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白蓮教”三個字,眾鄉紳不由汗如雨下,臉色愈蒼白。
天津的白蓮教鬨得如此厲害,堂內的鄉紳們怎麼可能不知道?那些打著行醫幌子的江湖郎中,挑著貨擔走村竄戶的貨郎,騎著快馬路經村莊的武士……江湖郎中確實是瞧病的,貨郎確實是賣貨的,武士確實是過路的武士,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各村各莊順便收信眾開香堂,宣揚無生老母,而這些鄉紳們卻敢怒不敢言。
因為白蓮教的脾氣不算太好,畢竟人家是紅陽時期,黑暗暫時壓過了光明,彌勒佛也沒有臨世,所以大家的脾氣很暴躁,鄉紳敢向官府告密,下場必然是全家死絕,這種死法可不像官府那般明正典刑,直接一句“被替天行道”就交代了,可謂輕如鴻毛。
各村各莊誰家入了教,誰家供了無生老母,鄉紳們當然知道,可是,當著這位笑麵虎般的侯爺的麵,他們……究竟是知道呢,還是不知道呢?
眾鄉紳惶然互視,現堂內彼此皆是一臉無助。
堂內沉默許久,秦堪也不著急,翹著腿慢條斯理啜著茶,仿佛不經意般忽然說了一句。
“哦,對了,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們,你們方才進城以後,本侯派人將各位的兒子都請進城了,天津城雖說小了些,簡陋了些,還是有許多值得一玩的地方……””
咚咚咚……眾鄉紳這下真急眼了,紛紛麵朝秦堪磕頭如搗蒜。
“侯爺,劉莊有白蓮教!村民入教者四十餘戶,草民願揭舉!”
“侯爺,柳樹莊有白蓮教!村民入教者六十戶,草民願揭舉!”
“侯爺……”
“…………”
看著原本猶疑的鄉紳一個個爭先恐後的檢舉揭,秦堪卻惆悵地歎了口氣。
此時此刻的他,活生生就是個鎮壓農民起義,屠戮無產階級的朝廷鷹犬嘴臉,不用照鏡子都知道,此刻自己多麼的麵目可憎。
惆悵歸惆悵,秦堪的心態還是調整得很好。良心這東西跟幼年的純真一樣都是有時效性的,都是一去不複返的……再說,自己邪不邪惡不知道,白蓮教卻未必代表著正義。
秦堪微笑著掃視堂內,道:“諸位皆是德高望重的鄉紳,朝廷長治久安的堅實柱石,你們要記住,你們是朝廷的鄉紳,而不是白蓮教的鄉紳,唇亡齒寒的道理本侯就不廢口舌了,朝廷的根基若被動搖,那些打著劫富濟貧均田地口號的白蓮邪教會如何對待你們,你們難道不清楚嗎?”
“草民等願為朝廷效死!”
“如此甚好……本侯即將施雷霆手段,還請諸鄉紳鼎力相助。”
……………………惴惴不安兩腿軟的鄉紳們終於活著離開了閻王殿般的錦衣衛指揮使衙門。
戰戰兢兢神情惶然地剛跨出衙門的門檻,眾人卻愕然現衙門前的小廣場上跪著四個人,四人皆被五花大綁,垂麵朝衙門跪著,四人身後卻站著四個身穿紅衣露出半個膀子的劊子手,手中的鋼刀在微弱的陽光下璨璨生光。
眾鄉紳驚愕間,卻見一名錦衣校尉大聲念道:“查,天津城內裡保四名,長期縱容邪教,無視裡甲內私開香堂,無視邪教蠱惑愚弄人心,民有罪而不舉,國有法而不依,論罪當斬!”
四道雪白的刀光掠過,四顆血淋淋的人頭一齊落地,徑自滾到眾鄉紳的腳下。
眾鄉紳嚇得臉色慘白,兩腿不聽使喚地撲通一聲,跪在猶自冒著熱氣的血水裡。
不少人終於崩潰了,咧開嘴大哭出聲。
“我願為朝廷效力!效死力!饒命啊——”
……………………坐在衙門前堂翹著腿品茶的秦堪嘴角露出淺笑。
火候差不多夠了。
“李二……”
“在。”
“命城外勇士營將士準備整裝出,天津城外每村每莊派一百名勇士營將士駐守,由各村宗族鄉紳揭舉配合,將入了教的村民緝拿入獄。”
“是!”
“另外一千名將士和二百名鳥槍隊城外原地待命,以信火響箭為號,若白蓮教敢入村報複,則緊急馳援,將這夥白蓮教徒擊殺於村野之外!”
“是!”
“本侯身邊隨行的一千名錦衣衛散布官衙四周戒備,原天津城牟大人麾下錦衣校尉和幫閒全部散到城中各角落打探消息,何裡何甲若有入了教的民眾鬨事,派錦衣衛擊殺。”
“是!”
“派人執本侯手令,從漕運衙門臨時調撥銀子十萬兩以及牛羊肉若乾入天津三衛,以朝廷的名義犒賞三衛將士,銀子必須分到每一個軍士手上。另外城內東西兩市以朝廷名義開設善棚,官倉調米五百石賑濟城中百姓窮困者,張貼安民告示,全城聞之。”
“是!”
