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的十中還沒有後世不斷的修繕和改造,其實除了標誌性建築物之外,其他的很多老建築都有歲月的痕跡。
門外的小街也是成天車水馬龍,老樓區的低層商鋪蒼蠅小館子數不勝數,都是學生孜孜不倦的美食尋覓地。每天放學時候,有穿著校服的學生聚集在一家一家的館子裡大快朵頤,其實哪怕是薑紅芍,很多人都看到過她吃著辣油水餃或者酸辣粉,嘴邊油嘟嘟一圈的樣子。
有時候她被辣的受不了了,就會對著瓶子喝一口礦泉水,含在嘴裡咕嚕咕嚕一會後再吞掉。可即便她就是這樣露出吃貨一麵的樣子,也有人會瞥上一眼,然後心虛的扭開頭,旋即眼神又故作不在意的向那方“睃巡”。
無論後來教學樓是煥然一新,還是一棟棟的樓廈商業圈拔地而起,在這個城市還沒有變成一個大工地劇烈變革的時空,很多人通過老院子的弄堂,腳步聲踏碎舊樓房樓梯甬道的寧靜,迎著那些季節或清爽或寒冷的風,每天這樣去上學的青春裡,如昨日泛黃紙卷卻記憶猶新的,也許就是這樣心臟怦然跳動過的那幾秒。
程燃到十中的這幾個月來,彆看薑紅芍好像在學校裡很活躍,有各種各樣的社交,甚至去港城競賽,但實際上平時生活中還是附和一個正兒八經的高二女生樣子,中午來不及回家,有時候和程燃以及同學在校外就近吃飯,下午放學若不是有人來接,那就是按時按點乘車回家。
天行道館的籌備到開業,和李明石對CQ這類的出謀劃策,倒是把程燃平時周末時間占得挺滿,除去上次峨眉山一行,好像還沒有約在在周末時間和薑紅芍單獨出來過。隱約知道有時候像是馬可蘇紅豆會約她逛街,她一般是不會拒絕的,但其他人估計也就沒那麼輕易答應了。
放學後,程燃收拾完書包,下樓往後門走,就看到了在後門位置站立的薑紅芍,對他盈盈一笑。
程燃心情舒展,兩人一起走出校門,走過十字路口來到公交車站。
薑紅芍看著車站牌,道,“三十七路走兩個站,剛剛好順路,在那裡下,你多走一站路到家,可以吧?”
程燃委實有點措手不及,來到十中,兩人彼此之間好像並沒有過多的說起到各自的生活情況,程燃沒有說過家裡的事情,薑紅芍也從未問過,仿佛並不感興趣……結果其實並不是表麵上所見,她連他住哪裡都是知道。
程燃盯著薑紅芍長睫毛下毫不做賊心虛的眼睛,道,“你怎麼知道我乘坐三十七路三站路就可以到家,你偵查我啊?”
這是當年他們在山海時程燃追躡劉誌國團夥撞見薑紅芍時她說的話,現在程燃說起,薑紅芍臉微微一紅。
她道,“就準你私底下猜測我,不準我探查你?我知道你爸的啊,伏龍公司,隻要一查,就知道你現在住哪兒了。”
程燃盯著薑紅芍微笑,“你不直接問我,而是偷偷查探,對感興趣的事很執著啊。”
薑紅芍眼底的小窘迫一閃而沒,漫不經心道,“不感興趣……隻是恰好看到了報紙上的一則新聞而已,伏龍收購了老華通,我知道那地方在哪兒啊。”
很嘴硬啊……程燃心笑
“不公平啊……”程燃討伐道,“你知道我家,反過來我卻不知道你家,當初問你的時候你還嚴防死守的!”
薑紅芍笑道,“那今天不就知道了?”
37路車來了,兩人一同上車,車裡有不少十中和其他學校的學生,有的人直勾勾的盯著兩人,有些十中的學生帶著振奮,更多的是對兩人神態表情的觀察,期望發現些什麼蛛絲馬跡。薑紅芍上了車後就沒有過多和程燃說話,麵朝車窗看向窗外,車裡沒座位,大多數都是擠在一起,全程薑紅芍雖然和程燃站得比較挨近,但都保持著一定距離,隻是免不了在公交車的顛簸刹車中,雙方有些微擦碰,手肘與手肘的接觸間,不知道是不是車裡空氣不好,薑紅芍臉頰微紅的,煞是好看。
終於在車門打開,兩人在草堂公園門口下車。
“你家在這?”程燃看四周。
薑紅芍指了指公園門口,“從這裡進去,繞到公園後門就是。”
程燃順薑紅芍所指看過去……省委家屬院的地方啊,不過早該猜到的。
“走吧,我先送你回家,我再回去。”
薑紅芍看到程燃和先前並無二致的表情,微微一笑,帶路向前走。
這條公園小道很是幽僻,兩旁都是銀杏樹,樹蓋更遠的地方透露出一些掩映在此處大隱之地的彆院小樓,在銀杏樹和旋轉的落葉間穿梭,穿著薄毛衣牛仔褲,身線體態仿若畫中人的薑紅芍聲音響起,“那天逸夫樓階梯教室裡麵,你說得那些……不錯噢。”
程燃“噢”了一聲,笑道,“不錯到什麼地步?”
