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是響馬,秦侯爺也是斯斯文文的響馬,打打殺殺不是他的風格,軟刀子捅人才是他的特色。
在座的商號掌櫃笑得比哭還難看,宴無好宴,堂堂國侯宴請他們這些身份卑賤的商人,而且把他們的名字籍貫名下產業惦記得比他們自己還清楚,他到底想乾什麼?
“侯……侯爺,不知侯爺屈尊宴請草民等人,是為了……”一位掌櫃站起身結結巴巴問道。
秦堪笑道:“不必緊張,本侯當然是為了認識一下各位掌櫃,瞻仰一下咱們大明有錢人的風采……”
掌櫃們嗬嗬乾笑,他們更想哭。
這頓飯恐怕比當年的鴻門宴差不到哪裡去。
坐著不急不徐抿了一口酒,秦堪的目光在掌櫃們身上來回掃視,笑容卻像鎖定了雞窩的黃鼠狼。
“好了,不跟大家客套了,本侯今日宴請各位掌櫃,實有要事相詢。”
宋掌櫃起身恭敬笑道:“侯爺是頂了天的尊貴人物,我等賤民欲見而不可求,您有事儘管吩咐,我等敢不從命。”
秦堪拍了拍手,丁順從門外走入,手裡拿著一疊寫滿了字的紙遞給秦堪。
秦堪手指輕輕在紙上彈了幾下,笑著環視四周:“大家都是商人,平日裡寫寫算算的,想必應該認字吧?”
“認的,認的。”眾人急忙陪笑。
“認字就好,本侯就省得給大家一一解釋了。”秦堪朝丁順使了個眼色,丁順按掌櫃的姓名將紙了下去。
眾掌櫃神情惶然接過紙,急忙朝上麵一掃,瞬間眾人的臉色刷地蒼白,血色迅從他們臉上流失,幾位膽子小的掌櫃情不自禁劇烈顫抖起來。
秦堪從身旁宋掌櫃的手上奪過紙,笑吟吟照著上麵念道:“宋福錦,男,原籍山西太原,商號名曰‘福錦記’,販皮貨為主業,弘治十二年攀附戶部主事劉應嫡,賄銀二萬兩,美婢二人,古玉十枚,走盤東珠十二顆,嘖嘖,好手筆!……弘治十三年始,宋福錦販生鐵三萬斤一路賄銀出關,入草原大漠,與韃靼,朵顏,瓦剌等各大小部落交易,以生鐵換取牛羊皮貨,牟利甚巨,此後每年,宋福錦以此為業,及至正德元年臘月,共計販生鐵二十餘萬斤,家產百萬計。”
悠悠念完紙上所寫的內容,秦堪望向宋福錦的目光充滿了崇拜:“生財有道啊宋掌櫃,本侯恨不能向你五體投地才好,怎麼想到這一招的?都說商人的心眼兒最靈活,此言果然不虛,不僅靈活,膽子也大,大明律裡嚴禁向異族番邦販賣生鐵兵器軍械,違者斬立決,宋掌櫃為了銀子連命都不要,難怪短短數年裡能聚財百萬,好,嗬嗬,好本事!”
撲通!
宋福錦朝秦堪重重跪下,以頭觸地,張張嘴想說點什麼,搜腸刮肚卻現任何辯解的語言都那麼的蒼白。
此刻他才意識到,眼前這位笑吟吟的尊貴人物,其身份不僅僅是國侯,他還有一個身份,錦衣衛指揮使,天子親軍的領,手握數萬密探,大明任何一個角落裡生的任何細微事情,隻要他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
“侯爺,饒……饒……饒命!”宋福錦忽然一把抱住了秦堪的大腿,淒厲大喊起來。
旁邊的丁順勃然大怒,一腳將宋福錦踹遠,惡聲道:“你個不要命的卑賤商戶,侯爺萬金貴體是你能瞎碰的?找死嗎?”
“丁順。”
“在。”
秦堪微笑著,眼中殺機畢露:“將宋掌櫃和戶部主事劉應嫡一並拿入詔獄,此案不必經刑部和大理寺,得口供後定通敵資敵之罪,二人菜市斬,並罰沒店鋪家產充入國庫,家眷打入教坊司,三族族人三代不得參加科考。”
“是!”丁順抱拳,然後一揚手,雅閣外早已等候的錦衣校尉如狼似虎般衝進來,將癱軟如爛泥般的宋福錦押走。
雅閣內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眾掌櫃麵色慘白,身軀顫抖,絕望地彼此對視。
秦堪展顏一笑,道:“破壞氣氛了,本侯的不是,來,咱們喝酒吃菜,今晚本侯特意宴請各位,桌上皆是難得的山珍海味,各位不可辜負了本侯的一片心意呀。”
眾掌櫃無言慘笑。
這種時候誰還吃得下菜,喝得進酒呀。
每人手上都有一張紙,紙上詳細記錄著他們乾過的一件件非法事,他們賄賂過什麼官員,幕後為他們撐腰的官員是誰,曾經做過什麼掉腦袋的買賣,為了利益害過多少條人命等等,一樁樁一件件寫得清清楚楚。
資本的積累充滿了血腥和暴力,從古至今皆然,在座的商人裡,誰沒乾過幾件抄家砍頭滅族的虧心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乾出來後誰有本事能將它蓋得嚴嚴實實,天衣無縫?
