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板上擺著四根豬蹄,豬蹄已經去了毛、過了水,白生生的看上去就像是剛從塘泥裡拔出來的嫩藕。一把厚實的油刀在案板上滑過,土黃色的草紙像蓮葉般展開,四根豬蹄落在紙中,然後卷起。
屠夫把包好的豬蹄遞給等著的少年,沒有說話。李光地從懷裡掏出銅錢,放在肉鋪外的桌子上,便轉身向鋪外走去。
忽然間,屠夫感覺到了些什麼,抬頭望去,目光穿過被煙薰黑的牆,望向南方西陵神國的方向,臉色忽然變得有些蒼白。
肉鋪後麵吊在鐵鉤上的半片大白豬忽然動了起來,屠夫手裡的殺豬刀也顫抖起來,明明沒有風,卻有呼嘯的風聲響起。
屠夫握著刀,看著西陵神國的方向,明白了一些事情。
於是他用最快的度提起厚實油膩的刀,兩手握住,把自己的臉護的嚴嚴實實,無論風還是什麼都不可能滲進去。
吊在鐵鉤上的半片大白豬還在輕輕晃動,豬腹腔裡的血水被晃了出來,向地麵滴落,出啪啪的聲音,就像是一口座鐘。
時間緩慢地流逝,什麼都沒有生,屠夫蹲在牆角,佝僂著身子,雙手舉著厚實的鐵刀遮著臉,像極了躲在殼裡的烏龜。
肉鋪外,李光地和張念祖向書畫鋪走去,如果湊的近些,便能聽到其中一人正在喃喃念著什麼,像是在背什麼東西。
張念祖有些緊張問道:“有沒有看出什麼問題?”
“不要說話。”李光地臉上的神情很緊張,盯著他說道:“也不要想著拿紙和筆記,用腦子記住便好。”
張念祖緊緊地閉上了嘴,再也不說這個問題。李光地在心裡默默回憶先前看到的那幕畫麵,隱約猜到屠夫的弱點應該便是在臉上。
被黃草紙包住的四根豬蹄,被兩個少年提在手中,不停擺蕩,看上去其實和那些被屠夫斬斷的人類胳膊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彆。
…………千裡之外的桃山前坪。
寧缺的鐵箭已經沒有瞄準宋燕交界處的那座小鎮,而是指向了西北方向。
那座小鎮裡有酒徒和屠夫,這兩個人是書院最忌憚的對手,也是長安城最大的威脅,他確實很想試試能不能殺死對方。
但這兩個人畢竟是經曆過永夜的大修行者,能夠成功躲避昊天數萬年時間,可以想見境界何其高深,隱匿的手段何其強大。
知命境的修行者,對於命途前方可能出現的轉折,都會產生某種近乎直覺的感應,更何況是像酒徒和屠夫這樣層次的人。
當寧缺舉起鐵弓瞄準小鎮時,酒徒和屠夫第一時間便感知到了,並且做出了自己的應對,酒徒準備走,屠夫舉起了自己的屠刀。
觀主變成廢人之後,酒徒便是這個世界上最快的人,他便大師兄還要快,他有無距境界,亦有無量手段,除非被人困住,很難被殺死。
屠夫則一直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無論力量還是身體的強度,除了懸空寺講經座,沒有人能夠與他相提並論,餘簾都不行。
酒徒已經準備好了離開,屠夫舉起了屠刀,寧缺的元十三箭,便無法做到必殺,既然不能必殺,那便不能射。
不是因為他現在的鐵箭數量太少,太珍貴——對書院來說,如果能收割酒徒屠夫二人的性命,什麼代價都願意付出。
寧缺不射的原因很簡單,既然不能射死,便不要射,沒有絕對把握的事情,卻要冒極大風險的事情,他向來很少做。
所謂風險,自然是射不死對方,卻激怒對方。
對此他難免會覺得有些遺憾,卻也不是太甚,因為書院想嘗試,卻從來沒有失去過冷靜,有願望但不是野望。
而且書院對酒徒和屠夫早有安排。
寧缺手中的鐵箭,此時瞄準了西北方向,那裡應該是清河郡。
鐵箭緩移之時,桃山前坪的氣氛變得愈緊張。
到此時,依然沒有人知道他要射誰。
寧缺其實自己都不知道,因為在他的感知裡,清河郡那處,隻是人間這片滄海裡極不起眼的區域,裡麵沒有任何明亮的光點。
忽然間,他的眼睛裡出現了一個光點。
於是他鬆弦。
…………君陌和木柚站在富春江畔,看著江對麵的那些華美庭園,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他問道:“看明白了嗎?”