薑紅芍道,“特彆好,充滿真知灼見,又不缺乏真憑實據,話語字字珠璣,充分的表明了態度……”
程燃左手食指頂住右手手掌,“你先打住……做閱讀理解啊。有沒有誠意!?”
薑紅芍麵帶笑靨,一雙大眼睛無辜睜著,“不過……你怎麼知道那些呀,94年那個中青報的澄清我這幾天看過了,但其他的很多東西,糖果實驗這些,你當時怎麼知道啊?”
程燃心想總不好跟你說日後這家夥其實這套言論已經被扒出來給人戳破了,而後所謂“專家”這個詞語,經過後世很多沽名釣譽的專家事件,這個時代的權威和輿論導向性都成了過去。
當然這個時候隻是道,“九四年的報紙了,雖然當時出來沒有引起什麼重視,孫蕭的言論仍然大行其道,但我後麵還是針對性的看了一些這個所謂專家的一些發言,發現他的謬誤之處,當然,誰知道他竟然來十中演講了……而你還那麼有勇氣。”
薑紅芍似乎又想起了那天下午的階梯教室,她孤零零站在那裡,正以為置身孤立無援的風暴中時,這個男生的聲音驟然響起的那一刻,那是那樣的萬籟俱寂,通體血液倒流。
薑紅芍輕聲道,“謝謝你。”
初冬來臨,滿目蕭瑟,然而冷風拂麵而過,兩個人之間,並不覺得寒冷,卻仿佛溫熱著。
程燃看到她說了這番話頭偏向另一側的樣子,有些心動啊。
其實老薑約自己一起回家,甚至不惜暴露她早調查到他家住哪裡的情況,是為了那一天的事情,向自己道謝吧。
老薑……其實有些傻傻的傳統著。
一件事,恩怨分明,向直而求。
不光是當初陪自己追躡劉誌國團夥的俠義勇敢。對孫蕭的當眾謬論,即便麵對對方盛名的壓力和十中主場校方的顏麵,她也敢於站出來當麵質疑,而不摻雜更多的權衡考量,無論你權威多大,能量高低,隻有一點,那就是如果你說的做得不對,那麼我便會直指。
也會像是這樣,麵對程燃親口道謝。
就在程燃微笑略心生一絲得意的時候,薑紅芍開口,“那我們就誰也不欠誰了,扯平了。”
程燃愕然,“什麼事這就扯平了……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
薑紅芍手向後背著,昂首“挺胸”快步領先他道,“我最近這段時間勞心勞力給你補課,不領情嗎?……難怪我說你心思用在什麼地方去了,不在學習上,倒是在這些雜事上麵……”
虧得自己還覺得老薑這種一時柔軟下來啟口道謝的模樣很有些可愛,不存在的,轉過頭就是過眼雲煙啊!
程燃咧嘴,“你還順帶數落我一句,好好道謝這麼難?”
薑紅芍嗬嗬笑起,“那……給你個小獎勵。”
程燃狐疑盯著她。
老薑從剛才就一直輕輕摁著的褲兜裡,掏出一枚棒棒糖,遞過來,“呐。”
“我是小朋友啊!”程燃沒聲好氣接過去,看了一眼,真知棒,佳口集團97年在中國推出的棒糖,圓滾滾的糖球和一根塑料小棒,後世基本沒變過造型。
薑紅芍笑著又從兜裡取出另一枚棒棒糖,撕開包裝紙,糖球抵在唇邊,微笑,“很甜的。”
兩個人,吃著同一個公司同一種類的棒棒糖,連口味都是一樣。
程燃突然盯著她的那根棒糖,皺眉,“等一下。”
薑紅芍微愕然,手定格,然後看到程燃把她已經含了半塊在唇裡的棒糖從她手裡取過去,反手就塞自己嘴巴裡了。
偏偏這個始作俑者還麵不改色心不跳,“我喜歡這個口味的。”
“你……!”薑紅芍臉唰得紅到了耳根,片刻後徑直向前走,“……我不理你了。”
然後兩人一前一後,直至來到她家小區有武警站崗的門欄外圍,她才轉過身,臉還燙著,“我回家了,你也快回去了。”
九八年的這個初冬,這一年即將過去。
這枚真知棒的味道,很多人不會知道,那是怎樣的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