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的腳離開城牆,向雲裡那艘大船飄去。
寧缺抱住她的腿,不讓她離開。
就像很多年前在荒原上,雲破光明現,昊天神國大門開啟,她向天上飄去,他站在原野上,毫不猶豫抱住她的腿。
那時候,桑桑帶著他向天空飄去,最後是夫子抓住了他的腳,現在人間已無夫子,他再不想她離開,又如何敵得過整個人間?
桑桑飄離城頭,來到空中。
寧缺沒能留下她,隻留下了她的鞋——他給她買的布鞋。
桑桑落在船,將手裡拎著的青獅扔進雲中。
青獅迎風而漲,變回數百丈高,頸間鬢毛亂晃,狂嘯一聲,雲破青天現,它奮力拖動著大船,向青天而去。
長安城做出了反應,驚神陣釋放出一道淩厲至極、仿佛可以撕開天空的殺意,凝蘊在城中無數街巷建築裡,時刻可以擊出。
無數唐人走出屋門,湧到街巷上,看著南方光明的天空,看著天上那艘不可思議的巨船和船那隻大青獅,臉上寫滿了敬畏和恐懼。
驚神陣沒有向那艘巨船起攻擊,因為船在城外,街巷裡的無數唐人雖然驚恐畏懼,但沒有人放下手裡的武器,甚至有人開始揀石頭。
桑桑站在船,背著雙手,無限的光明,把她高大的身影投影在地麵上,讓城頭變得有些黯淡,便如寧缺此時的情緒。
青獅拖著大船出雲,向著高空而去,開始的度很緩慢,但很明顯正在逐漸加,而天空遙遠某處,隱隱出現了一道金線。
那道金線不是昊天神國的大門,神國的門早已在數年前便被夫子毀了,那道金線是岸,是桑桑想要抵達的彼岸。
有岸便不需要門,她若有無上的智慧,便能抵達彼岸,而她的智慧早已得到證明,無論夫子、佛祖還是寧缺,甚至是她自己,都在那份智慧裡。
“就這麼走了?難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寧缺站在城頭,看著天上那艘巨船,麵無表情問道:“我為你修了幾十年的佛是假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也是假的?那場饑荒是假的?整座岷山都是假的?渭城是假的還是長安是假的?”
桑桑站在船,沒有轉身,沉默不語。
“不說岷山,不說當年,隻說你我在一起折騰了千年時光,你連杯茶都不給我喝,就想這麼離開,你覺得合適嗎?”
寧缺看著越來越遠的那艘船,艱難笑著說道。
桑桑站在船,依然不轉身,依然沉默。
寧缺緩緩握住鐵刀的刀柄,盯著她的背影,聲音微沉,一字一句說道:“我覺得不合適,所以你就彆想走!”
鋥的一聲,他抽出鐵刀,向著天上那艘巨船斬去!
在佛祖棋盤裡修佛,是他和桑桑一起修佛,桑桑悟通了慈航普渡的方法,他又何嘗沒有收獲,他同樣學會了凝聚眾生之意!
無比磅礴的天地元氣,被驚神陣召集,經由陣眼杵,源源不斷地灌輸進他的身體裡,城裡無數把刀離鞘而起,千萬刀再現人間!
兩道極淩厲的刀痕,從長安城牆破空而起,須臾間來到天空裡,組成一個清晰的人字,兩道筆畫交彙之處,正是船!
當年在長安城裡,唐人眾誌成城,他借驚神陣之力,集百萬人之念,在青天寫出了一個人字,斬的觀主生死不知。
在佛祖棋盤裡,他於峰頂修佛,奪來千萬佛與菩薩的信仰,借桑桑之力,在黑暗天穹上寫出一個人字,破了千年困局。
這是他第三次寫出這個字,會帶來怎樣的結果?
寧缺知道自己的這道刀符,不可能斬破桑桑腳下的巨舟,因為那是信仰之舟,所以他斬的是船之前的那片空間。
青獅踏雲而行,與船之間有根無形的繩索,便在那處。
寧缺要把那根無形的繩索斬斷。
兩道刀痕,出現在青天上,籠罩巨舟。
桑桑終於轉過身來,神情不變,伸出手指點向刀痕。
她伸出一根手指,那根手指很纖細,指尖的麵積很小。
寧缺的兩道刀痕,已經快要把整片天空切割開,相彙之處,足有數裡方圓。
但她的指尖,卻把這數裡方圓的空間籠罩。
無數氣流濺射,光明的雲層被撕成無數碎絮。
大船繼續穩定前行。
她一指便破了寧缺的人字符。
兩道筆畫漸行漸遠,最終在天空裡分崩離析,散作無數符意,就像是無頭緒的亂風,然後被光明淨化成虛無。
看著這幕畫麵,寧缺沉默無語。
鐵刀斬出的那瞬間,他便感覺到,這兩道刀痕不夠精純,寫出人字符顯得非常勉強,隻是他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因為畏懼?是的,觀主再如何像神仙,在意誌強大的唐人眼裡,依然是和自己一樣的人,但昊天畢竟是昊天,他們怎能不畏懼?
街巷裡有數百萬長安人,其中有很多人的手裡拿著武器,他們都想保護自己的家國,但不是所有人都敢對昊天出手。
意誌不統一,便不能揮出人字符的最大威力,眾誌不能成城,這城又如何擋得住天威一指?
“在棋盤裡,你能寫出那個字,破開天穹,是因為我在你的身體裡,那些佛拜的是你。你須知曉,即便在長安城裡,眾生依然是我的信徒,這眾生如何會聽從你的意誌?我已不在,你又如何能夠再寫得出那字?”
桑桑站在船,看著他平靜說道:“不過你能夠領悟眾生意,這讓我很欣慰,仔細看著我身下的船,或者你會領悟更多。”
寧缺沉默了會兒,說道:“欣慰個錘子,領悟個鬼。”
桑桑說道:“想來再會之時,那便是生死之間,你若要戰勝我,便要學會真正寫出那個字來,到時你我再見。”
寧缺麵無表情說道:“到那時,我或者已經老死了。”
桑桑靜靜看著他,不再說話,準備轉身。
便在這時,寧缺忽然說道:“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
桑桑微微蹙眉。
寧缺大笑起來,說道:“當年在岷山裡沒有屠夫,我也沒讓你吃過帶毛的肉,我打不贏你,你也彆想著能跑掉,不要忘記,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在不斷地敗給你,但你什麼時候真的能離開我?”
說完這句話,他轉腕回刀,插進自己的胸膛。
他插的很用力,黝黑而鋒利的刀身直接捅破他堅硬的血肉與骨頭,深入胸腔內部,鋒尖抵著正在不停跳動的心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