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空穀幽蘭(1 / 1)

“侯爺,白蓮教在天津怕是已成氣候了!”牟斌沒先說自的傷勢,而是急切地說了這一句。

秦堪歎氣:“至今為止已有三個人跟我說‘成氣候,三個字了,我倒想問問,區區一個邪教,它到底成了什麼氣候?難道它已到了公然造反的地步了嗎?”

牟斌苦笑道:“侯爺說得沒錯,它確實快到造反的地步了···…”

秦堪眉間一擰,沉聲道:“把話說清楚。”

一聽秦堪無比威嚴的聲音,牟斌一凜,他這才覺眼前這位年輕人早已不是昔日吳下阿蒙,才二十出頭的他,已然養出了重如山嶽般的官威,這種官威連他這個曾經的老上司也不由自主地感到顫栗。

牟斌暗自苦笑,一遇風雲便化龍,如今身份的對調不是沒有道理的。

想到這裡,牟斌心中對秦堪的最後一絲淡淡的怨意也終於隨風消逝。

舔了舔乾枯的嘴唇,牟斌說話的神態愈恭謹了:“侯爺,下官遇刺是在一個月以前的事了,在那之前,下官便曾接到過天津錦衣衛探子的密報,說城中有人傳教布道,秘密召集無知百姓開香堂,煽動他們對朝廷的敵對情緒,下官接報之後不敢大意,擬了一份文書送呈北鎮撫司後,便帶人去他們開香堂的地方,也就是天津城郊一個破舊的關帝廟查看了一番,這夥人倒也張狂,似乎根本沒想過湮滅痕跡,下官趕到時人雖已散,但香案的供奉仍在,香爐裡插著九支香頭,案後供著一張無生老母畫像……”

似乎怕秦堪不懂,牟斌解釋道:“白蓮教從南宋創教一直至我弘治朝,原本拜的都是彌勒佛,故而亦稱彌勒教。前幾年我大明北方出了一個名叫羅夢鴻的道人,這人倒是天生的道家根骨·於成化十八年明心悟道,隨即便創了羅教,羅教最初被稱作無為教,這羅夢鴻悟道後寫了五部經書·其中一部名曰《苦功悟道卷》,卷裡曾提過所謂‘無生老母,的說法,這個說法卻被白蓮教剽去,從弘治十六年開始,白蓮教所拜者便不是彌勒佛,而是無生老母了。”

牟斌說的這些秦堪確實不知道,穿越者有穿越者的優勢·但優勢並不體現在這種地方,他前世當副總的時候也沒有興趣研究跟他八竿子打不著的白蓮教,此時聽牟斌道來,深覺茫然。

“這羅夢鴻跟白蓮教可有關係?”

牟斌搖頭道:“並無關係,純粹是被白蓮教竊了經書要義,據當年錦衣衛探聽所知,羅教是個很溫和的教派,它結合禪宗·道學和玄學而自成一派,其八字真言‘無生老母,真空家鄉,便是它的教義·可惜卻被白蓮教竊了,其本意也被白蓮邪教改得一塌糊塗······”

看了秦堪一眼,牟斌的聲音壓得很低:“據下官所知,宮裡的禦馬監掌印張永張公公便是羅教信徒……”

秦堪一楞,接著讚賞地瞧了牟斌一眼。

教派宗義什麼的,秦堪完全不懂。

不過他很欣賞牟斌送上來的新鮮八卦,因為這個八卦隨時可以變成黑材料,將來劉瑾倒後,若張永不安分,可以用這個黑材料弄死他……

“無生老母·真空家鄉”,這八個字羅教用了,白蓮教也用了,你說你是羅教不是白蓮教,你說得清嗎?

—不得不說,跟秦堪這種人結為盟友·實在是一件瞎了狗眼的事。

牟斌愕然瞧著秦堪不知何故嘿嘿陰笑不停,許久之後秦堪才恢複正常。

“牟大人,繼續說正事,天津的白蓮教你是怎麼查的?”

“是,那日下官查無所得,回衙署後便動天津城內的錦衣衛密探和幫閒秘密打探白蓮教的消息,一探之下才覺事情有些嚴重,城中百姓約兩千戶左右,而且其中許多都是天津三衛軍戶家眷,其中卻有數百戶家裡秘密供奉無生老母,下官不敢遲疑,馬上下令逮了幾戶人家下獄嚴審,誰知他們隻是最底層的信徒,一問三不知,隻說白蓮教廣收信徒,但並不收百姓的香火錢,反而大行善事,有那窮困挨餓的百姓白蓮教還按月給他們送去糧米,此舉大獲民間百姓讚頌,這也是白蓮教不知不覺在天津占住陣腳的原因……”

秦堪沉聲道:“這白蓮教好有算計呀,邀買人心倒是小事,怕就怕……”

扭頭注視牟斌,秦堪眼中竟有一絲驚惶之色:“你說城中百姓多有軍戶家眷?”

