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國的門毀了,天穹震動,然後出現裂痕,無數非金非玉的白石,從那些裂痕裡崩出,劃破青天,呼嘯著向人間灑落。
數萬拖著火尾的隕石,落在安靜的海洋上,掀起恐怖的巨浪,灼出滔天的熱霧,無數飛鳥與遊魚死去,隨著波浪起伏不停。
滿天隕石裡,有一顆與眾不同的石頭,近乎透明的水晶,在天穹上畫出一道明亮的弧線,落向遙遠北方的寒域雪海,這裡已經近乎永夜,黑夜如幕,黯淡的星光下,可以看到一座雄峻恐怖的雪峰,雪峰非常高,峰頂仿佛要刺到夜穹。
那顆像水晶般的透明石頭,從遠處飛來,在空中擦出一道明亮的線條,把晦暗的夜穹照亮一瞬,然後撞進雪峰裡。
轟的一聲,厚實的萬年積雪受到衝擊,簌簌落下,露出一片崖石,隱隱可以看到一個丈許方圓的幽暗洞口,隻怕已經深入山峰腹部。
落雪繼續滑落,沒過多長時間,便把那個洞口填滿,先前撞擊的聲音,向著高遠的夜穹和雪峰兩側的冰海黑海散去,世界重新回複安靜。
除了寒樹被凍裂的聲音,雪峰周遭的世界絕對的安靜,這種狀態持續了一段時間後,忽然不知何處響起呼嘯的風聲,隨之便有暴雨來襲。
這裡是世界的最北端,是最嚴寒的地方,也是最黑暗的地方,無數萬年以來,從來沒有下過雨,然而這場雨一下便是數月,似乎永遠不會停歇。
暴雨不停地下著,把熱海表麵上的積雪擊打出無數黑洞,看上去就像是蟻穴的出口,山峰那麵的黑海也被暴雨侵襲的撼動不安,墨汁似的海水泛著各種形狀的細泡,看上去有些惡心,又像是裡麵有很多魚群。
與此同時,雪峰上的積雪被不停地衝刷,漸漸露出山峰本體的顏色,那是沉沉的黑色,與殘存的冰雪相映,看上去斑駁一片。
這場綿延數月的大雨,在某一個時刻忽然停止,非常突然,就像是天穹開始落雨的那一刻,雪峰周遭的世界再次安靜。
忽然有颶風自夜穹裡來,吹散那些晦暗的流雲,露出滿天星光,還有那輪新生的明月,幽靜的黑海被這場颶風吹的波濤翻滾,熱海表麵的雪層被吹的直冒白煙,暴雨留下的痕跡瞬間被抹平。
風停後的安靜,被一道聲音突兀地打破。
仿佛有人在天地間推開了一扇門,那門已經有數萬年都沒有開啟過,早已鏽蝕不堪,所以那聲吱呀顯得那般沉重。
這道聲音愈來愈響,在天地間回蕩,冰雪的世界顯得非常不安,熱海表麵裂開,有牡丹魚從海水深處跳出中,瞬間被嚴寒凍僵成透明的玉魚,又有十餘隻黑色烏鴉自南方飛來,嘎嘎叫著,棲在了覆霜的寒枝上。
黑色烏鴉望著雪峰,那道聲音便來自雪峰裡。
這座雪峰是人間最遠、最寒冷最高的山峰,前些天被暴雨洗的斑駁一片,此時看上去就像是立在天地間的一根鏽鐵棍。
雪峰中間出現了一條幽黑的石鋒,而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度蔓延擴大,沉重的山體岩石變形摩擦撕裂,不停出刺耳的聲音。
那聲恐怖的吱呀,不是鏽門被推開,而是鏽棍將要折斷。
隨著時間的流逝,山崖斷裂聲越來越清晰,那道黑色的石縫擴的越來越大,上半截雪峰向後傾倒的度越來越快。
終於某日,雪峰從中斷裂,如一座雄城般的上半截山峰,伴著令人耳聾的恐怖摩擦聲撞擊聲,落入了山後的那片黑色海洋。
天地震動,黑色海洋上掀起了數十丈高的巨浪,沉在海底無數萬年的貝殼與泥沙,都被震出了海麵,拋灑地到處都是,然後被巨浪卷走。
在十餘日後,大河國海岸忽然漲潮,漁夫們很是詫異,他們根本想不明白,明明海麵上晴空萬裡,隻有清風徐徐,為何會有浪來。
沒有人知道這些海浪來自最遙遠的黑海,黑海和剩下的半截雪峰,也不知道他們給人間帶去了多少震驚和疑惑猜測,此時的雪峰已經再次回複安靜,皎潔的月光和星光靜靜照著雪峰的斷麵。
雪峰的斷麵並不光滑,看上去就像是被強行折斷的柳樹的斷茬,鋒利的岩石在黑色的斷崖上突伸著,像極了危險的石林。
黑色的崖石間,有個白點。
那是一名全身**的女子,肌膚白勝新雪,無論是溫暖的月光還是寒冷的星光,灑落在她的身上,都留不下任何顏色,隻是純然的潔白。
