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程燃乘坐的公交車穿梭過城巷街道,然後在瑞林路停下。
程燃下車,伴隨著吱嘎的公交車門和熙攘往下的人群,撲麵而來是十字路口汽車輾軋路麵聲,旁邊街道上牽根麻花電線,就能支起電燈照亮幾處板凳小攤的夜蹄花和燒烤食攤。
程燃仿佛這個時候才離開那處薑紅芍孑立高門繡戶的幽林靜院,步入煙火人間。倒是不必擔心送她出來的薑紅芍安全,因為就在她送彆他的那個街道車站不遠,就有在大榕樹下閃爍著紅藍示燈的執勤點。在那片地帶,地區派出所也是異常謹慎。
程燃步過十字路口,進入到伏龍家屬院。如果隻是普通少年,剛從浣錦路那邊的小區中過來,進入伏龍家屬院這十年前建起的院落七層矮樓,應該有不小的落差感,但眼前的少年卻好像並沒有這種感覺,反倒是腳步輕快。
樓下就遠遠看到家裡燈火通明,進門後徐蘭和程飛揚都已經在家了,兩人都在客廳像是看電視,程燃進門,徐蘭就道,“還說你怎麼還不回來,我都要打電話催你了。”
程飛揚笑起,“你不回來,你媽看個電視都沒看進去。”
“我看你真是外麵人喊的程老總了,說話一套一套的。我怎麼沒看進去了?我看的進去得很,兒子在外麵玩我放心,哪像是你之前就一個勁問東問西的,”徐蘭頭轉向程燃,“問你最近有沒有亂花錢,掙了的錢拿來做什麼了?天行道館那邊我有沒有去看過……”
徐蘭指著略有些尷尬的程飛揚,“你爸吧,就是這麼當麵一套背地一套,說是兒子大了有想法,尊重你,不乾涉,結果你啥事他都衝我打聽來著,他這是拿我當情報人員,知道你們大老爺們兒之間關心的話說不出口,有些事你也不想跟他說那麼詳細,他愛麵子不好問,就輾轉通過我,你是不知道,平時問的我都快煩死了,現在好了,兒子就在麵前,你也彆在我耳邊絮絮叨叨,有什麼你直接問他就是。”
程飛揚哪裡想到徐蘭簡直一口氣不帶停的把他給出賣了,原本還板著個臉做出一家之主的威嚴,連續使了幾個眼色徐蘭都當沒看到,這個時候喉嚨裡“咳咳”兩聲,眼睛不看程燃,最後憋來憋去,憋出一句,“去人家家裡做客,嘴巴要甜,喊人沒有?”
這邊徐蘭也起身了,“餓不餓,要不我給你煮碗麵吧,你最喜歡吃的老媽的酸辣麵。”
程燃脫了鞋子換拖鞋進來,笑了笑,“才吃過飯,還聊了很長一會天,外麵請的廚師在家裡做的菜,飯菜都挺好吃的。肚子不餓,不過老媽你說的我都想吃了,明天早上你給我煮吧。”
“那我給你削個橙子,過來坐著吃。”
“這回買的橙子有點酸,我吃個蘋果吧。”程燃不讓她動手,先給薑紅芍發了條到家了的短信,拿了個蘋果去了廚房衝洗。
這個時候徐蘭才衝程飛揚道,“看來這出去吃飯,倒是吃飽了,你兒子在外麵和彆人搶吃好的,從不吃虧。”
程飛揚忍俊不禁點了點頭。
實際上兩人哪裡關注的是程燃吃沒吃飽,而是所想的他若順心對意,便應該吃得好。
程燃洗了蘋果過來,薑紅芍的短信也回到了,“那你先陪你爸媽吧……一會聊。”
看著薑紅芍的短信,程燃心底生出熱絡,驅散了蓉城初春的寒氣。
在將眠的深夜裡,若還能有人在那時說說話,還能有人和你互相道一聲晚安,可能就不會怕夜太過安靜吧。
所以程燃一邊是陪父母看電視啃蘋果,神思倒是已然起飛,想到就在薑紅芍母親眼皮子底下,在如今所謂坊間流傳“西貴”之所在的院落柳林路前,他牽著薑紅芍,星夜和闌珊燈火下走過的那一程……覺得真是唾棄自己,膽大包天啊膽大包天。
……
其實收到程燃回家短信的時候薑紅芍正在換睡衣準備洗漱了,自己母親送彆了閨蜜之後,早早的就睡了,不知道是今天疲憊了,還是心累……
