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大河國侍衛和軍士湧入殿前的廣場,黑壓壓的一片,長劍如林,陣勢看著很是駭人,便要向寧缺起攻擊。
王書聖舉起右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看著寧缺麵無表情說道:“由君觀之,唐人果然不講道理。”
寧缺微笑,伸手說道:“書聖大人請講。”
王書聖皺眉說道:“你既然對我女徒無心,憑何乾涉她的婚事。”
寧缺說道:“因為我知道她是斷然不肯嫁給貴國國君的。”
王書聖說道:“你憑何這樣說?”
寧缺說道:“我和大師兄是她最親近的人,清楚她不會想嫁。”
王書聖沉聲喝道:“我是她的老師,自幼把她撫養長大,難道你和李慢慢這兩個外人要比我還要與她更親近?”
寧缺攤開雙手,說道:“你看,我知道山山從不認為你是最親近的那個人,但你不知道,那麼誰和她更親近,誰更明白她心意,豈不是很明顯的事情?”
王書聖不想做這等無趣的言談之爭,拂袖漠然說道:“我不知道你如何能夠逃出西陵神殿,但既然你來到我的身前,便不要想著再離開。”
寧缺先前便看到王書聖的意外神情,此時聽著他這樣說,知曉西陵神殿對於自己逃離桃山的事情瞞的極緊,隻怕現在連書院都不知道他在何處,更沒有人知道桑桑被他帶在身邊,不過今日之後想來整個人間都應該知道了,真正令他感到不解和警惕的是,書聖這句話裡竟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了殺意。
“書聖大人此言何意?”
王書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眼眸裡的情緒則是變得越來越淡,殺意之後便是絕對的漠然,他認為殺死寧缺,是替昊天解決問題。
他不是觀主,不知道寧缺與昊天之間複雜的關係,但他是知命巔峰的大強者,對世間諸事自有直覺,而且他的感覺很準確。
看著殿前這位銀老者的神情,寧缺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緣由,身體驟然變得寒冷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他必須讓自己冷靜。
在京都忽然聽聞山山的婚訊,他自然要有些反應,隻是沒有想到會鬨出如此大的動靜——他不可能真像桑桑說的那樣,直接把大河國君給殺了,大河畢竟與唐國世代交好,麵前這位老者又是山山的老師,但如果對方想要殺死自己,那麼他毫不猶豫地會選擇做出最強硬的反擊。
寧缺很尊重殿前的這名老者,不是因為他是山山的老師,而是因為他姓王,被世人尊為書聖,乃是與他師傅顏瑟齊名的符道大家。
王書聖是前輩,是符道這個領域裡的至強者,他當然要給予尊重,但任何在符道裡浸淫年久的符師,都有自己的驕傲,他也不例外。
寧缺不想死,他對自己的符道很驕傲,所以今日大河國皇宮這一戰,必然不可避免,就算他最後會輸,他也絕對不會退讓半步。
“家師顏瑟,曾經提及書聖大人一身符道境界驚天動地,他吩咐小子,若有機會與書聖切磋書道符藝,斷然不能錯過。”
寧缺說道:“還請先生賜教。”
王書聖說道:“若顏瑟尚在人間,或者與我能有一戰之力,你不行。”
寧缺正色說道:“先生此言謬矣。”
王書聖淡然說道:“謬在何處?”
寧缺說道:“是騾子還是馬,你總得出來走兩步。”
王書聖被他語氣的陡然轉變弄的一怔,然後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侍衛們的臉色也很難看,眼中的情緒非常複雜,因他們已經知道了寧缺的身份——大河與唐國世代交好,關係太過親密,書院不止是唐國的驕傲,也隱隱然成為了大河國民心中的驕傲——墨池苑當然也是大河國的驕傲,山主更是如此,於是曾經和山主傳出一段佳話的書院十三先生,自然在大河國民心中的地位極高,今天他卻成為了敵人。
此人膽敢威脅國君,居然來破婚,大河國民當然憤怒,可如果他真的不出現,大河國人也會覺得失望,此時看他出現,憤怒之餘,竟又有些喜悅得意,這種情緒,實在是複雜地難以用語言形容。
寧缺並不知道自己的出現對於大河國民來說意味著什麼,給他們帶來了怎樣複雜的精神刺激,他看著殿前的書聖,向前邁出了一步。
此時他與書聖之間隔著數十丈的距離,遙遙相對,雖然隻是向前邁了小小一步,但這卻意味著戰鬥即將開始。
侍衛和軍卒們撤離廣場,湧入正殿,把國君護在人群之後,再複雜的情緒在這一刻,都變成了緊張,皇宮裡變得鴉雀無聲。
王書聖是世間一流的強者,多年前便已入知命巔峰,寧缺也不是普通人,不提他在書院裡習得的本事,單論符道上的天賦也是舉世皆知,如果不是世間還有個女子叫做莫山山,他便是世間最年輕的神符師。
在修行界裡一直有種說法,同等境界的戰鬥中,符師天然無敵,由此可以想見符道的精深恐怖,那麼兩名神符師的戰鬥會是怎樣的?