*****************************************************************一連串的命令下達,小小的天津城隨著欽差大人的命令忽然變得混亂起來。
城外,披掛執戈的勇士營將士分批出,進駐村莊。在鄉紳們的指點下,將入了邪教的村民們緝拿入獄。
大明的堅實基石終於揮了它的作用,各村鄉紳一反朝廷和白蓮教兩廂不得罪的做人態度,一夜之間忽然全部倒向了朝廷,於是各村的宗族祠堂冒出了煙火,村民們被召集起來,當著宗族祖宗牌位的麵,將被緝拿的村民家中搜出的無生老母畫像,香爐,香案等證據公然擺放出來,騷動不安的村民們看著這一件件足以抄家滅族的證據,終於漸漸趨於平穩。
縱有對官兵拿人不服氣的村民欲強行出頭,鄉紳們的作用便揮出來了,當著祠堂祖宗牌位的麵一陣劈頭蓋腦的訓斥,將村民罵得悻悻站了回去。
本就是一件黑白分明的事,入白蓮教者殺頭,朝廷的律法自洪武年便已立下,強行出頭拿什麼道理出頭?
城內,臉色灰敗的裡保敲鑼打鼓四處奔走,大聲吆喝著朝廷賑濟貧民,有三餐不濟者,食不裹腹者皆可去東西兩市領取糧米,朝廷恩德,皇恩浩蕩雲雲。
大嗓門的吆喝聲裡,貧民對朝廷的歌功頌德聲裡,一隊隊便裝錦衣衛卻忽然闖進了某些百姓的家中,閃電般將入了白蓮教的信徒緝拿鎖銬……與此同時,天津三衛各駐軍營地,以及百戶所和千戶所皆馳入了一騎快馬,馬上騎士洪亮的嗓門在營中回蕩。
“奉天巡狩欽差秦侯爺代皇帝陛下犒賞天津三衛將士,每人五兩銀子,出來拿!銀子到手,好好給朝廷賣命!”
……………………這是一場與白蓮教爭取民心軍心的戰爭,戰爭不見硝煙屠戮,凶險卻更勝硝煙屠戮。
唐子禾知天下大勢,秦堪知民心。
民心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喂飽絕大部分。
天下畢竟姓朱,肚子不餓的百姓誰會冒著誅九族的危險閒著沒事殺官造反?
所謂理想,信仰,誌向……這些東西跟食物比起來,什麼也不是。
曆朝曆代造反,揭竿而起者都是那些實在活不下去,反不反都是死路一條的百姓們,被野心者一裹挾,稀裡糊塗跟著反了。
秦堪知道民心是個什麼東西,所以他來天津做出的第一個大動作,便是喂飽百姓肚子,再給將士們塞銀子,這是一切穩定的前提。
毫無征兆間,在天津展勢頭良好的白蓮教被欽差大人秦堪的突然動作打懵了。
一通眼花繚亂的亂拳打來,白蓮教應接不瑕,陣腳大亂。
錦衣衛和勇士營行為的第二晚,本是白蓮教在東郊農莊秘密集結教眾信徒開香堂拜無生老母的日子,結果到場的卻隻有十之三四,沒來的人有的是被錦衣衛和勇士營緝拿進了大獄,還有的卻是因為害怕和後悔主動退縮了,這群人直到今日方才明白,原來自己乾的竟是如此要命的事,而且要命的效果立竿見影。
主持香堂的葛老五臉都青了,他終於意識到這回他們遇到的是怎樣的對手,秦堪的厲害,絕非以前查緝他們的那幫蠢貨廠衛可比的。
……………………無星無月,寒風凜冽。
秦堪披著紫貂皮裘坐在錦衣衛指揮使衙門的後院天井旁,手邊一方梨花木精雕的茶幾,茶幾上擺著一壺冒著熱氣的禦賜貢茶龍井。
說起“禦賜”,細數如今秦府內的東西物件兒,從茶葉,瓷器,絲綢,到最實惠的黃金白銀紅珊瑚玉如意,應有儘有,全是禦賜。
朱厚照是個不自私的好孩子,這個不自私的好孩子有個最令人稱讚的好習慣,那就是喜歡送東西,他覺得好的東西,吃的用的穿的,但凡讚了一聲“好”字,緊接而來的第二句便是“給某某大臣賜一件”,賜來賜去,珍貴的東西一膨脹,最終的後果便是貶值。
如今京中哪個大臣家裡沒幾件皇帝禦賜,最初賜塊桂花糕還感激得涕淚交加,回家拿它當聖旨般高高供起,直到糕點黴也不願扔掉,如今的大臣們都已被賜麻木了,他們也算清楚了這位年輕皇帝的性子,他送的東西,該怎麼用就怎麼用,絕不是要你高高供起來的。
所以秦堪此刻喝著禦賜龍井的心情很不錯,絲毫沒有心疼的意思。
夜風涼,茶已冷。
李二彎著腰將涼了的殘茶倒掉,添了茶葉,再拎著銅壺倒上一杯滾燙的水。
秦堪端著茶盞兒,冰涼的雙手緊貼著盞壁,感受那略嫌灼人的熱度,忽然輕輕呼了口氣。
“白蓮教……該有動作了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