似乎知道秦堪在驚惶什麼,牟斌臉上露出苦笑:“是,下官由此推斷,怕是天津三衛裡的將士們也有不少秘密入了香堂,具體有多少人下官並不知曉,可以肯定,不是小數目…···”

“三衛指揮使可知情?”

牟斌搖頭道:“此事太過重大下官不敢隨便亂說,除了密報北鎮撫司,天津城內下官誰沒透露,再說,若白蓮教真的滲透進了天津三衛,三位指揮使乾不乾淨可就說不準了,下官怎會做那打草驚蛇的蠢事?”

秦堪眉頭越擰越緊:“天津三衛,將士滿額為一萬六千八百人,若被白蓮教掌握了這股力量,再加上這些年白蓮教在民間展的信徒教眾,屆時信旗一舉,數萬人朝夕即聚,那時可就真出大事了······”

牟斌沉聲道:“更可怕的是,天津離京師二百餘裡,朝夕至,若白蓮教煽動造反而致天津兵變,逆賊揮兵直擊京師······”

秦堪渾身一顫,咬牙道:“這幫逆賊倒選了個好地方傳教,顯然是早有預謀!”

眼中瞬間布滿了殺氣,秦堪重重道:“讓白蓮教滲透進了三衛而三名指揮使猶不自知,不論他們乾不乾淨,僅憑這一點也該殺頭了!”

牟斌安慰道:“侯爺莫急,或許情況沒那麼糟,天津三衛一萬六千餘人,不可能全部叛了朝廷……”

秦堪正色道:“牟大人,你千萬不要小看了宗教的力量,從古至今借宗教之名而成大事者不知凡幾,遠從漢末黃巾之亂,張角聚信眾而興兵,近至我朝太祖皇帝立國,說句犯忌諱的話,太祖亦借明教之勢,而且也傳言說是明王托世才得江山,牟大人,好的宗教能引人向善,淨滌心靈,壞的宗教卻無限膨脹人性最醜惡的一麵,令人瘋狂,不再順服於王化,不再遵從於王法,宗教最大的可怕之處在於侵蝕人心,白蓮教若真的滲透進了天津三衛,它的蔓延度必然是可怕之極的,它比瘟疫更嚴重,咱們不可抱萬一之幻想。”

經秦堪一說,牟斌額頭頓時冒了汗,原本重傷未愈而蒼白的臉色,此刻完全沒了血色。

“牟大人,你遇刺是怎麼回事?事前完全沒有征兆麼?”

牟斌搖頭道:“完全沒有征兆,一個月前,下官領著幾十個校尉去碼頭,因為據探子密報,碼頭有民夫聚眾開香堂拜無生老母,下官急忙領人趕過去緝拿,結果出了衙署剛拐過彎,路經一個暗巷時便中了暗算,對方手裡顯然置備了勁弩,一陣弩箭將幾十名校尉射殺大半,下官急忙命大家退出暗巷,結果一支江湖人士用的吹箭便無聲無息射入了下官的腹中……”

秦堪眼中浮起深思之色,喃喃道:“敢公然襲殺錦衣衛千戶,而且顯然是有準備有預謀的行動,這夥人的目的難道僅僅是要你的命那麼簡單嗎?他們這麼做不怕引來朝廷的瘋狂報複?”

二人沉默思索之時,門外煎藥的年輕人忽然朝屋子裡喊了一聲。

“千戶大人,唐大夫來給您換藥了,不過卻被······卻被這位貴客的屬下攔在外麵,唐大夫快生氣了呢。

牟斌瞧了瞧天色,笑道:“今日唐大夫倒來得早,以往不是快天黑才來麼?”

扭過頭看著秦堪,牟斌笑道:“還請侯爺放門外那位大夫進來,下官受傷頗重,當時吹箭入腹很難拔除,多虧了這位唐神醫巧施妙’手,才將下官的命從閻王手中搶回來,而且這些時日唐神醫每日不辭辛勞進衙署給下官換藥開方,對下官實有再生活命之大恩······”

秦堪笑道:“對牟大人有恩即是對咱們錦衣衛有恩,我自不會難為他。”

說著秦堪轉過身揚聲叫外麵的屬下給那位唐大夫放行,請其進屋。

有了外人,剛才和牟斌的話題自然不能再說了,秦堪笑吟吟地站起身,隨手翻看著書櫃裡的書籍。

屋內光線一暗,一道嫋娜多姿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秦堪轉頭看去,神情不由一呆,接著露出極為訝異的神色。

隻見來人一身素雅綠裙,上著淡紫比襟對扣小夾襖,襖上鑲繡著白色的舒卷祥雲,再往上看卻是一張極為精致美麗的臉龐,眉若遠山,眸如星辰,一張薄薄的櫻唇緊緊抿著,素麵不施脂粉,纖手不點丹蔻,隻是靜靜站在門口,卻已勝卻世間群芳眾豔。

冬日寒冷的屋子裡,仿佛綻開了一朵空穀幽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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