要知道,人間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神符師的戰鬥了。
京都的冬風並不寒冷,隻有些微的涼意,自皇城內外的花樹間繚繞而過,來到殿前的廣場上,來到寧缺的身前。
寧缺神情凝重抬起右臂,開始在風中寫字。
他寫的那個字很簡單,隻有兩筆,一筆在上,一筆在下,平直相應,仿佛永遠不會接觸,卻也永遠不會分開。
正是他掌握的第一道神符:二字符。
這道神符脫胎於顏瑟大師的井字符,雖然在寧缺的指前,不像井字符那般可以切割世間一切,甚至在最後與光明一戰中連空間都直接切開,但卻完美地契合了他或者說書院的氣質,充滿了一種強橫的意味。
兩道淩厲的符意,召喚著天地元氣,在大河國皇宮裡肆虐。
禦花園裡的花樹瓣瓣飄落,被園丁捆緊的扭曲樹樹驟然間得到自收,樹皮上出現兩道若隱若現的痕跡,殿前的銅鶴表麵的刻痕卻是那樣的深,深的可以看到刻痕裡的新銅顏色,明亮的就像是黃金。
符意落在殿前,驟然緊束,溢出淩厲恐怖的氣息,數莖白在風中飄落,王書聖的容顏依然平靜,自袖中取出一枝筆在風中隨意畫了道。
筆在風中不停地顫抖,書聖的神情變得極其肅穆,京都上空本是晴空萬裡,忽然間卻有狂風呼嘯而起,卷來無數陰雲,皇宮裡頓時變得陰暗無比,雲層繼續卷動不安,顯得格外狂暴,其間隱隱出現一個“鎮”字!
能被世人尊為書聖,自有非凡處,他的符道修行與普通的符師不同,於天地感悟其形之餘,還令人難以想象地擁有了自己的本命物。
他的本命物正是他手中的這枝筆,這筆看上去非常普通,約摸普通人的小臂長短,看上去就像個寫大字的家什,他提筆在風中寫的字,確實很大。
尋常符師以念力為筆,以感悟為墨,把字寫給自然看,當自然看懂,便有天地元氣應召而來,變成無數神奇手段。
而他則是以本命為筆,於風中蘸無數天地元氣為墨,儘性狂書,他不需要讓自然看懂自己的意思,因為他在用自己的意思命令自然!
雲層裡驟然偌大一個鎮字,便有一道威壓向皇宮裡鎮去,寧缺釋出的那兩道淩厲符意,頓時變得有些凝滯,再不像先前那般強大。
寧缺看著殿前提筆在風中寫字的老者,心道不愧是書聖,果然了得。
王書聖寫出鎮字之後,筆依然在動,繚繞宮殿的冬風,把筆意傳給空中的雲層,陰雲再次絞動不安,無數潦草的字跡緩緩浮現。
這片雲就像是一張紙,書聖在雲間寫字。
無數道極為複雜、深不可測的符意,自雲頭降落,襲向寧缺的身體。
即便是柳白複活,麵對這些符意,也會覺得有些棘手,因為那些筆跡太過潦草,那些符意變幻不停,不知其意,如何能破?
寧缺是個例外,因為他也是位書家,而且位舉世聞名的大書法家,他看著雲上那篇潦草的字,很是震撼,生出無儘讚美之心。
“好一篇大狂草!”
能認識這篇草書,不代表能夠破掉,因為這是一篇將書者精神淋漓儘致揮灑出來的大狂草,重的乃是氣勢與氣度!
寧缺在符道上再有天賦,悟道不過數年而已,成為神符師更是去年的事情,在這方麵如何能是在符道上浸淫多年的書聖對手?
不能以氣勢與氣度破,那該如何破?他該寫出什麼字?
感受著自雲間降落的狂草符意,寧缺於冬風裡收回收指,握住腰間的刀柄,抽出沉重的鐵刀,向著那片寫滿了字的雲斬了過去!
左一刀!
右一刀!
乂字符再次出現!
如果單憑符意境界,哪怕是寧缺最強大的乂字符,也沒有辦法破除雲間這片草書,但他用的不是符意,而是乂字的本意!
寧缺的符永遠是那樣的簡單,根本不需要用草書來寫,他寫出的乂字符,更是不能用草書來寫,因為乂字的本意,就是割草!
很多人都以為乂字是形容殺人如草,其實那隻是延伸的字義,在人類造字之始,乂字就是一把鍘草的刀,用來在田裡除草。
你在雲上寫了篇大狂草。
那我隻好鍘你兩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