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還不滿三十歲,年輕人說話目空一切很正常,誰沒有過輕狂的時候?
所以秦堪決定原諒他,不跟小孩子計較。
官二代開車七十碼都不帶踩刹車的,王四代跋扈一下實在很合邏輯,秦堪不怪他,靜等他將來也被七十碼。
跟寧王的談話當然算不得“相談甚歡”,大家彼此不待見,自然都沒有興趣再談下去。
朱宸濠這位藩王在南昌城裡順風順水慣了,大約從沒經曆過被坑,而且是被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同知坑,目送秦堪離開時,朱宸濠眼中的殺機越來越盛。
秦堪的步子走得很穩,他很清楚背後有一道怎樣的目光盯著他,但他不介意。
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一天,他便明白了生存的重要,這本是一個你死我活的年代,誰想殺誰就拿出手段來,用眼神殺死敵人這種幼稚而扯淡的事,秦堪是決計不乾的。
***************************************************************事實證明寧王不僅僅隻會用眼神,他的手段還在後麵。
作為藩王,是絕對不能參與朝堂政務的,身份和權力是兩碼事,因為姓朱,所以皇帝願意給你一個王爺的身份和封地,但身份隻是身份,這種身份並沒有任何參與政務的權力,成祖靖難之後,永樂皇帝忽然患上了藩王恐懼症,因為他就是被洪武皇帝慣得太奔放了,一個有著勃勃野心而且手上握有兵權的藩王是很可怕的,永樂皇帝就是靠著這兩點造反成功,順利入主紫禁城,掌了整座江山。
他可以這麼乾,但絕不允許彆的王爺這麼乾,事實上他當上皇帝後,便把自己當成了反麵教材,隻不過不好意思以自己為實例教育彆的藩王,那太沒麵子了。但是他用律法給大明後來的藩王們一個嚴格的約束,那便是藩王若非奉詔,不得擅離封地,不得掌兵過三衛等等,順便提一句,明末時期天下動蕩,反軍四起,很多朱姓藩王就是因為這道嚴令,打又打不過,逃又不敢逃,於是困在封地裡被造反大軍活活拿住,死狀很慘。
藩王沒有權力,但幸好有銀子,寧王的銀子特彆多,畢竟四代寧王百餘年來處心積慮謀反,銀子必須要有的,沒銀子連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哪好意思造反?
銀子這個東西雖說在文人嘴裡是“阿堵物”,也就是糞土的意思,說歸說,但絕大部分文官都不會拒絕如此可愛的阿堵物,寧王用它買到了許多人的忠心,比如京師的禦史言官。他們收下寧王的銀子後,板著一張正義凜然的臉充當了寧王的走狗和打手。
……………………秦堪總算知道何謂“禍從天降”,寧王用眼神殺死他未遂後,第二天金殿朝會時,監察禦史塗從龍出班參劾錦衣衛同知秦堪恃寵而驕,仗著陛下寵信目無餘子,跋扈京師,並指使屬下錦衣衛千戶毆打無辜的寧王侍衛,其行徑比諸當初橫行京師的壽寧侯建昌伯不遑多讓,求皇帝陛下嚴厲懲處,以為天子近臣者戒。
朱厚照呆住了,沒等他開口為秦堪辯解,兩個三個禦史紛紛站出朝班,異口同聲附和塗從龍,跪在金殿正中痛訴秦堪罪狀,一件小小的鬥毆事件,經禦史們的嘴一渲染,頓時便如同謀反一般大逆不道,幾名禦史聲淚俱下的控訴,非凡的口才令都察院其餘的監察禦史們悚然動容,也不知其中有多少人收了寧王的好處,刹那間便有十餘名禦史站出了朝班,神情激動地要求皇帝嚴厲懲處秦堪,勿使縱容佞臣,皇帝若不懲處,便是糊塗昏庸的昏君。
麵對朝堂上十幾名禦史的質問和請求,朱厚照慌了,年紀輕輕的他根本不明白朝堂的險惡,秦堪隻不過小小打了一架,人都跟他請過罪了,為何還有這麼多人要不依不饒地追究下去?
