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委實沒興趣在彆人身上一逞口舌,除了女人。
牟斌的消極態度讓他有些不爽,同時也漸漸體會到錦衣衛如今的艱難。
一個國家機構的強勢或弱勢,跟皇帝的態度有著直接關係,弘治皇帝在大明曆代皇帝裡算是很英明的了,他自出生便藏在深宮許多年,逃過了萬貴妃爪牙耳目的追捕,殘酷深宮內,一群被排擠到內宮邊緣的已廢皇後,宮女和太監們豁出性命保住了他,後來竟神奇般登上了皇位。
弘治皇帝童年的坎坷遭遇決定了他性格的堅毅和沉穩,人的立場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便不同,自小顛沛的弘治皇帝或許從那時起便已深深感到命運的無常,內宮的可怕,廠衛的張狂,所以登位之後一力壓製廠衛的權力,而且執意隻娶一位皇後,堅決不納嬪妃,上下兩千年,皇帝隻娶一個老婆的,弘治是獨一份,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不得不打擊一下女性同胞們美麗的幻想,拋開對張皇後寵愛這個讓無數女人感動的理由不提,恐怕最大的原因,還是弘治童年看多了內宮嬪妃爭寵,見識過萬貴妃毒殺先帝骨肉,於是不想找太多老婆給自己添堵。(女性同胞們真要找個不娶多房的人來崇拜,不如崇拜太監去吧,很多太監一輩子都沒討老婆,可謂潔身自好,守身如玉,大小長短恰好值得崇拜一下的。)
皇帝英明,廠衛的日子便不好過了,他們本以陷害忠良而起家的,現在陷害忠良的事不敢隨便乾了,於是隻好縮小業務範圍,收收商家保護費,追趕幾個亂擺攤的小販等等……業務小了,同行難免因為利益而起衝突,於是兩夥人開始窩裡鬥,又不敢鬥得太狠,怕那些言官們參劾,給皇帝陛下提供收拾他們的借口,於是兩幫人鬥起來都隻敢小裡小氣,不敢放開手腳大乾一場。
這便是錦衣衛和東廠如今的現狀。
秦堪很不幸,他活在錦衣衛最落魄的年代,欺男霸女彆想了,彆讓人欺負自己就行。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秦堪深深覺得自己的人生走岔了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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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老大說畫圈圈詛咒東廠,這事兒秦堪沒興趣乾,此舉不但迷信,而且毫無效果。
牟斌的態度很明顯,如果秦堪不幸被東廠的人堵了,牟老大可能幫不上什麼忙,而且言下之意,你秦堪最好彆找我幫忙,會失望的……
秦堪很理解牟斌的處境,畢竟他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千戶而跟東廠公然翻臉,這不符合他的利益。
理解歸理解,終究還是很不爽,心裡有些怨氣。
老大靠不住,隻好靠自己。
秦堪辭了牟斌,又去經曆司辦了調任手續,領了牙牌,京師內城千戶所秦千戶正式上任。
…………
…………
京師內城有五個錦衣衛千戶所,秦堪獨領其一。
其實錦衣衛還有一個名義上的直屬上司,那便是京衛都指揮使司,它統轄京師十二衛,錦衣衛也包括其中,不過隨著錦衣衛洪武永樂之後權力瘋長,京衛指揮使司漸漸對其沒了約束,隻保留著名義上的統轄。
千戶所位於內城甜井胡同的一個宅子裡,有點簡陋,秦堪也不介意,當官不修衙是規矩,簡陋一點無妨。
丁順調任其中一個百戶,會同其餘九名百戶,在這間簡陋的千戶所裡拜見了新上任的千戶大人。
百戶們的態度很恭敬,沒有人露出絲毫不服之色,更沒人拿著鬨餉等等借口刁難秦堪,大約他們也聽說了這位千戶大人是由指揮使親自提拔的,背景可能不小,沒人敢冒頭乾這種不理智的事。
秦堪很客氣,儘管大家對他態度不錯,但該花銷的銀子還得花銷。從南京開始辛苦積攢下來的幾千兩銀子散出去,每個百戶拿了幾百兩的見麵禮,拜見上官的場麵頓時達到了高潮,一時人聲鼎沸,奉承如潮。
秦堪也笑,笑得很慘,穿越以來官運好到爆棚,為何財運卻如此不濟?好不容易攢點銀子,轉眼便送完了。
顧不得心疼身外之物,東廠番子們正對他虎視眈眈,若不拉攏好這些手下,萬一將來他們袖手旁觀,自己可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百戶們每人拎著幾百兩銀子,興高采烈跟過節似的走了。
秦堪呆呆注視著他們的背影,一種被人打劫了似的悲涼心情掠上心頭,黯然歎息。
“大人為何落淚?”丁順沒走,在一旁關心地問道。
“感情豐富,偶有感觸,故而垂淚……”秦堪嘴硬,使勁擦了把眼淚,吸了吸鼻子:“丁順,覺得我這人怎樣?”
“大人義薄雲天,待屬下如再生父母,屬下等願為大人效死。”
“是啊,哪個父母這麼大方,一出手便給幾百兩,我這豈止是父母,簡直是再生祖宗了……”秦堪猶自不甘地一歎,接著又發起了牢騷:“像我這樣的人,做人善良,做官本分,該強硬的時候強硬,該忍讓的時候忍讓,讓我抗倭我鼓起二頭肌挺槍便上,讓我擺平讀書人我搖著鵝毛扇一個法子陰了一百多號人,讓我扮硬漢我跟你們這幫粗人大碗吃肉大口喝酒還罵臟話,讓我扮小清新我牙都沒剔立馬仰頭四十五度流下明媚又憂傷的淚水……”
丁順被一連串的牢騷弄得腦子發懵,消化半天隱隱感覺秦大人是不是對目前的官位不滿,嫌自己升得太慢了?
你還嫌升得慢,我們這些苦哈哈兒豈不是要一頭撞死以謝天下?
“大人,屬下說句實話,以大人弱冠之年,不到一年時間由白身升上千戶,大明立國以來絕無僅有,大人不必……”
秦堪沒等丁順說完,忽然打算了他的話,重重拍著他的肩,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眼中充滿不甘和委屈。
“老丁你說說,我這樣的人……怎麼就發不了財呢?”秦堪的話鋒轉得很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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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東安門北側,東廠大堂。
大堂側麵的小廳裡供奉著嶽飛畫像,那凜凜生威,滿臉正氣的模樣擺在東廠內,受過這些年番子檔頭們的香火後,嶽武穆的畫像都帶著幾分陰森味道了。
廠公王嶽恭敬地朝畫像三揖後,把香插進香火爐上,閉目沉思不語,仿佛在緬懷忠臣嶽飛的報國事跡。
見廠公敬過香,身後一名檔頭這才敢上前,小聲道:“廠公,最近下麵的崽子們鬨得很厲害……”
王嶽仍然閉著眼,一開口嗓音尖細無比:“他們鬨什麼呢?”
“那個姓秦的錦衣衛千戶來京了,調任內城千戶,下麵的崽子們說,廠公為公義而罔私情,他們是極為敬佩的,但是冤有頭債有主,廠公的義子身死這筆帳,終究還得算到那姓秦的頭上,這也是崽子們對老祖宗的一番孝心……”
王嶽站起身,身形略顯蹣跚地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像個遲暮的老人般喃喃嘀咕。
“年紀大啦,管不得這許多事了,整天拿這些雞毛蒜皮煩我,說什麼孝心呐……”
檔頭楞了一下,接著便躬下身子,恭敬道:“是,小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