她閉著眼睛,仿佛在沉睡,細長微翹的睫毛沒有顫動一絲,她的容顏普通尋常,或者說沒有任何特點,眉眼間有稚意。
和普通尋常的容顏相比,她的身軀則很特彆——肌膚光滑如緞,哪怕最細小的疤痕都沒有,堪稱完美,身體很豐滿,被月光與星光照耀著,又泛著玉一般的質感,在黑色崖石間,就像是黑瓷盤上的雪白饅頭。
睫毛輕眨,她睜開眼睛醒來,起身望向四周。
她站起身竟是很高,比普通男子仿佛還要高大些,她的眼眸裡沒有任何雜質,也沒有任何情緒,隻有最純淨的黑與白。
她注意到斷崖間的星光有些明亮,抬頭望去,便看到了夜穹裡的那輪明月——這是她很多年前在夢裡看到過的畫麵,也是她最厭憎的那幅畫麵,所以她的眉頭微微蹙起,便多了絲靈動,終於有了活著的氣息。
雪峰是人間最高的地方,縱使斷了小半截,崖麵依然離夜穹最近,也就意味著離那輪明月最近,她不喜歡那輪明月,所以她決定離開。
斷崖麵上有很多鋒利的岩石,便是人間最強大的修行者,在其間行走也會覺得有些麻煩,她卻毫不在意,隨意行走著,**玉足踏下時,足底便會生出一朵潔白的蓮花,承托著她豐滿卻仿佛沒有任何重量的身體。
黑崖雪峰間,朵朵白蓮花盛開,排列成行,形成一條筆直的山道,直接通向雪峰下方,她踏蓮而下,凝脂隨之而漾。
十餘隻黑鴉飛到雪峰下迎接她的歸來或者說降臨,喙裡銜著不知何處覓的異種野花和青草,繞著她飛舞不停。
黑鴉把喙裡的野花和青草灑落到她**的身軀上,然後嘎嘎飛向數百丈高的天空裡,而她便多了件繡著繁花的青色衣裳。
她看著身上的衣裳,覺得有些事情難以理解,把衣襟鬆了鬆,把腰間的衣帶鬆開一段,現還是有些緊,不由微微蹙眉。
她走到熱海表麵的積雪間,看著那數十尾被凍成玉魚的牡丹魚,不知想起了些什麼事情,沉默片刻後,便往南方走去。
白蓮生於足底。
最開始的那瞬間,她便走出了千裡。接下來的那個時辰,她走出了三百裡地。然後她用了一天時間,才走到雪原邊緣。
她現自已的度越來越慢,身體裡的氣息越來越渾濁,所以她的眉頭蹙的越來越緊,仿佛透明的眼眸裡多了幾抹冷厲的慍色。
她不習慣這個汙穢的人間,不習慣這樣緩慢的度,而她最不習慣,也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自已的身軀會這麼豐滿。
…………走的雖然慢,但她不會累,所以最終她還是走到了荒原上,看到了雨後的原野,微黃的秋草,還有那幾個散著腐臭味的帳篷。
這裡是金帳王庭的一個小部落,裡麵死了很多人,那些屍體身上的腐肉已被草原上的野獸啃食乾淨,看來已經死了很多天。
她隨意看了一眼,便把當時這些帳篷裡生的每一件事情看的清清楚楚,殺人者用的是一把沉重的鐵刀,習慣斷人咽喉。
她的眉再次蹙了起來,因為她記得那把鐵刀,也記得那人最喜歡用鐵刀把人的咽喉砍斷,因為那人說過這樣最省力最肯定。
她沉默了很短暫的片刻時光,便不再去想那件事情,隻要把那人殺了,把人間的這段曆史抹滅了,自然便不會再有那些記憶。
她覺得有些餓,在帳篷裡找到十幾袋馬奶酒,便站在白骨這間,把這些酒全部喝光,在她眼裡人和青草沒有區彆,那麼這些白骨與她身上以青草織成的衣裳也就沒有任何區彆,自然不會產生惡心這種低級的生理反應。
而且她本來就很能喝酒,很喜歡喝酒。
十幾囊馬奶酒,傾刻便飲儘,她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卻在望向自已豐滿的身體時,再次流露厭憎的神情。
便在這時,帳外響起急促的馬蹄聲,還能聽到呼哨聲,顯得有些雜亂。她靜靜聽了會兒,便向帳篷外走去。
十餘騎金帳王庭騎兵疾馳而至,看裝備應該是擔任大軍前哨的遊騎。
這些遊騎聞到了帳篷裡傳來的腐臭味,神情驟變,抽出腰間的彎刀,指著她厲聲喝問起來,卻不知道說的是什麼。
這是她在人間真正意義看見的第一群子民,所以她決定原諒對方的不敬,不將神罰的怒火降臨在對方的身上,而是直接讓他們去死。
她向這些騎兵走去,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