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醒來時,現自己躺在一張冰冷而堅硬的石床上,除了那道柵欄,牆壁和桌椅竟也是石頭做的。他覺得這個房間的布置有些眼熟,看到那道極小的石窗後才想起來,這裡應該就是桃山絕壁裡的幽閣,自己曾經在石窗那頭向裡麵看過,現在陳皮皮已經逃走,囚徒卻換成了自己。
通過感知,他確認自己的雪山氣海已經被桑桑用無法理解的手段鎖死,此時的自己比普通人都不如,根本沒有可能越獄逃走,於是他不再去看那道看似單薄的木柵欄,看著石窗外的狹小天空長時間沉默。
他這時候很疲憊,心神處於崩潰的邊緣,最需要的便是休息,但他卻沒有辦法入睡,因為身體雖然看上去是完好的,但在光明神殿裡遭受過的那些淩遲的痛苦,卻依然清晰地停留在他的身體裡。
他的雙臂擱在石床上,不敢有任何動作,饒是如此,依然痛的微微顫抖,與石床接觸的背殿處,更是如火灼般的痛苦。
痛苦讓他無法休息,那麼時間隻好用來思考,遺憾的是,思考的結果也無法令他感到絲毫安慰。
在書院的計劃裡,他先應該戰勝桑桑或者說控製桑桑,然後把她帶離西陵神殿,回到長安城,因為隻有她才能真正的修複驚神陣。
來桃山之前,他便知道這場與昊天的戰爭非常難打,卻沒有想到會困難到這種程度,痛苦到這種程度,竟連第一步都沒有辦法完成。
這不代表書院的計劃有問題,桃山前坪那場盛大的天啟,已經證明在人間隻有寧缺能夠有機會戰勝昊天。
問題在於,對於這場天人之間的戰爭,沒有任何人有經驗,寧缺和師兄師姐們在書院布置籌劃數月時間,推算出了各種細節,卻沒有算到昊天和人類之間的層級相差太大,大到本命聯係都無法進行完全地控製。
好在書院也沒有失敗,寧缺隻要還活著,便有絕路裡求勝利的機會,這場天人之戰爭進入了戰略相持期,便要看誰能先找到破局的方法。
寧缺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長時間,在這段時間裡外界生了什麼事情,確定沒有人會來審問自己後,他閉上眼睛,開始回憶在光明神殿那漫長一夜裡生的故事,那些血腥而殘忍的畫麵,沒有放過任何細節。
那個夜晚他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即便想一想也會覺得身心俱寒,但他依然堅持回憶,不是因為他有受虐的傾向,而是因為他想學習。
桑桑落在他身上的那些無形利刃,都是最基本的空間規則運用,她對他的每次傷害,其實都是一次珍貴的教育。
寧缺掌握的神符,無論是二字符還是乂字符,都是走的空間範疇,能夠親自從昊天處學習空間規則的機會,他不想錯過。
他的身上還殘留著那些切割的餘痛,他的意識還有些恍惚,但他閉著眼睛,開始不斷地回憶,不斷地學習——從不放過任何學習的機會,能夠從失敗和痛苦裡找到提升自己的可能,這便是他真正強大的地方。
他閉著眼睛不斷地回憶著當時的感受,回憶著自己用血肉和痛苦記憶下來的那些空間切割規律,手指在石床上輕輕顫抖,像是無意識的抖動,實際上卻是在不停地模寫著符文。
寧缺在石床上躺了很長時間,石窗外的天色都黯淡了下來,中途有人送來清水和簡單的食物,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事情生。
腹中響起的漉漉聲,把他從沉思中喚醒,他看著幽靜的囚室,再次在意識裡構建了一番,確認自己的二字符和乂字符的威力都有所增強,眼眸微微明亮,唇角微揚,露出滿意的笑容,心想受苦受難也不是全無好處。
他艱難地坐起身來,扶著石床站起,隻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覺得身上的肉仿佛要再次裂開,痛的腿都有些打晃。
他走到石桌前,沉默地開始吃飯,他不知道這場戰爭要持續多長時間,那麼先必須得保證自己活下去,而且必須活的有力氣。
哪怕是意淫這種事情,也是需要力氣的。
碗裡的飯是白米飯,上麵鋪著青菜與豆腐,看不到什麼油花,他卻不覺得難吃,細嚼慢咽,仿佛是老師當年帶自己吃的最好吃的飯菜。
滿滿一碗飯菜,儘數進入他的腹內,饑餓不再之餘,精力複生,他甚至覺得就連身上的那些痛楚殘留都變得輕了很多。
飯後自然要飲些清水,寧缺端起那碗清水,舉至唇邊,正待喝時,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臉色驟然間變得蒼白起來。
痛楚再次襲來,甚至比先前更加強烈。
他用微微顫抖的手,緩慢地把水碗放回石桌上,艱難地扶著桌麵站起身,挪到囚室角落裡的馬桶前。
馬桶裡很乾淨,隻有淺淺的一層清水,就像是一麵鏡子。
他站在馬桶前,看著水麵反映出來的那張憔悴的臉,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沒有解開褲腰帶小解,他什麼都沒有做,就這樣怔怔站了很久後,挪著艱難地步伐,退回到石床邊,緩緩坐下。
當他的臀與冰冷的石床接觸的那一瞬間,他的臉驟然變得有些扭曲,雙腿間湧出的極端痛楚,甚至讓他險些昏厥過去。
他痛苦地喘息著,直到過了很長時間,才終於適應了這種痛苦,變得稍平靜了些,胸膛卻還在不停地起伏,因為恐懼,也因為憤怒。
自己的身體,不用解開褲腰帶,也能清楚生了什麼變化,他低頭看著雙腿間,有些惘然說道:“能重新長出來吧?”
