?”李二又添新愁。

“碎了一地”,這詞兒用得新鮮且貼切。

“李大人回京路上偶遇白蓮教反賊,不幸遇難,為國捐軀……”秦堪歎道:“我早說過,這位禦史大人今曰印堂黑,必有大凶之禍,果然被我言中……本侯這張嘴曾在報恩寺裡開過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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