李靖平倒是給她打來一盆熱水,堅持讓她燙個腳睡覺會睡得香一些,薑紅芍就坐在沙發,雙腳伸入熱水裡,看到已經洗漱後的父親朝另一個臥室過去,“我先睡了,一會記得關燈,你今天也早睡。”自己母親睡眠淺,父親和她早是分房睡的,再加上父親晚上還要看會書,這是多年以來的習慣,也就自己睡一個客房。
薑紅芍對他的幾番叮囑回應過後,李靖平才去了自己的屋子,關了門。薑紅芍用帕子擦拭了雙足,端起盆子倒了熱水,踩著自己的棉拖鞋,上二樓自己房間,坐在床上,程燃的短信已經過來了。
兩人之間其實現在都隻是想維持著通話而已,至於說什麼,其實已經無所謂了。薑紅芍也會拿起床頭櫃的一本沒看完的書翻著,這個和她父親如出一轍的習慣,以往看書的時候很是專注,但今天卻把電話放在了書頁之間,這邊看著書,但瞳子是時不時掃向手機,等待著程燃那邊新到的一條短信。
這種間隙中安靜的等候,發出信息提出話題,又在些許的雀躍間,等待著對方回應話題的過程,略生出些煩躁。
明明想著不行了先把這一段書看完,等短信到了壓一會再去看……
可清脆的叮音一響,她的筍芽拇指下一刻就摁在了諾基亞代表信箱那個小按鍵上麵,清脆的撥動著,然後看著上麵的內容,漸露出明媚的笑靨。
回了短信過去後,她又入神般看著自己和程燃牽過的手,眼睛裡,從略微的羞惱間,似又浮現出迷惘的神情。
突如其來的鈴聲打斷了她的遐思,她看到來電人,上麵顯示“姑姑”。
然後她嘴角輕輕翹起,接起電話,“喂。”
從很小的時候,自己這個最疼愛她的姑姑,就是薑紅芍最好的朋友兼人生某些方向的導師。
她時常會告知自己的經驗,跟自己分析人心,講她的經曆,而這些東西,其實自己母親薑越琴是不跟自己講的。她每年必然要抽時間,帶著薑紅芍去國外旅遊,美其名曰見識世界。
他們在菲律賓的薄荷島,往返晨光與暮色之間。在馬賽舊港的帆船上躺著曬太陽看不怕人的海鷗在旁邊踱步,然後叼走小姑放旁邊的胸罩。在佛羅倫薩爆滿的球館看球賽,喊得聲嘶力竭……
她最喜歡的還是去年在威爾河邊沐浴清輝中漫步,因為她在那裡跟小姑談起了程燃。
一定程度上,薑紅芍的閱曆和對人生的感知看法,其實不是來自於公務繁忙,多少顧不上她的薑越琴,也不是更多時需要她做飯照顧的李靖平,更多的是來自於這個她可以交心的姑姑。
以至於家裡麵有的人說姑姑就是她的領路人,薑紅芍有她的獨立自住,要強和優秀的因子,一定程度上,他們那樣相似。
而在前些年的時候,自己姑姑還跟她說起男女之間的事情,甚至講她的第一次,當然說這些更多的是想薑紅芍了解男女之間是個什麼情況,並注意保護自己。隻是想到小姑有時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辛辣大膽,薑紅芍就是忍不住吐吐舌頭。
他們在那些相處的日子裡,互相毫不隱瞞,早已經肝膽相照。
而這個時候,在一番交談過後,薑紅芍明顯聽得到一貫開朗無畏的小姑,興致並不高,終於在最後要掛電話之時,聲音憂鬱而感傷。
“他來了,你……看到他了嗎?”
掛了電話。
薑紅芍看到程燃先前發來的短信,兩條沒回過後,程燃接著傳訊,“睡了嗎?”
薑紅芍雙手摁動按鍵,“要睡了,今天有點累了。程燃……晚安。”
互道晚安過後。
燈光關閉。
薑紅芍卻並沒有躺下來,而仍然是那個弓身抱著雙腿蜷在床上的姿態,陽台那邊月涼如水,清輝投進房間,半片皎月的光照在她的麵容之上。
她如寒樹砌雪的麵容就那麼靜靜的看著窗外,然後頸項垂下,臉頰貼靠在蜷起的膝蓋上,右手撫摸著左手,仿佛那裡尚有餘溫。
窗外星空依舊耀眼。
而她卻覺得黯淡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