木柚從繡布裡抽出那根繡花針,說道:“有些麻煩,但不難。”
君陌說道:“那便走吧。”
木柚聽著江對麵傳來的頌祭聲,細眉微蹙,說道:“小師弟的計劃裡,沒有我們兩個人的事情。”
君陌說道:“他低估了諸閥,王景略做不到這件事情。”
在書院原本的計劃中,寧缺赴西陵,大師兄去小鎮,在青峽前受傷極重的二師兄,應該坐鎮長安,確保後方的安危。
此時他卻出現在清河郡,書院便等於是空虛無人。
…………此時王景略正在富春江畔的崔園裡,今日清河郡諸姓的大人物們相聚,正是因為西陵神殿召開光明祭,他們雖然因為郡內局勢緊張的緣故,很多人不能去桃山祭拜,於是選擇在崔園裡進行相關的儀式。
他通過崔華生才進入崔園,看著流溪畔那些神情虔誠的諸閥大人物,眉頭皺的有些厲害,因為直到這個時候,他也沒有看出來究竟誰才是自己的目標。
清河郡便是諸姓,諸姓的統治靠的是曆史與族規,但真正能讓清河郡膽敢背叛長安的原因,則是富春江畔的兩大知命。
沒有多少人知道清河郡諸姓的兩大知命高手是誰,王景略也不知道,即便他知道,也很難完成寧缺交給他的任務。
便在這時,有風自南而來,風中沒有大澤的濕意,庭園裡為數不多的修行者們,感覺到了一種神聖莊嚴的感覺。
溪畔的秋花,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澤,顯得格外聖潔。
雨廊下有一名老者,那是宋閥旁係不知名的某人,此人已然垂垂老矣,一直半低著頭打瞌睡,此時卻霍然睜開雙眼。
神符動桃山,天啟驚人間,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桃山上生了一件大事,因為他們感覺到天地元氣生了劇烈的變化。
這種感知的精確程度,依賴於修行者自身的境界,像酒徒屠夫這種境界的大修行者,自然能感知的更為清楚,像王景略這樣的洞玄巔峰,卻隻能猜到大概。
猜到大概,對他來說就足夠了,在他和寧缺的約定當中,隻要感知到這件事情,那麼便是動的時刻。
王景略一直注視著場間的所有動靜,看著這幕畫麵,心裡咯登一聲,知道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隻是稍後怎樣才能逼對方釋出全部境界?
他號稱知命以下無敵,但正如陳皮皮當年所言,終究也隻是知命以下無敵,一名知命境強者在麵對他的時候,完全不必釋放全部的境界。
便在這時,一名頭戴笠帽持杖的男子和一名穿著紅衣的女子,出現在富春江畔崔園裡的溪畔,竟沒有人看清楚他們是如何出現的。
崔園裡響起急促的示警聲,四處響起刀鞘碰撞之聲,庭園池塘間,隱隱有一道極古老的陣意緩緩釋出。
宋閥老者緩緩抬起頭來,望向溪畔的這對男女。
…………君陌沒有看這名宋閥老者,雖然他清楚對方就是小師弟尋找的知命之一,但不是他要找的人,他要找的那個人更加強大。
汝陽崔氏乃是清河郡七姓之,崔園便是他們的產業,族長崔湜自然是地位最高的那個人,然而今天在崔園裡,他始終隻能站著。
因為崔老太爺坐著,他這個做兒子的便隻能站著。
崔老太爺當年在長安城裡曾經做過大學士,還做過一任宰相,榮休時被賜太師,所以他坐的是太師椅,喝的是學士茶。
看著溪畔那對男女,崔老太爺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的臉上流露出很複雜的情緒,有些惘然,有些害怕,又有些嘲諷。
看到那個男子空蕩蕩的袖管,他便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崔老太爺沒有想到,書院竟然真的會不顧與西陵神殿之間的和約,派人來了清河郡,更沒有想到來的竟然是這個人。
極短暫的時間,他便從惘然的情緒裡醒了過來,想起來他最敬畏害怕的夫子已然登天,書院早已不是當初的書院。
“如果是從前,我想來是沒有勇氣與二先生戰的。”
崔老太爺看著溪畔的君陌,神情漸趨寧靜,說道:“但你現在斷了一臂,重傷未愈,如何是我的對手?”
隨著這句話,崔園裡陣意大作,不愧是傳承悠久的千世之家,富春江畔的陣法果然厲害,天地氣息肅殺而至。
君陌知道此人對局勢的判斷是正確的,如果是以前,他單人執鐵劍,便要將園中的敵人儘數殺死,而現在,他甚至不見得是此人的對手。
但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做什麼。
木柚拈起繡花針,刺中在溪裡的一朵秋蓮上。
她的動作很自然,就像是無意中做的那般。
崔老太爺卻是神情驟變。
富春江畔恐怖的陣法,迎風而解!
