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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圖畫臨摹下來之後,那個畫家向在天龍山修行的僧人打聽壁畫的來曆,但是大多數僧人也說不清楚。不過畫家卻沒有死心,不斷的向人請教,直到某一天問到一位修行多年的老僧的時候,才在他口聽說一個比較含糊的答案。”
這個時候,錢老微笑道:“當年薛稷曾經在晉陽為官,受到天龍山寺院長老的熱情款待,然後在長老的請求下,欣然執筆繪製了一幅壁畫。不過這事沒有典籍記載,隻是一代一代的口耳相傳,讓人分不出真假。”
“那麼錢老覺得這是真事?我怎麼覺得有些不靠譜。”王觀還是不怎麼確定,畢竟古代附會的傳說太多了,根本不能儘信。
“如果隻是口耳相傳,肯定不足以采信。”錢老笑道:“但是你注意到沒有,在圖畫上落有年款的。”
“嗯?”王觀一怔,連忙又打量全圖,立刻現圖上有兩個年款,一個是佚名畫家留下的筆款,另外一個則是壁畫的款。垂拱兩字,說明了這是唐睿宗的年號。
對於古代的皇帝來說,其實垂拱不是什麼好詞,說白了就是不理事。士大夫們經常說聖天子垂拱而治,替台詞無非是暗示,或者說是希望,希望皇帝乖乖做個傀儡就行,不管吃喝玩樂也好,努力播種造人也罷,反正千萬彆獨裁……
當然,要是按照這樣的標準,那麼明代後期的皇帝,其實都算得上是“聖天子”,因為他們經常不上朝,按理來說士大夫們應該暗爽才對。然而事實恰恰相反。士大夫們不僅爽不起來,反而非常的恨。
畢竟皇帝不理朝政就算了,卻偏偏把國家大事交給一幫太監料理,對此士大夫們自然是羨慕嫉妒恨。士大夫們覺得。處理國家大事那自己是自己的權力,現在權力受損,他們肯定很不樂意,自然把皇帝罵得狗血淋頭。
不過。對於唐睿宗來說,想把權力下放也沒門,因為他手頭上沒有任何權利,更主要的是他母親就是武則天。注定他的悲劇人生。
“垂拱……這是唐睿宗李旦的年號吧。”
與此同時,王觀沉吟道:“垂拱這個年號,貌似隻有三年。然後又換了兩個年號。永昌一年,載初又一年,之後李旦就被廢了,武則天自己登基稱帝,改元天授。”
“你說得沒錯,不過沒有捉住重點。”錢老笑道:“我之所以提醒你看這個年號,隻是讓你好好想一想。為什麼晉陽陶兄可以肯定圖仕女就是武則天?”
“對了,我忘記問原因了。”
王觀的反應也很快:“錢老的意思,儘管壁畫殘損了,但是還能夠看見字年款,所以陶老他們才可以肯定,壁畫上描繪的就是武則天。”
“就是這個意思。”錢老笑道:“你打個電話問一下就清楚了。”
“小喬……”
一瞬間,王觀連忙轉頭看向了喬玉,這個電話她來打比較合適。
“知道了。”
喬玉點了點頭,立即翻出小巧玲瓏的手機撥通了陶老家的電話,然後兩人輕聲交談片刻,她才掛了手機,抬頭笑道:“沒錯,當時壁畫旁邊確實有字,儘管有些模糊,但是也勉強能夠辨認出來,再加上畫像人物穿著好像是什麼唐代皇後的禕衣……”
“老師說了,從字可以確定年代,再對比衣物紋飾,可以肯定畫人物是皇後。況且在那個時期,除了武則天以外,恐怕沒有多少人敢把其他皇後畫在石壁上。”喬玉複敘道:“所以老師經過研究之後,就可以肯定人物是武則天無疑。”
“這是必然的事情。”王觀讚同道:“在武則天執政時期,連皇帝都是傀儡,更加不用說什麼皇後了。而且從這畫也可以看出,她已經開始為自己登基稱帝造勢了。描繪聖像隻是第一步,之後還有各種祥瑞……”
“不過話又說回來。”王觀還是有些疑慮:“就算可以肯定畫的是武則天,那麼也不能確定不能薛稷畫的呀。”
“你呀,還是沒有想透。”錢老輕笑道:“讓你看字,不僅是讓你思索字的背景含意,更是讓你注意字的本身。要知道畫上的字,那可是佚名畫家摹拓下來的……”
“字的本身。”
刹那間,王觀恍然大悟,徹底明白過來:“如果能夠肯定字是薛稷的手筆,那麼壁畫自然就是他畫的了。”
其實這也算是書畫鑒賞的一個基本要點,畢竟在宋代以後,特彆是明清時期,人雅士的審美觀生了一些改變,字和畫已經完美的融為一體了。他們感覺書法字帖確實可以純粹,但是單純的一幅畫,如果畫上沒有題詩題跋之類的字,大家反而覺得不美。
一個人畫好畫之後,就算畫家本身不寫字,但是求畫的人肯定會另外找書法高手題字。久而久之,有畫必有字,字畫字畫,就成為了一個專門的術語。那麼畫上的字,自然也成為了鑒定真偽的重要輔證。
不過由於陶老贈送的畫上沒有字,王觀一時沒多想,自然就忽略了這點,現在在錢老的提醒下,這才驚覺薛稷本身是大書法家,他的字很有特點,完全可以通過字作為判斷圖畫來曆的依據。
“還是錢老您想得通透啊。”王觀笑歎道:“果然相比之下,我還很嫩。”
“少拍馬屁。”錢老擺手道:“薛稷的書法有什麼特點,你應該有所了解吧?”
