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中原離狐城。
這裡是兗州濟陰郡突出到濮水以北地區的唯一一座大城,從開戰之初便是直麵河北大軍的前線所在,而由於濟陰李氏在這附近的特殊地位,所以一直以來都由公認的中原名將,濟陰李氏實際的控製者李進領兵駐守。
近半年以來,李退之一直與更北麵的樂文謙一起,以一種掎角之勢死死頂住了駐軍白馬的高順。高順兵多,但卻要以保全白馬渡的運輸為首要任務,而樂進、李進二人雖然分兵為二,卻一個據有天下名城濮陽,一個據有離狐大城和宗族之利,倒是小打小鬨,互有勝敗。
到了後來,隨著官渡一帶戰事愈發焦灼,此地連小打小鬨的戰事也都漸漸稀疏起來……離狐、濮陽以西,白馬以東、以南,平日裡雙方還放著前突的零散軍營相互監視,但防線後麵,卻鮮有兵戈之聲。
故此,這一日上午,趁著秋末難得回暖之日,天氣明朗,秋高氣爽,李進將城防托付給可靠下屬後,忽然帶著自己年方十八歲的族侄李典,一起往城西濮水北岸射獵,也無人覺得不妥。
“咻!”
枯枝遮掩之下,忽然一箭飛出,但臨到跟前便已經明顯失力下沉,結果隻射中了一頭正在啃食死鹿的野狼腳後跟,然後立即便引來了狼群的警惕與反撲。
百餘步外,年輕的李典在馬上放下自己手中弓箭,一時略顯的尷尬看向了自己身後勒馬觀戰的族叔李進。
而與此同時,隨著全服盔甲的李進抬手示意,其人身後數十騎鐵甲近衛卻是瞬間啟動,直接迎麵撲向了狼群,長矛直刀齊出,幾乎是砍瓜切菜一般,輕鬆將這股被周圍村莊當做心腹之患的狼群給壓製下來。
“無妨。”眼看著所謂戰鬥迅速變成了一種追逐遊戲,眼角已經有很多皺紋的李進帶著一種輕鬆笑意看向了自己族侄。“喜歡讀書是好事,武藝上麵,講究一個身強體健便可,阿典不必在意……”
李典聞言愈發尷尬。
“我是說真心話。”李進見狀取下頭盔放在懷中,愈發失笑搖頭。“將來的世道,家族領頭之人是個讀書人比是個武夫強太多,是個性格寬厚溫和的人比是個性格暴躁強橫的人也強太多……阿典你這個樣子,我其實是非常滿意的,也能放心將家族數萬口人交給你。”
李典一時色變:“叔父大人在上,我並沒有覬覦族中權柄之意。”
“你沒有討要的意思,我卻有歸還的想法。”李進依舊一副釋然姿態,完全不以為意,其人一邊說一邊翻身下馬,居然抱著頭盔兀往南麵濮水岸邊而去了。
李典不敢怠慢,隻能匆匆相隨。
而李進來到河畔,立身於一塊岩石之上,卻是抱盔望南而歎,頗有感觸之態。
跟在身後負弓而立的李典心中非常清楚自家叔父在看什麼,濮水以南,才是李氏這個龐然大物的真正根基所在,自離狐到乘氏,再到自己出生的山陽郡巨野縣,以巨野澤為依靠,以濮水、濟水為脈絡,李氏在此繁衍多代,開枝散葉,卻又緊密團結,基本上壟斷了這附近所有的土地,多少刺史、郡守根本無可奈何。
據一澤,跨兩河,盤踞三郡,中原第一豪強之家,絕非浪得虛名。
看了半晌,李退之終於再度開口,卻是繼續了剛才的話題:
“其實,我本來就不是族中嫡脈,隻是以好勇鬥狠稍微在族中有些名氣罷了,當日你伯父和父親不過是看到世道日亂,而咱們族中又人口太多,所以抬舉我來維護治安。不過呢,一來我和你家確有一層血親之實,二來咱們家族又實在是太大了,事情也多,所以外人看到我的威風,就都以為我是管家兄弟之一呢!可其實呢?真說透了,不過就是個護院頭子罷了!”