清河郡諸姓確實擁有極厚重的曆史,甚至比書院出現的時間還要長,然而不是時間長便一定強大,不然烏龜早就已經統治這個世界。
木柚是新娘,是愛嗑瓜子、愛閒嘮、愛打牌的七師姐,她也是世間最天才的陣師,先前在富春江畔觀陣半日,早已把此陣看破。
君陌靜靜看著崔老太爺。
崔老太爺看著他漠然說道:“當年做宰相的時候,去過書院很多次,也見過還是小孩子時的你,沒想到今日卻要殺你。”
清河郡在長安城裡依然有很多眼線,老太爺很確定君陌重傷未愈,更關鍵的是,沒有人知道他不僅是知命境,而且是位知命巔峰的強者!雖然富春江畔的大陣被那名書院女子隨手破去,老太爺依然有信心把君陌斬於溪畔!
王景略在人群裡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他看到二先生出現,不由震驚,緊接著現崔老太爺便是自己一直苦苦尋找的那名知命境強者,更是驚愕莫名。
按照寧缺的計劃,這時候他應該出手了,隻是要讓一名知命境強者釋出全部境界,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人,施出強大的手段,但他聽崔老太爺的語氣,對戰勝書院二先生亦有無窮信心,那他如何能夠做到?
君陌也沒有出手,他隻是向前走了一步。
崔老太爺神情驟凝,雨廊下的宋閥老者抱劍起身。
雖然世人皆知君陌斷臂重傷,境界不複當年,但他畢竟叫君陌。
清河郡距離青峽很近,去年底那場青峽之戰,君陌單劍敵萬的畫麵,就像場惡夢般烙印在人們的靈魂裡。
沒有人敢在麵對君陌的時候輕敵,就算是柳白這時候再與君陌戰上一場,也必然要把他當成最強大的敵人。
崔老太爺的氣息猛然提升,直至知命巔峰!
他看著君陌微笑說道:“是不是有些意外?”
君陌看著他說道:“我意外於你的愚蠢。”
狂風乍起,富春江水亂,崔園小溪翻滾如沸,秋蓮如死魚而覆。
一箭自南方來。
崔老太爺臉色驟然蒼白,然後崩裂而散。
他的人變成了數百塊血肉,在崔園裡灑的遍地都是。
因為書院的緣故,崔老太爺一生隱忍低調,把自己的修行境界當成秘密保守到了百歲之後,直到今日君陌來到崔園,他覺得那個機會終於到了。他想給書院一個意外,想一展自己隱忍多年的鋒芒,想一吐壓抑多年的怨氣。
於是他沒有意外地死了。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與君陌交手的機會。
因為君陌沒有出手,隻是向前走了一步。
他隻需要走一步,對手便要展露全部的境界。
因為他是君陌。
宋閥老者看到崔老太爺變成無數團血肉,臉上的神情變得異常驚恐。他這些年一直停留在短命境下層,放在人間亦是有數的強者,然而眼睜睜看著君陌隻向前走了一步,知命巔峰的崔老太爺便當場慘死,他哪裡還有勇氣?
君陌轉身望向他。
宋閥老者厲嘯一聲,於絕望中逼出全部境界,懷中抱著的劍破空而起。
他隻不過是知命下境,即便逼出全部境界,在某人的意識海洋裡依然不夠亮,所以南方並沒有第二道鐵箭襲來。
君陌伸出左手,於秋風中微握。
那道飛劍在空中驟然轉折,噗的一聲深深刺入宋閥老者的胸膛。
…………(和大家說幾句話,完全和拉票沒關係,昨天說的兩章,今天這章是四千多字,實在寫不動了,因為需要把一些問題想清楚。
我本以為自己最近寫的應該不錯,昨晚上寫完的早些,便回頭重看了一遍,結果現有很多章寫的很爛,真的很爛,借口都找不到,我有些不甘心,便去看將夜最開始,現第一卷寫的要好些,但開頭的那幾章,原來是那樣的沉悶陳腐,又去看第二卷入魔,現居然是那麼的冗長,我還是不甘心,便看自己最喜歡的青峽之戰,才現君陌和柳白打的那麼麻煩,我居然用了那麼多該死的短句,那麼多重複的詞。
於是我又失眠了,純粹是難受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情緒確實有問題,原來我沒有自己想象中寫的好,我以前一直以為我寫的很好的,我一直以為這是我最擅長的事情,是自己最驕傲的事情,但今天覺得真的不好,真的不好,這個不用安慰我,我自己都能看出不好來。
這是認真度的問題,也是時間的問題,也是能力的問題,能力不好短時間內很難進步,前麵兩個應該能變的更好才對,所以所有的問題最終都是自己的問題,態度的問題,勤奮的問題。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想,也許過些天又會覺得將夜寫的特彆好,這時候隻是自我懷疑期?但我的情緒真的很低落,我覺得真的是寫的不好,我不想這樣。明天四號周六,原來想著是雙倍,想調假到後麵,現在這情緒,也不想要月票了,明天照常休息,好好反省一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