以前他們敢乾這些事,是因為他們不怕被追究,在座的掌櫃誰背後沒有給他們撐腰的官員?朝中六部,通政司,都察院,大理寺,甚至連內宮管事太監也被這些無孔不入的商人滲透進去了,拔出蘿卜帶出泥,試問滿朝上下,誰敢冒著跟京師所有官員為敵的危險查辦他們?
萬萬沒想到,居然真有人敢查他們,而且是聖眷正隆,手握重權的錦衣衛指揮使兼當朝國侯。
彆人不敢辦,但這位國侯可就說不準了,剛才被押下去的宋掌櫃不就是被這位侯爺一言而定了生死嗎?
據說這位侯爺當初一聲令下,東廠數千番子說殺便殺,眼都不眨一下,連東廠都敢下屠刀的人,在乎殺他們幾個卑賤的商人?
眾掌櫃越想越絕望,冷汗不斷從額頭後背潸潸而下。
當權力不能再成為他們的倚仗的時候,這些商人底氣全失,此刻的他們,跟一隻關在籠子裡待宰的豬沒有區彆。
下辣手殺雞儆猴之後,秦堪很快便鎮住了雅閣裡的氣場,此刻他氣定神閒地慢慢啜了口酒,滿足地歎了口氣。
“各位掌櫃,請酒。”
眾掌櫃渾身一顫,接著非常有默契地同時麵朝秦堪跪下。
“賤民知罪,求侯爺饒命!”
“您說什麼賤民不折不扣照辦,隻求侯爺饒賤民一命,賤民知罪了!”
“侯爺,侯爺饒命!”
秦堪不慌不忙看著跪滿一屋子的商人,俯下身看著離他最近的張掌櫃,笑道:“說來張掌櫃更厲害,聽說您搭上的可是工部的某位侍郎,嘖嘖,腰也粗了,膽也肥了,比宋掌櫃有出息多了。”
剛才一臉沉穩淡定的張掌櫃此刻卻像隻乞憐的老狗般不停朝秦堪磕著響頭,磕得額頭鮮血直流仍不敢停下。
秦堪歎道:“說來各位都是手眼通天之人,京官被你們收買了,地方官府也被你們收買了,甚至連邊鎮將領都被你們用銀子砸得一路暢通放行……”
張掌櫃急聲道:“侯爺明鑒,若無朝中大人們在背後支持甚至是暗示,我等賤民哪有膽子乾這殺頭滅族的買賣?買賣所得之利,咱們商人拿的可是小頭,大頭都被……都被……”
秦堪笑了,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繼續說下去呀,大頭都被誰拿了?是你們背後的官員麼?你若敢說出來並且畫押認供,本侯今日便饒了你,當作什麼事都沒生過,如何?”
張掌櫃臉色慘白,卻死死閉上嘴,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隻是不停地磕頭。
秦堪笑了兩聲,也不再強迫。
他和這些商人都很清楚,他們背後的這張網動不得,至少現在動不得,京師朝堂利益關係錯綜複雜,動一根線便會激整張利益網的劇烈反彈。
幸好秦堪今晚的目的並非查貪官,他隻要錢。
拍了拍手,丁順又將一疊紙分彆給眾掌櫃下去。
磕頭求饒的掌櫃們朝紙上一掃,頓時都楞住了。
“借……借條?”
秦堪笑道:“對,借條,司禮監劉公公最近手頭緊啊,可惜劉公公身份太高貴,拉不下這張老臉開口,俗話說助人為快樂之本,本侯隻好幫劉公公向各位張嘴了,各位掌櫃皆豁達豪邁之人,必不會令本侯失望的,對不對?”
“每人出借三十萬兩,在座的各位掌櫃,除了馬上要被殺頭的宋掌櫃不算,你們剩下的十人每人借劉公公三十萬兩銀子,嗯,一共三百萬兩,借條由司禮監向各位開具,借條先給你們看一眼,然後我會收回去,交給司禮監劉公公用印,最後給你們,有沒有問題?”
眾掌櫃苦著臉唯唯點頭。
誰能有問題?誰敢有問題?當著他們的麵殺了宋掌櫃那隻雞,剩下這群猴子們誰還敢齜牙?
不停磕頭的張掌櫃也不磕頭了,滿臉流血認真地看著手裡的借條,然後小心翼翼問道:“賤民萬死,敢問侯爺,若咱們借出了三十萬兩銀子,以前咱們辦過的糊塗事……”
秦堪很大方地一揮手:“一筆勾銷了,我保證朝廷不再找你們麻煩……記住,借錢的是劉公公,不是本侯。”
頓了頓,秦堪又皮笑肉不笑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原諒歸原諒,你們若還敢向蒙古各部族以及東南倭寇,四川土司亂民等販賣生鐵兵器軍械,那可就真的殺頭滅族沒商量了,這世上沒有瞞得住的事情,各位不要小看了廠衛的能力。”
“不敢了,絕不敢了!”眾掌櫃慌忙搖頭。
“好,給你們一天的時間籌齊銀子。”秦堪忽然端起了酒杯,笑道:“正事談完,各位掌櫃不妨仔細再品一下本侯精心為你們備下的十年陳酒,味道一定跟剛才不一樣,各位,請酒。”
眾掌櫃陪笑喝了一杯,至於酒是什麼滋味,各人自知。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