“叔父大人說笑了。”李典隻覺得頭皮發麻,甚至有些惶恐起來。
“不是說笑,今日所言都是實話、真心話。”李進瞥了一眼自家侄子,便繼續望河興歎。“所以講啊,真要是這麼下去,我這人或許能憑咱們李氏的力量和自己一點勇力在亂世中留下一個名字,卻實在是不足以到今日這種地步的。但人的命這種東西誰能說清楚?誰能想到黃巾亂後的那一日,有位朝堂出來平叛的五官中郎將忽然帶著幾個人來到了我們家裡呢?”
“侄兒知道這事,是燕公和韓、關、董三位……”
“是這四個人。”李進目光中忽然有了一份莫名的神采,也不知道是不是河水反射的陽光映照在了他的眼眸裡。“當日天氣沉悶,後來還下了暴雨,而燕公當時就這麼進來,強行征辟了我,還給我改了字,還要我以屯長之名帶著三千族人隨他征戰,我李進從此以後也就有了自己的名號!而且,還在東郡戰場上認識了許許多多的大人物,除了關雲長、董公仁、韓義公外,當時曹公、劉豫州、張翼德、夏侯元讓、樂文謙、審正南、程德謀、高素卿、成居正,還有死了的魏子度,外加婁子伯、程仲德,竟然都在同一個戰場,聽命於同一人!你現在知道,為什麼今日這仗都打成這個樣子了,大家私下還一口一個燕公了嗎?彆人不知道,我說的這些名字中的人,實在是沒法不尊重那位的。”
李典也是一時神往。
“後來,評判輪功,我還做了縣令,成了咱們濟陰李氏難得一見的朝廷命官,也就是那個時候,我開始學著最看不起我的關雲長那般讀起了書來……讀不進去,讀不懂,強逼著自己看了幾本而已,但多少是懂了一些道理,再加上領兵這事是最容易積攢威望的,所以再回來之後,我便是族中真正的當家人之一了。”言至此處,李退之忽然停下不語。
不過,李進不說,李典也是心知肚明。
再往後,自己的父親和二伯父先後染瘟疫病死,自己的堂兄李整在邯鄲城下被關雲長輕易殺死,也就是從那時開始,自己的大伯父李乾便和自己這位族叔開始有些齟齬。而等到前幾年,曹公強推度田,自己的大伯父,族中最毋庸置疑的族長李乾卻被曹公和自己這位族叔一起聯手送到淮南……而和曹嵩、曹洪最終還是想通,與曹操恢複和睦不同,與張邈、邊讓乾脆去劉表那裡做了清客不同,李乾卻是羞憤交加,直接病死在了淮南。
李乾既然身死,嫡脈三兄弟三家一時間竟然隻剩下李典一個少年郎,族中大權自然儘數歸入李進手中……這也是李典為什麼對族中權力問題格外敏感的緣故,也是他為什麼武事不彰的緣故。
說白了,李典一開始就不是按照家族繼承人來培養的,他是按照死去堂兄李整的輔助來培養的。而等到李乾身死他鄉後,流言四起,為了自保也罷,興趣確實使然也好,反正李典從來沒有從文到武轉移興趣的意思。反而是李進屢次提點,甚至主動將這個族侄帶入軍中,李典方才稍微接觸了兵法,並開始正式習練弓馬。
“還是那句話。”李進回過神來,再度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輕鬆吩咐道。“不管你樂意不樂意,想還是不想,族中權柄一定是要交還給你的……我李進行的端坐得直,雖然誌氣微小,但生前身後自有所恃,絕不會因為天下人心崩壞,他人心存成見,便趁勢自暴自棄,汙了自己的那微微誌氣的。”
李典無話可說,隻能勉強恭維:“叔父大人自然有所恃,連燕公當日都說,叔父大人是當世名將。”
李進啞然失笑……這倒是他難得一個正麵評價了。
原來,大約是前年的時候,因為夏侯惇和關羽在泰山的摩擦,引得李進與於禁交戰於秦亭、蒼亭之間,雙方打了個平手。當時正值天下安定的大背景,所以不免引人矚目,於是鄴下就有人詢問公孫珣,李進和於禁的領兵水準到底如何?結果,公孫珣毫不猶豫,直接說李進其人進退不失,足稱當世名將,亦足以稱量天下將才。
換言之,公孫珣認為,李進這個人應該就是天下名將的門檻,這對於當時因為李乾事件,還有協助曹操度田而引來無數罵名的李退之而言,無疑是個極高的評價,甚至有雪中送炭之意。
要知道,當時李進真的是名聲落入到了穀底,甚至當時有人說他四姓家奴——為公孫氏所征辟,卻在討董之後成為袁氏臣子;為袁氏臣子卻不能死節,反而轉向投奔了曹氏;而為李氏族人,卻助曹操處置族長李乾,以至於李乾鬱鬱於淮南。
李、公孫、袁、曹,豈不正是湊夠了四姓嗎?
