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時尚早,晨光熹微,青山前的原野上飄著薄霧,光線晦暗,草葉上的露珠折射著環境裡的光線,如同黑的珍珠。
原野上插著五柄劍,那是二師兄昨日從劍閣弟子手中奪來的的劍。他沒有像昨天那樣,站到五柄劍前,而是繞了過去。
青峽之戰持續了一整天,他沒有退一步,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薄霧深處,忽然響起一聲斷喝。
“三清山梁襄前來領教!”
三清山乃東南名勝,是道門大宗,隻是這些年來爛柯寺聲名太盛,所以相形之下有些籍籍無名,實際上派中多有強者。
梁襄是三清山裡天賦最高、境界最高的年輕弟子,深得宗派長輩喜愛,即便是西陵神殿也多有關注,對自已的劍道很是自信。
昨夜領受西陵神殿軍令後,他並不像彆的修行者那般神情黯然,相反他很是興奮,他想看看這位書院二先生究竟能不能接自已一劍。
所以他的聲音很是自信,非常驕傲。
隨著這道聲音而至的,是一柄流光溢彩的飛劍,鋒銳細窄的劍身,就像是羽箭一般輕而易舉地刺破空氣與薄霧,呼嘯而至。
二師兄看著薄霧深處,沒有什麼情緒,沒有看那柄飛劍一眼,伸出右手。
薄霧裡傳來一陣撕裂的聲音。
就像是無數張紙,被有力的手指撕成了無數塊碎片。
青峽前的天地氣息,隨著這陣聲音,被生生撕開。
那柄飛劍拖著的一縷天地元氣,隨著無處不在的撕裂,自然斷裂。
霧裡響起一聲痛苦地悶哼。
那柄呼嘯而至的飛劍,陡然失去控製,緩慢至極地落了下來。
落向二師兄的手間。
二師兄握住那柄飛劍,隨意擲向身後。
鋥的一聲,鋒利的飛劍,深深插進微濕的原野地麵。
和昨夜那五柄飛劍並排而立。
晨光漸盛,薄霧驟消。
原野間的畫麵變得清楚起來。
一名年輕道士渾渾噩噩地站在那處,雙手空空,胸襟前全部是鮮血,看他的神情,竟像是被嚇傻了一般。
他便是三清山驕傲的梁襄。
兩名三清山同門上前把住他的雙臂,以免他倒地不起。
梁襄這時候才清醒過來,喉嚨裡憋出一道驚恐至極的怪叫。
昨日看著劍閣弟子的飛劍被奪,他還在嘲諷那些南晉人名實不符,然而此時此刻,他眼睜睜看著自已的本命劍被搶走,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怎麼可能生這種事情?
對麵那個男人是怎麼做到的?
為什麼宗門長老沒有教過?
同門拖著梁襄向原野南方回去,他癡癡傻傻看著陰晦的天空,不時出幾聲怪異的慘嚎,被打擊的道心儘毀。
二師兄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
他甚至已經忘了那個驕傲的年輕道門修行者來自何方,叫什麼名字。
原野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修行者,還有數十名明顯在武道修行上浸淫多年的軍中強者,這些人共同的特點是沒有騎馬,而且身上都貼著符紙。
這就是西陵神殿的應對方法嗎?
二師兄舉起寬直的鐵劍,指向密密麻麻的修行者們,左手負到身後。
篷下的書院諸人,看到師兄這個動作,知道這是命令他們不得擅動。
西陵神殿既然已有準備,那麼琴簫之聲,暫時不需要響起。
…………第二個向青峽起攻擊的修行者,是名來自小東山的散修。
這名散修修的是武道,走的不是一般路數,多年來在山野裡與獅虎搏鬥,增進修為,境界已然極深,如果他願意從軍,無論在南晉還是在宋齊諸國,都能謀一個將軍的職位,隻不過他的人生目標是成為西陵神殿的神衛統領,所以一直沒有出山,直到神殿詔令舉世伐唐,他才終於迎來了人生的機會。
隻要能夠在這場戰爭中,展現出來自已強大的實力,自然會被神殿看中。
那名散修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他舉起那把屠儘小東山中獅虎的沉重大刀,暴喝如雷,雙腳在原野間蹬出一條土龍,勢不可擋地向青峽處衝去。
這名散修的度奇快,竟連空氣都被震的嗡嗡作響。
原野間的修行者們,隻覺得眼前一花,那名散修已經掠至二師兄的身前,那柄大刀挾著無窮無儘的威勢便斬了下去!