稍一停頓後,他加重語氣說道:“必須重新長出來。”
覆水難收,斷難續,破鏡難圓,終究隻是難,不是不可能,隻是現在決定這件事情的不是他,而是光明神殿裡的她。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忽然覺得這件事情很好笑,於是他笑了起來,然而片刻後,他臉上的笑容便變得很慘淡,因為這件事情真的不好笑。
光明神殿裡的她沒有人類的情緒,對他沒有任何憐憫,因為她是昊天,而不是桑桑,唯有此時雙腿間的痛,讓他相信自己還能一絲勝機,隻是這絲勝機是那樣的痛苦,那樣的不堪,那樣的淒慘,沒有男人願意承受這種代價。
既然已經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那麼總要收得一些回報。
寧缺望向石窗外的夜,回想著當時的那些痛苦,識海裡漸漸有靈光浮現,想象中的符意竟有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神聖美感。
對他的修行來說,此時是關鍵的時間點,如果能夠讓他領悟昊天對空間基本規則的運用,他便能在寫出人字符的道路上向前邁一大步。
昊天既然斷了他的人道,他便隻能自己把這個字寫出來。
就在此時,石窗處忽然有霧湧入。
寧缺眼瞳微縮。他曾經夜探幽閣,知道絕壁間的雲霧裡有西陵神殿無數年來無數強者不甘的冤念,即便是全盛時期的他也無法抵抗,必須依靠月光,更何況此時他的雪山氣海被鎖,已經變成了廢人。
這些夜霧所帶來的傷害是其次,關鍵是這時他正在靜思符道,如果錯過這次機會,誰也不知道下次契機會出現在何時。
他當然清楚,這必然是她感知到幽閣裡的變化,然後施出的手段,不然那些夜霧也沒有可能進入到囚室裡。
“你已經把我整成這樣了,你還要哪樣!”
寧缺看著峰頂光明神殿的方向,憤怒地大聲喊道:“你要再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就死給你看!我拖著你一起死!”
怒喝的同時,他對著峰頂比出了一根中指。
他知道桑桑明白這根中指代表什麼。
他現在也隻剩下中指了。
但他忘了,桑桑對他的了解並不局限於此,她更明白,不到最後關頭,他是絕然不會去死的,至少一根手指頭不足以讓他自殺。
於是風起於囚室,夜霧微散,寧缺的中指斷落。
緊接著,他的身體上出現了無數道細細的紅線,殘忍而血腥的淩遲畫麵,再一次上演,寧缺對此隻能以慘淡的笑容表示無奈。
難以言喻的痛楚,不停地折磨著他,直至夜深,他的意識漸漸渙散,便是最後的那點清明都蒙上了霧靄,變得模糊起來。
昊天的意誌是那樣的強大而不容拒絕,他正在向著臣服的深淵墜去,不知道是不是本能裡的躲避,而是太過痛苦的原因,他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他抱著桑桑在睡覺,撫摸著她白蓮花般的小腳,撫摸著她豐軟膩滑的身軀,指尖觸著的濕意越來越濃。
在囚室裡,他躺在石床上輾轉反側,痛苦地無法入睡,又無法從這個夢裡醒來,垂在床邊的手指間全部是血。
在幽閣千丈之上的桃山峰頂,光明神殿裡的桑桑也做了一個夢,一個春光爛漫美好卻惱人的夢,在夢裡她很憤怒。
在神殿裡,她躺在地麵上輾轉反側,閉著眼睛,睫毛微顫,大腿繃的緊極,鼻息漸沉,身上的繁花青衣仿佛隨時會裂開。
夢裡的寧缺依然痛苦,他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他從她的身下爬起,看到了她的臉,不是那張漠然的臉,而是那張青澀的臉,有些微黑,很是熟悉。
她睜著明亮的柳葉眼,好奇地看著他。
他的心情忽然變得非常寧靜,忘了身上的痛苦,緩緩低頭,親在她的唇上——吻下來,於是活出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