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的鬼主意自然任何人都猜不到的,在這個滿朝標榜正人君子的畸形年代,秦堪這樣的奇葩不多見,不止不多見,簡直絕無僅有。
秦堪對正人君子的感覺很複雜,一方麵確實也經常標榜自己是正人君子,如同口號似的有事沒事掛在嘴邊說一說,仿佛給彆人心理暗示一般,說得多了彆人也就記住了,不是君子也是君子。另一方麵,心底深處對“正人君子”四個字是充滿鄙夷的,彆人滿口讚頌他是君子時,他總覺得彆人在罵他,忍不住有種殺人全家的衝動……如何對付正人君子,秦堪倒是頗有心得,君子不是凡人,是聖人,聖人說話時往往占住道德製高點,隻可惜有時候站得太高,風太大了,難免會被自己說出來的話嗆死。
秦堪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道:“陛下,還記得臣當初跟陛下說的話麼?陛下學不會做好孩子,難道不會裝好孩子?”
朱厚照眼睛一亮:“快說,朕如何裝?”
“陛下,大臣們不是要求陛下齋戒沐浴後再去太廟自罪麼?陛下不妨答應他們,大家一起‘齋戒’!”
秦堪說這句話時,將“齋戒”二字咬得很重,目光壞壞的,很不善良。
朱厚照楞了一下,到底是好朋友,彼此都有默契,秦堪略微一提,朱厚照便明白了。
“齋戒?”朱厚照喃喃自語。
“對,齋戒!”秦堪咬字咬得很重。
朱厚照忽然噗嗤一聲笑開了,笑聲遏製不住,於是放聲哈哈大笑起來。
“秦堪啊秦堪,你肚子裡到底藏了多少壞水兒?太壞了你!簡直不是人……”
一旁的劉瑾不知勾起了什麼慘痛往事,雖然對秦堪的主意仍舊滿頭霧水,卻恨恨地接口道:“……是畜生!”
鐘鼓司的鐘聲悠悠敲響,偌大的京師上空餘音嫋嫋,這是皇帝召集大臣朝會的鐘聲。
剛剛被老太後趕出慈寧宮,許多大臣還沒走出宮門,聽到鐘聲後不由一楞。
陛下不是說今日老太後大壽,罷朝一日麼?好好的突然開什麼朝會?
來不及多想,大臣們順勢便轉了個身,紛紛朝奉天殿走去。
……………………金殿龍椅上,朱厚照一反剛才悲憤抑鬱的模樣,表情變得很沉痛,沉痛裡帶著無限的悔意,眼眶甚至泛了紅。
滿殿大臣就這麼靜靜注視著他,滿頭霧水地等著他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朱厚照仰天長歎口氣,道:“通政司左通政黃祿何在?”
黃祿出班道:“臣在。”
大臣們心一緊,陛下這是要算帳了嗎?
黃祿挺著胸,一副正義凜然不向惡勢力低頭的模樣,瞧得秦堪劉瑾等人一陣反胃,二人互視一眼,現彼此的目光露出同樣的嫌惡鄙夷,二人目光交會不由一楞,接著浮出惺惺之色。
不論秦堪和劉瑾怎樣不對付,至少二人有個共同點,看不得彆人臉上的正義之色,太惡心了。
惺惺相惜之後,秦堪和劉瑾同時露出一個奸臣惜奸臣的會心笑容。
滿殿驚疑之時,朱厚照歎了口氣,沉痛道:“黃卿放心,朕非昏君,不會因言加罪,你說得對,北方大雪凍斃如此多的乞丐,這是皇帝的過失,朕無法推卸,黃卿真乃我正德朝忠義之臣,理當褒獎。來人,賜左通政黃祿黃金百兩,絲帛十匹,著宮人送抵黃卿府上。”
“啊?”
所有大臣都楞了。
……陛下吃錯藥了?
朱厚照的表情愈沉痛,緩緩掃視著殿內群臣,道:“自太祖皇帝立國以來,我大明一直是皇帝與士大夫同治天下,此乃祖宗成法,絕不可易。天下治理不能僅僅隻靠皇帝,更重要的是諸位臣工,你們才是我大明真正的中流砥柱,臣者,國之重器也,不可不敬。朕今日不該向你們火,朕向各位臣工致歉。”
說著朱厚照站起身,朝殿內大臣們鄭重躬身施了一禮。
大臣們熱淚盈眶,感動得不能自已——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昏君想乾嘛?
滿殿大臣頓時提高了警惕,神經繃得緊緊的,非常戒備地盯著朱厚照。
朱厚照沒管大臣們怎生想法,清了清嗓子,道:“朕決定納黃卿之諫,焚香沐浴,於太廟前齋戒罪己十日,自省吾身,諸臣工以為如何?”
眾臣齊聲道:“陛下納諫知錯,善莫大焉……”
朱厚照眼中古怪之色一閃而過:“你們都不反對吧?”
“不反對,陛下正該如此。”
雖然朱厚照答應得太爽快而令大臣們失去了觸顏直諫,揚名立萬的機會,不過能看到一個對大臣言聽計從的溫順皇帝,倒也是所有人的願望。
朱厚照點頭,緩緩道:“如此甚好,不過呢,你們常在朝堂上說‘君憂臣辱,君辱臣死’,朕於太廟前齋戒十日向祖宗請罪,諸位臣工想必不能袖手旁觀吧……”
大臣們驚愕地睜大了眼睛,他們大概明白朱厚照的意思了。
朱厚照接著道:“君臣同甘共苦方為朝廷之福,朕剛才說過,爾等皆國之重器,你們也經常勸朕敬天地法祖,朕決定納爾等之諫,諸臣工可願與朕共此一苦?”
眾臣臉色瞬間變得非常難看。
朱厚照拿話一套,滿殿大臣竟無一人能出班辯駁,因為他說的話全是平日裡大臣們在他耳邊念叨的,今日隻是原樣照搬出來了而已,誰願自打耳光?
滿殿鴉雀無聲。
朱厚照笑道:“既然無人反對,那麼,此事便定下了。來,我等君臣移駕,共赴太廟齋戒。”
不容大臣出聲,劉瑾適時大聲道:“陛下有旨,君臣移駕太廟——”
朱厚照起身往殿中走了兩步,忽然停下身形壞笑道:“諸位臣工一定要記住,咱們可是要齋戒十日哦,十日內隻飲清水,不可進一米一黍,否則便是對天地法祖大大的不敬,朕要治罪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