慌亂中,朱厚照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都察院右都禦史戴珊,這位七十多歲眼看要告老的右都禦史此刻深擰著眉頭,顯然,都察院這些下屬禦史們的參劾戴珊並不知情,於是戴珊緊緊閉著嘴,在弄清楚今日朝堂刮什麼妖風以前,老頭兒是決計不打算開口了。
殿上可謂群情激憤,莫名其妙的參劾如星火燎原,以瘟疫般的度蔓延開來,有心的無心的,湊熱鬨的,邀名買直的,被表麵蒙蔽的,一件小小的事情在禦史們的誇張下,秦堪頓時成為了朝堂群臣的眾矢之的。
麵對如潮水般的參劾聲,朱厚照慌了手腳,臉色越變越白,這是他第一次經曆朝爭,而且當事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朱厚照有心想救秦堪,卻不知如何救起,當初弘治帝與大臣們意見相左時,總以一句“擱置再議”來緩和氣氛,或者說是緩兵之計,顯然弘治帝並沒教過朱厚照太多的朝爭學問,年輕單純的朱厚照完全懵住了,不知怎樣化解這個僵局才好。
求助般的眼神迅在殿中掃來掃去,三位大學士依舊抿嘴保持沉默,當事人秦堪並無資格上朝,其他的文官正在附和著禦史們落井下石,唯一最親的便隻有東宮陪伴他的八虎了,今日正好輪到張永值日金殿。
張永不愧是陪伴朱厚照數年的東宮近侍,朱厚照一個眼神瞟過去,張永便知他的想法,再說張永與秦堪的關係也不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很討厭劉瑾,僅憑這一點,大家便是知己加同盟,共奏“高山流水”不太可能,但張永也不願見到盟友被治罪。奈何金殿之上並無開口說話的資格,急得張永跺了跺腳,然後朝朱厚照悄悄把眼睛一閉。
朱厚照兩眼一亮,張永了解他,他也了解張永,自然明白張永的意思。
於是滿殿大臣喧囂吵鬨不休之時,朱厚照忽然滿臉痛苦,抱住腦袋大叫一聲“哎呀!”
殿內頓時一靜,劉健急忙上前兩步問道:“陛下怎麼了?”
朱厚照痛苦地呻吟道:“不知為何,朕忽然感到頭很痛,很痛!非常痛!”
這下輪到劉健不淡定了,秦堪是死是活與他關係不大,然而皇家就朱厚照這一根獨苗,他若有個三長兩短,皇帝這一脈不就絕後了嗎?這可是天大的事。
劉健於是沉著臉轉過身,對滿殿大臣道:“陛下有恙,臣工肅靜!”
內閣輔的威信顯而易見,殿內的大臣們紛紛閉了嘴,吵吵嚷嚷的金殿頓時安靜下來。
劉健躬身道:“陛下有恙,老臣懇請陛下回乾清宮休養,並召太醫入宮問疾。”
群臣也趕緊止住了懲治秦堪的話題,齊聲喝道:“陛下保重龍體。”
朱厚照捧著腦袋急忙點頭道:“對,朕有恙,有恙得很厲害呐!必須要召太醫瞧瞧了,朕這柔弱的身子骨喲……”
一邊念叨一邊起身朝華蓋殿走去,張永適時地尖聲喝道:“陛下退朝——”
山呼萬歲聲裡,朱厚照一臉痛苦地走到龍椅後,心虛的身影靈巧地一閃,頓時消失在金殿中。
***************************************************************“你知道你多招人不待見嗎?”乾清宮內,朱厚照嘴裡塞滿了零嘴兒,不滿的眼神朝秦堪瞟了又瞟:“若非我今日裝病退朝,你就被那些禦史們參到連官兒都做不成了,不僅做不成官兒,沒準還會被拿下大獄,秦堪,你欠我一個人情。”
秦堪苦澀地拱了拱手,道:“臣感謝陛下拔刀相助。”
今日金殿滿朝參劾他,這事兒他自然也聽說了,心中除了詫異,還有些沉重。
他沒想到寧王在朝中竟然也有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任何朝代裡,想謀反的人本事不可能太稀鬆,寧王一脈經營百年,處心積慮之下,用感情拉攏也好,拿銀子砸也好,在朝堂裡終歸還是掌握了一定的話語權,這些話語權輕易不用,一旦用上,或許會很要命。
比如會要他秦堪的命……朱厚照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得罪誰了?這麼大的陣仗我還是頭一回見,那些禦史們為何無緣無故參劾你一個錦衣衛同知?”
秦堪苦笑兩聲,沒把寧王說出來,畢竟朱厚照和寧王的叔侄關係不錯,若說是寧王指使,事涉藩王,朱厚照不大可能會站在他這邊,自從弘治帝去世後,朱厚照對親情看得很重。
“臣也不知得罪誰了,無非跟寧王的侍衛打了一架,這點小事竟引來滿朝參劾,陛下,朝中的禦史們是不是太多,太閒了?”
朱厚照大有同感,點頭道:“我也覺得這幫子家夥吃飽了沒事乾,像狗似的亂咬人,就一幫打嘴仗的貨,真應該把朝中的監察禦史們裁撤一大半,我的耳根子才清淨。”
這話又從外到內透著一股子昏君的味道,不過秦堪喜聞樂見。
朱厚照瞧著秦堪,道:“總之,今日的朝會我幫你擋了一劫,不過呢,我也不能老裝病呀,你趕緊把這事兒查清楚,查到是誰在後麵指使,你就用大鞋底子狠狠踹他屁股……”
“臣,遵旨。”
劉瑾從殿外悄然無聲地走進來,先朝秦堪笑了笑,然後躬身道:“陛下,三位內閣大學士來了,說是要探視陛下的病……”
朱厚照聞言嚇了一跳,慌慌張張道:“他們怎麼這麼多事兒呀,我病了與他們何乾?瞧來瞧去煩不煩?秦堪,都是你害的……劉瑾,快,扶我到床榻上躺著,額頭上給我蓋一塊巾帕子,快快!秦堪,你出去吧,趕緊把這要命的事兒查清楚,裝病比當皇帝還麻煩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