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黑白顛倒(1 / 1)

朱厚照登基以前,內廷八虎尚未成氣候,不得不說,這個時期的他們,做人做事還是很本分的,弘治十一年,皇太子朱厚照正式出閣入學,時任兵部尚書的馬文升奏議,“擇老成敦謹宮人為保姆”,弘治帝依其議,命司禮監“薦舉賢良以侍東宮”,劉瑾,張永,高鳳等八人遂被選入東宮服侍太子朱厚照。

入選的過程自然經過一番殊死較量,能在萬千太監裡脫穎而出,得到侍侯太子的八個名額之一,不是簡簡單單舉個手投個票就能得到結果的,服侍太子是太監們通往象牙塔頂端的捷徑,將來太子登基,身邊服侍他的太監們誰會被虧待?司禮監,禦馬監,東廠這些內廷實權部門必然全是太子身邊的親信。

八虎如今還在朱厚照身邊苦熬資曆,然而劉瑾卻已漸漸開始不安分起來了。

他不能不急,今年劉瑾已五十四歲,在這個人均壽命普遍較低的年代,五十四歲已算是高齡了,再不老驥伏櫪,奮拚搏一番,這輩子可就蹉跎而過,榮華富貴沒來得及享受,最終即將騰達時卻等來一捧黃土,那他這輩子可就太冤了。

於是劉瑾開始有些迫不及待地邀寵媚上,太子朱厚照喜歡什麼,他便給什麼,變著法兒的討朱厚照歡心,投其所好。

隻可惜做人做事太急於達到某種目的,難免顧此失彼,秦堪很清楚,東宮裡其餘的“七虎”對劉瑾現在的所為漸漸開始不滿,其中以張永為代表。

張永是有真本事的人,他天生健壯,常年勤練武藝,精於弓馬騎射,尚武的朱厚照很看重他,常以“壯士張”稱之,這樣的人除了比男人少了一根東西以外,卻也稱得上純爺們了,純爺們自然對劉瑾那種隻知阿諛逢迎的小人很不屑,所以八虎裡麵,劉瑾和張永的矛盾是最深的。

這種矛盾彆人或許沒有察覺,但秦堪卻很清楚,——前世的史書已徹底把張永的想法出賣了。

老實說,秦堪等著看劉瑾和張永的單挑很久了,二人一直沒有動靜,身為看客的秦堪感到很著急,劉瑾再老一點恐怕就打不過張永了,於是不得不挑撥幾句,增加人生的趣味性,——無論高雅趣味還是惡趣味,秦堪都不反對來一點的。

秦堪的那句挑撥之言帶了個好頭,一直與秦堪關係不冷不熱的張永如同俞伯牙在山林裡現了鐘子期,人生得一知己實乃大幸之事,不玩命地給知己彈奏幾曲怎麼也說不過去,於是張永拉著秦堪來到銀安殿外的偏僻角落,兩人坐在殿外的石階上,身材健壯魁梧的張永像個受了委屈而且喜歡嚼舌根的老八婆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開始訴說這些年在劉瑾麵前受過的委屈,說到憤怒處,張永指天破口大罵。

秦堪是個不願掃人興致的好人,張永開罵,秦堪自然甘附驥尾,欣然景從,於是二人坐在石階上罵了大約半個多時辰,終於罵爽了,儘興收兵,約定時日下回再聚而罵之。

***************************************************************回到家的秦堪臉上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

他就喜歡八虎內部鬨分裂,一團和氣太沒意思了。

憐月憐星穿著大紅色的小棉襖,小臉蛋紅撲撲的,像兩個可愛的瓷娃娃,她們正指揮著內院的丫鬟們剪窗花,糊新窗紙,管家領著下人們將門口的舊門神小心地揭下,恭恭敬敬地朝舊門神施禮,道聲神仙鎮守門宅一年辛苦了,然後再貼上新的門神,又施禮……秦堪不怎麼信這個,真要說鎮守門宅的話,管家應該朝杜嫣施禮才是,有她在,秦家就是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太子殿下都在城池下折戟沉沙。

快過年了,家裡從上到下洋溢著喜慶的氣氛,不管信不信,秦堪看到家裡人人忙活著過年,他便覺得開心快活,這才是家的味道,這才是男人在外麵忙累一天回來最想看到的畫麵,有笑有鬨有人。

杜嫣喜歡往外跑,以前喜歡帶著憐月憐星往外跑,逛京師的集市,每次空手出門,回來時便已買了一大堆東西,無論用得著用不著,她都喜歡往家裡搬,後來憐月憐星被壽寧侯看到,差點鬨出一場滅門的風波,兩個小蘿莉便死活不願跟主母出去了。

秦堪回家時,杜嫣也才剛到家,今日的她脾氣不大好,一回家便氣鼓鼓的,秦堪原想對夫人上下其手享受一下閨房旖旎情趣的,見她那張不高興的俏臉,頓時打消了這個不理智的想法。

“嫣兒,我不會又要賠湯藥費了吧?瞧你氣成這樣,這回肯定不會少於一千兩……”秦堪心中生出一股與過年氣氛格格不入的戚然之情。

杜嫣狠狠剜他一眼,道:“相公說什麼呢,莫非我是天生的惹禍精?”