而李典想到這裡,也是不由心中微微一動,然後到底是年輕,麵上直接稍有一絲疑惑閃過。
“想到什麼了?”李進不以為意。
“沒有……”
“阿典,叔父勸你今日有什麼說什麼,省的日後再也難問清楚。”
“敢問叔父大人。”李典小心詢問。“今日這番交代,是不是近來要有什麼大事?”
李進微微一怔,不由回頭而笑:“你覺得會有什麼大事?”
這一反問,便基本是承認了。
“侄兒不知。”李典一臉疑惑。“初時,侄兒以為叔父大人是要如傳言那般舉城而投燕公,但此時一想,儼然不對……”
“哪裡不對?”李進似笑非笑。“再來一次棄曹而從公孫,豈不是正好坐實了四姓家奴之論?我記得從曹公棄濮水開始,說我欲坐實四姓家奴之論便已經在周邊漸漸冒出來了吧?而曹公隨後再敗官渡,三棄汴北,四丟徐州,這種論調更是一日比一日多起來。”
“正是四姓家奴之論格外可笑!”李典正色應道。“侄兒也是今日才忽然醒悟!須知,所謂汙叔父四姓家奴者,多是起於憤然度田事的中原豪強,而傳盛於士民之間……可如今,所謂豪強之家,早就三心二意,巴不得能搭上叔父的線一同降服河北呢,又怎麼敢繼續汙蔑叔父大人?而所謂士民,如今仗打到這份上,離狐城外十餘裡的地方都有狼群了,那敢問士人何在?民又怎麼可能有心思去議論一位將軍的氣節呢?所以,侄兒大膽猜度一次,城中所謂叔父要降服於河北之論,怕是來源可疑,說不得便是叔父自己放出來的自保之策,以此來求離狐安定!但如此一來,今日叔父的交代擺在這裡,我卻實在是猜不出要出什麼大事了……”
“你能想到這一層,我就已經很放心了,你小子的資質比你伯父、堂兄都要強太多!”李進忍不住上前半步,就在河畔按住了自己族侄的肩膀。“但也不必多想,過幾日,你就自然清楚了。”
“……諾!”
“阿典,你已經十八歲了,在軍中也有兩年……你看那些少年民夫,十五六歲,一旦被征募,他們家人便取一塊布為之裹頭,便當是加冠成人了!而你如今既然已經裹頭,我便再給你額外加上一冠吧!”李進望著自己侄子,稍作思索之後,居然將手中頭盔雙手扶起。
李典緊張至極,趕緊就在河畔俯身下跪行大禮參拜:“請叔父賜字!”
“我讀書還不及你。”李進雙手捧著頭盔,微微笑道,卻又認真思索起來。“也沒什麼彆的想法,隻希望你執掌家業後,懂得進退之道,做個柔和長久之人……進退二字與我名字相重,暫且不論,便取柔和長久之意,叫曼成吧!也是希望你終究能有個成就。”
說著,不等對方反應過來,李進便將自己的頭盔,直接放到了李典那隻裹了頭巾的腦袋之上……你還彆說,居然還挺合適。
“叔父可還有交代?”李典在地上勉力相詢。
“若有機會,將家中土地全部奉公,求換一塊鄴下周邊土地。”李進認真言道。“以我的智慧,也最多就想到這一點了……還是讀書太少。”
李典心下恍恍惚惚,茫茫然一片,卻一時沒弄懂什麼意思……難道自己猜錯了,叔父還是要投降河北?