王觀沉思起來,回憶道:“好像是結體遒麗,媚好膚肉,被世人形容為風驚苑花,雪惹山柏,充滿了詩情畫意的感覺。”
“那些是虛詞。”錢老搖頭道:“說點實際的。”
“也是。”王觀笑著說道:“說白了,就是薛稷用筆纖瘦,字結構比較疏通,線條又十分的流暢,有一種勁練的感覺。”
“嗯,你這是老生常談。”錢老淡笑道:“我現在說點你不知道的。”
“請錢老賜教。”王觀聞聲,連忙端正態度,認真的聆聽起來。
“有人評價說,薛稷的書法,其實是宋代書法的鼻祖。這話可能有些誇大,但是未嘗沒有幾分道理。”錢老娓娓而談:“比如說宋體字,長期以來,傳說宋體字是秦檜創造,因為他是奸賊,所以大家乾脆不提他的名字,直接稱為宋體字。”
“可是追本溯源,稍微做個對比,就可以知道宋體字與薛稷的書法是一脈相承下來的,相似度極高。而且宋徽宗趙佶的瘦金體書法,你應該知道吧?”
錢老自問自答:“瘦金體運筆挺勁犀利,筆道瘦細峭硬而有膚潤灑脫的風神,其實就是由薛稷書法演化而成。明人評價趙佶書法,認為他是初學薛稷,變其法度,自號瘦金書。”
“趙佶十分偏愛薛稷的書法,終生臨摹,深得薛稷書法疏朗挺勁,骨氣洞達,硬瘦剛硬的風采。他由薛稷書法演變而來的字體,更是獨步天下,自成一體。由於這種字瘦硬通神,有如切玉,世稱瘦金書。”錢老笑道:“所以現在才有人覺得,如果正本溯源,薛稷為宋體字的鼻祖應該當之無愧。”
“確實有幾分道理。”
王觀輕輕的點頭,然後笑道:“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同為初唐四大書法名家之一,薛稷的名氣卻不如虞世南、歐陽詢、褚遂良三人了。”
“為什麼?”錢老也頗為好奇。
“是被趙佶給害的。”
王觀笑嗬嗬道:“由於趙佶的推廣,使得宋體字聞名天下,而且更成為了印刷的字體,幾乎翻開一本書,就可以見到一模一樣的字體。那麼大家在研究薛稷書法的時候,總是感覺那麼耳熟能詳,仿佛爛大街的貨色,潛意識就把他看低了幾分。”
“瞎扯淡。”錢老笑罵一句,心裡卻頗有幾分認同。
畢竟物以稀為貴,書法也是差不多,如果一種字太泛濫了,大家肯定不約而同的忘記這種字體在現世之初是多麼的驚豔絕倫,隻會覺得十分單調乏味,自然沒有多高的評價。
“說得遠了。”
與此同時,錢老示意道:“言歸正傳,你覺得畫上的字體怎麼樣,是薛稷的手筆嗎?”
“錢老,您這是要打我臉呀。”王觀苦笑道:“這分明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擺明了的事情,何必再讓我來辨認。”
“嗬嗬,確定就好。”錢老微笑道:“那麼你對我的推斷,還有什麼異議嗎?”
“沒了,這畫毫無疑問,就是薛稷的作品。”王觀喜形於色道:“得出這樣的結論,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還有異議。”
就在這時,看見王觀眉開眼笑的樣子,喬玉十分好奇,忍不住問道:“這畫很值錢嗎?”
“這個真的不好說,你說它值錢就值錢,不值錢就不值錢。”
錢老輕輕搖頭,和顏悅色道:“之所以說它值錢,因為這是薛稷的畫。薛稷的詩詞章,名冠一時。但是有人認為,他的詩不如書,書不如畫。不過由於年代太久遠了,他的繪畫作品根本沒能流傳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