秦堪苦笑:“莫非你覺得你不是惹禍精?”

杜嫣重重一哼,道:“我剛從京師城裡回來,聽到一個傳聞,肺都氣炸了,相公你這沒心沒肺的,還拿我調笑。”

“你聽到什麼傳聞?”

“聽說戶部有個主事,名叫李夢陽的,今日上疏內閣,參劾京師內外奸商競相投靠外戚壽寧侯,經壽寧侯與京師鹽道衙門媾和後,這些奸商用每引五分銀的價格,買了十七萬鹽引,隻納五分銀子,見不得光的私鹽便成了官鹽,江南兩淮的奸商見壽寧侯竟有如此通天本事,上月竟夥同一處,買了一百六十萬鹽引,致使大明鹽法大壞,官府欲禁而不能禁……”

秦堪噗嗤一笑,饒有興致地瞧著杜嫣氣鼓鼓的臉,笑道:“想不到我家娘子竟也有憂國憂民的一天,為夫能娶得如此女中丈夫,實在三生有幸。”

杜嫣氣道:“什麼憂國憂民呀,我氣的是那壽寧侯,相公你知道嗎?這麼大的事兒被李夢陽上達天聽以後,皇帝陛下竟然沒有怪罪壽寧侯,聽說皇後在後宮哭鬨了一番後,壽寧侯安然無恙,李夢陽卻被皇上下令拿入了詔獄,相公你說,這壽寧侯難道是你曾經書裡寫過的孫猴子,誰也動不得他麼?上回咱家差點被他抄了,陛下也沒怪罪他,這什麼世道呀!”

秦堪揉了揉太陽穴,苦笑道:“這些與我們無關,大不了以後買鹽多費些銀錢罷了,倒是那李夢陽……壽寧侯是不是睡過他夫人呀?怎麼老揪著壽寧侯不依不饒的……”

話沒說完,肋下軟肉已被杜嫣狠狠一擰……***************************************************************看似與自己無關的事,並不一定真的無關。秦堪大概忘了,他認識一個做人做事不怎麼靠譜的太子殿下。

皇宮禦書房裡,燒得旺盛的四盆炭火擺在弘治帝龍座的四周,弘治帝的臉色被炭火烘得紅紅的,卻帶著幾分難以掩蓋的病色。

朱厚照穿著四爪龍袍,正蹲在一個火盆邊玩耍,金黃色的袍擺踩在自己腳下他也不心疼,玩得不亦樂乎。

這是秦堪教他的燒雞蛋玩法,朱厚照玩得很開心。

一張柔軟的宣紙泡過水後,將一隻生雞蛋裹起來,扔進炭火盆裡,沒過多久便聽得火盆裡輕輕炸響,火鉗取出熟了的雞蛋,樂得嘻嘻直笑,一邊吹著涼氣,一邊將蛋剝了遞到弘治帝麵前:“父皇快嘗嘗,很香的。”

弘治帝見兒子孝順,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笑過之後神情卻有些沉重。

壽寧侯敗壞鹽法反倒無恙,李夢陽檢舉卻被他下令打入大獄,滿朝文武嘩然,紛紛對弘治帝的這種做法感到不可理解。

內閣三老歎息不語,顯然也很不滿,隻是多年君臣相得,令他們不忍口出怨言,然而六科十三道的禦史言官可就沒那麼客氣了,上午剛生的事,下午無數反對甚至怒罵他是昏君的奏本已雪片似的飛進了皇宮。

一個男人,無論是皇帝還是賤民,娶一個好老婆是非常重要的,不然的話,賤民敗家,皇帝敗國。

弘治帝是個好男人,他是中國上下數千年的曆代皇帝裡唯一隻娶了一個老婆,後宮空虛得門可羅雀如同鬼宅的好男人,他一輩子隻寵愛張皇後一個女人。

隻可惜這個女人太護短,而且有兩個不爭氣的弟弟,為了張家的富貴,張皇後不得不在弘治帝麵前一哭二鬨,於是一場黑白分明的官司,被弘治帝一句話弄得黑白顛倒。

弘治帝國事英明,在家事上未免有些糊塗昏庸,當家事和國事產生了衝突,這種糊塗昏庸難免傳染到國事上。

多次縱容兩個小舅子,大概是弘治帝此生最大的汙點,今日這個汙點仿佛在繼續擴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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