二師兄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
他舉起寬直的鐵劍,揮了出去。
覆蓋全身的盔甲邊緣,有一抹衣袂露在外麵。
當他揮劍的時候,那抹衣袖都沒有一絲顫抖。
正如柳白昨夜對弟子們解述的那般,二師兄揮劍的時候,用的不是自已的力量,而是天地的力量,所以他的動作很自然。
他的動作就是自然。
就像揮一揮衣袖。
沒有卷起一絲雲彩,卻把青峽前的天地氣息全部席卷而起。
他的手臂與鐵劍,便在天地氣息之間,隨之而去,用心而不用力。
鐵劍與那名散修的大刀在空中相遇。
曾經斬獅殺虎的刀鋒,在天地之前,渺小脆弱的像是紙片。
隻聽得喀喇一聲,沉重的大刀碎成無數碎片。
鐵劍繼續前行,看似輕柔平靜地拍在那名散修的胸前。
轟的一聲巨響。
那名散修魁梧的身體,驟然離地向空中飛去,飛掠了數十丈距離,然後重重摔落到地麵上,竟砸出了一個深坑。
片刻後,坑中響起一聲暴烈不甘的怒吼。
那名散修把手中的刀柄扔掉,憤怒地向坑外爬去。
然後他重新摔回坑中。
他怒吼一聲,再爬。
他再次摔回坑中。
如是者五次。
這名散修終於爬不動了,有些惘然地跌坐到坑底。
哇的一聲。
他開始吐血,血水是黑色的,裡麵甚至還能看到一些內臟的碎屑。
那道鐵劍的力量,竟是透進此人強悍無比的肉身,直接震碎了他的內腑。
而這名散修自已竟是毫無察覺,直到他嘗試了五次站起,那些震動,才讓已經布滿無數裂痕的內腑,儘數裂開。
就像那柄看似強大的刀一般。
…………接下來向青峽起攻擊的,不是一個人。
也不是一柄劍。
而是二十餘柄劍。
二十餘柄來自各國各宗派修行者的飛劍。
晦暗天色籠罩的原野間,隻聞劍聲淒厲,隻見劍身如虹,竟變得明亮起來。
這二十餘人都是洞玄境的大劍師!
世間修行者的數量並不多,洞玄境的數量更少,能夠有能力在一個戰場上,組織起這麼多大劍師,隻能是大唐和西陵神殿。
二十餘柄飛劍呼嘯狂舞的畫麵,極為罕見。
即便是知命巔峰的大強者,麵對這樣的攻擊,也會覺得非常棘手。
二師兄沒有覺得棘手,隻是覺得自已隻有兩隻手,有些麻煩而已。
看著破空而至的二十餘柄飛劍,他把鐵劍插進身前的泥土裡,雙手伸向空中隨意而捉,因為動作太疾所以顯得有些亂七八糟。
隻聽得無數聲脆響。
二十餘柄飛劍,都被他抓在了手裡。
他的手掌並不大。
也不知道怎麼能抓住這麼多柄劍。
那些飛劍橫七豎八地握在他的手裡,就像是真正驕傲、驕傲到懶得打扮自已的孔雀醒來無事,隨意開屏晾翅一瞬,真的很亂七八糟。
然後他把這些飛劍擲到身後。
那些劍插進濕軟的原野裡。
…………昊天道門統領世間,就連劍聖柳白和書聖王大人都是客卿,不知多少修行者為其附庸,這場青峽之戰毫無疑問是百年來修行者參戰數量最多的一場戰鬥。
無數修行者和聯軍強者,湧過原野,向海浪一般攻擊青峽,拍向那個沉默站在青峽前的男人,無論前麵的同伴倒下多少,後麵的人依然在繼續。
這便是前仆後繼。
隻是後繼者依然無法前進一步,還是隻能仆地不起。
數十隻手臂伴著鮮血飛向天空。
數十具屍體被震向遠方。
無數飛劍淒厲的破空而至,然後在那個男人的手中變成廢銅爛鐵。
昨日青峽前的原野上,插著數萬枝羽箭,那是一片箭林。
今日戰鬥激的天地元氣震動,早已把那些羽箭震成碎礫,取代它們位置的,是一百多把深深插在原野間飛劍。
那些飛劍樣式各異,氣息不同,有寬有窄,有鋒有鈍。
但當它們插進地麵之後,便變的沒有任何區彆。
都是那般的死氣沉沉。
那是一片劍林,更像是一片劍塚。
二師兄站在劍塚之前,間或揮動鐵劍。
他始終站在最開始的地方,一步未動。
他的雙眉依然平斂,哪怕一瞬間都沒有挑起。
他沒有展現令人震撼驚奇的地方,隻是平靜沉默地揮動著鐵劍,從第一劍開始到現在,無論出劍的姿式角度還是力量,都沒有任何變化。
他似乎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累,從清晨殺到正午,每一劍都是那樣的專注,所以顯得那樣的隨意,而且感覺即便要殺到日暮,他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他的身上染滿鮮血,血水淌過盔甲的位置沒有任何變化,從盔甲邊緣滴落的位置都沒有變化,於是身前的原野上被血水砸出了幾個清楚的血坑。
他就像過往那些年裡一樣,無論姿態還是神情,都是那般的一絲不苟。
一絲不苟地殺人。
越是如此,越令人心驚膽顫,通體徹寒。
原野上縱橫的劍意,漸漸稀寥。
很多修行者被恐懼占據了身心,下意識裡停止了進攻。
人群裡忽然響起一道哭聲。
不知道是哪個修行宗派的修行者,竟被嚇哭了。
沒有人想著要去嘲笑那個人。
因為看著那把正在滴血的鐵劍……所有人都很想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