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聲聲歎(1 / 1)

將夜 貓膩 1080 字 29天前

這聲歎息清清淺淺,就像花上盛著的水,水上映著的花,自夜色深處而來,把這安靜的夜洗的更淨,夜穹上懸著的那輪明月更淨,就像滿是塵礫的皇城廢墟,都因此而顯得乾淨起來,垂柳輕拂河麵,仿佛今夜什麼都沒有生過。

人們聽到這聲歎息後的反應更不相同,有人驚愕,有些畏懼,有人沉默,還有很多人臉色蒼白,悄悄向人群後退去,因為他們清楚,夜色裡的那個人必然來自唐國,來自長安書院,隻是不知道是哪位先生。

隆慶知道來的人是誰,看著夜色裡歎息起處,知道目光落處並不見得有那人,神情變得異常凝重,多年前在荒原雪峰下,那人一聲輕噫粉墨登場,便斷了道魔兩宗的一場大戰,其後某年在白塔寺,那人一聲歎息再次登場,困住懸空寺講經道座,放走了寧缺和桑桑,今夜此人再次歎息登場,又會做些什麼?

垂死的柳亦青聽到這聲歎息後,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不是因為他終於等到了誰,證明了什麼,而是因為他確信自己所求的必將實現。

橫木立人也猜到了來人是誰,因為修行界隻有那個人能夠悄無聲息地突破西陵神殿兩千護教騎兵的防線,來到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十三把細刀變得更加明亮,身前身後的金花更加盛大,時刻準備向歎息聲起處起自己的攻擊。

他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畏怖的神情,因為神輝消耗過而瘦削的麵容上露出極強烈的戰鬥意願。但眼眸裡的興奮儘數消褪,先前因為天真而顯得格外殘忍的神情瞬間變得冷靜起來,因為他就算再如何驕傲自信,麵對這位傳說中的人物,也必須集中所有的精神氣魄,才能有希望戰勝對方。

隆慶看著夜色深處,說道:“放手。”

這句話不是對那人說的,而是對橫木說的——柳亦青傷重將死,橫木不要他死。要他活著承受無儘折磨,於此時,夜色裡才傳來那聲令山川動容的歎息,其中的意思非常清楚,那人不允許這樣殘酷的事情生。

橫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手掌依然落在柳亦青的身上。看著夜色深處說道:“書院果然來人了,這難道不正是神殿想要看到的畫麵?為何要我放手?”

隆慶說道:“我等的是寧缺,不是他。”

橫木說道:“有什麼區彆?都是書院賊子,而且這人要比寧缺重要的多。”

隆慶說道:“更重要的人,必然更強大……今夜書院無論誰來,我都會嘗試將他留下。但既然來的是他,那便沒有意義。”

橫木眼眸深處有星辰殘片在燃燒。如烈火一般,聲音也變成被風拂亂的篝火,呼嘯有力,看著夜色深處說道:“我想試試留下他。”

隆慶的眼眸裡出現一抹憐憫的神情,憐其勇而無知。

便在這時,夜色裡再次傳來那人的歎息聲,顯得有些無奈。所謂無奈,很像成年人看著孩子胡鬨時的感覺。其間自然也隱著憐憫。

橫木清晰地感覺到這種情緒,臉色變得異常陰鬱,心境卻越冷靜,因為既然他想嘗試留下對方,便必須冷靜到極點。

那人終於說話了:“你可還有什麼心願未了?”

這種問話一般會出現在兩名強者決鬥之後,勝利者看著失敗者,充滿同情地問上一句,給觀眾帶來十足的英雄惺惺相惜之感,而這種問話如果出現在決戰之前,則充滿了不屑一顧的嘲弄感。

橫木沒有誤會那人是在嘲弄自己,雖然那緩慢的語,平靜的語調,聽上去確實是嘲諷的語氣,但他知道不是,因為那人不是那樣的人。

這句話是問柳亦青的。

柳亦青抬起頭來,隔著白布看著夜色下的臨康城,雖然他現在看不到,但他以前看過很多次,記得這座城的很多細節。

做為一名修行者,他數年前便已經晉入知命境,做為一名劍師,他今夜單劍赴死,一劍摧皇城,已然領悟到劍道的真諦,做為一名男人,他這輩子殺死了兩名南晉皇帝,注定將會寫在曆史上,已然沒有任何遺憾。

做為一個人,他平生心願已足,隻是做為劍閣之主和一名南晉人,他確實還有很多放不下的人和事,但他沒有說的太具體,因為他相信,唐國和書院如果能夠在這場戰爭中獲勝,自然會處理的很好,如果不能獲勝,想來這個世界上大概再也不會有南晉和劍閣,既然如此,何必多言?

於是他什麼都沒有說,抿緊了薄薄如劍的雙唇,滿懷喜樂地等待最後的解脫。

夜色裡再次響起一聲歎息,這聲歎息裡充滿了感慨與尊敬,又仿佛告彆。

有徐徐清風起於護城河間,直上夜穹,吹散幾縷想要纏住明月的夜雲,吹散地麵上散落的石礫,來到皇城前,來到輦前。

橫木立人神情驟凜,斷喝一聲,十餘柄細刀齊聲出鞘,於夜風裡綻放光限光明,雙手橫握刀柄,集無數神輝,便向那道清風斬去!

迎風一刀斬!就算你是真正的清風,也要被我一刀斬斷!就算你已經是修行界的傳說,又如何越過我這道由刀意神輝凝成的樊籠!

明刀照亮夜色,橫木立人的眼眸一片明亮!他的刀意神輝儘數噴吐而出,他覺得渾身通明,仿佛將要禦風而去,他從未生出如此完美的感覺!

然而什麼都沒有生,清風沒有被斬斷,也沒有任何事物越過樊籠,完美的依然完美,隻是停在夜色裡,卻是那樣的孤單。

因為在他揮刀之前,那陣清風已然飄過,在他用刀意神輝布下樊籠之前,那道身影已然出現在輦前,在他的完美一擊開始之前,這場戰爭已然結束。

一位書生站在輦前,穿著件滿是塵埃的舊棉襖,腰帶間插著根木棍,還有一卷舊書,神情溫和,就像是鄉間最常見的塾師。

看著此人,橫木立人握著刀柄的雙手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寒聲問道:“書院大先生?”

那書生,自然便是書院大師兄。

大師兄沒有理他,看著輦上的柳亦青,說道:“抱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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