然而,李進說完這話,不等李典反應過來,便兀自回身到林中上馬,肆意疾馳,徑直往歸離狐城中去了。
而等到翌日晚間,也就是九月廿八日,其人自引早已準備好的濟陰子弟兵,儘是父子取父,兄弟取兄,獨子不取之輩,共計三千眾,直接趁著夜幕出城悄悄向東而去,徒留李典引殘存千餘老弱看守離狐。
再等到夜間四更時分左右,李進便按照約定來到了雷澤西北、鹹城以東十裡外的野地之中,成功與孫策、黃忠、高乾、張超、曹洪武將彙合,此時,六軍聯合已有兩萬五千之眾,而燕軍儼然毫無察覺。
全軍稍歇,就在鹹城背後用餐、睡覺,製作、補充乾糧飲水,一直等到中午時分,才匆匆向濮陽挺進,並拖延到了下午方才來到濮陽以東六七裡之地。
樂文謙為曹營資曆第二的大將,素來是曹操心腹之任,自然沒有在他這裡出錯的道理,而且到了這個時候,也無所謂些許遮掩了。其人打開倉庫,取出三年來積攢的舟船、鐵鏈,隻見舟船皆是尋常黃河中等渡船,唯獨兩頭俱有鐵栓而已,而鐵鏈不過是尋常栓船下錨的鐵鏈,隻是兩頭多了方便連接鐵栓的勾索而已。
除此之外,舟中還有大量帶著鐵栓的木質板材,甚至還有一些偽作的燕軍旗幟,儼然確實是準備已久。
孫策見狀不喜不怒,直接下令,先儘量發船一試,若浮橋能儘成,便再渡河向北也不遲,否則全軍直接向西,攻打白馬!
眾人不敢怠慢,便都聚在濮陽城外的金堤之上,看著燈光稀疏的大渡船從濮陽城內的港口率先出發,帶著無數船隻緩緩向前,慢慢穿過人工渠,入得大河,複又向下遊眾人所在位置而來。
很顯然,沒人敢在濮陽港這裡直接鐵索連舟,因為對岸很可能會有監視的濮陽城的小股部隊,到時候引起混亂就不好了,所以隻能往下遊數裡外的預訂處集合,再開始出發連舟。
秋風蕭瑟,水波蕩漾,人心不定,狀況不斷。
先是有兩艘船因為在人工渠中相撞,再加上日常保管的問題,直接失控難行,差點阻斷了行船,卻是樂進當機立斷,直接下令鑿沉了兩艘船……卻又耽擱了不少時間。
而等到船隻儘數載著鎖鏈入河,到達城外軍隊聚集的下遊原定渡河處,卻又有高乾部的士卒不知輕重,直接在大河金堤上點火照明,引來孫策大怒,直接斬殺了數十人。
不過,最煎熬的還是鐵索連舟本身的過程。
按照想象,三艘大船在河堤旁並行下錨立住,其餘船隻按順序依次向前平行勾連,則三座並行浮橋幾乎是瞬間便可成型。
但實際上,夜間不敢點太多火把,照明不利,速度極慢不說,關鍵是水流自然向東,剛開始還好,可等到連結的船隻數量達到四五隻以後,三條舟船便開始極度不協調起來,而且向下遊甩動的極為誇張。
這個時候,卻是有多年黃河附近經驗的李進當機立斷,取消了這個自以為是的策略,下令先連一條浮橋,而且是一邊調整一邊讓其餘船隻依次附上。
事實證明,李進的策略是對的,不過即便如此,水流的影響依然嚴重影響到了浮橋的速度和舟船有效利用率。
一直等到這日三更時分,耗費了半個黑夜,第一條浮橋方才成功連成。而此時,果然又有人建議放棄,隻不過又被孫策輕易斬了而已。
不過,等到這條歪到不成樣子的浮橋成型之後,第二條浮橋卻是極速順著第一條連結拓寬成功,倒是沒耽誤更多時間……但也僅僅如此了,因為浮橋太歪,耗費舟船太多,預備下的舟船根本不夠了。
預想中的三通道變成了兩通道,預想中的一夜儘渡變成了三更天都過了全軍還尚未發出一兵一卒,六將自然是不約而同,紛紛看向了孫策。
一根孤零零的火把之下,孫伯符立在金堤之上,扶著古錠刀左右相顧而笑:“諸君,我有一事相詢……你們都是什麼時候知曉我那位亞父大人此番襲擊鄴下之策的?”
黃忠撚須對道:“末將自然是六日前到了薄縣才知道。”
“我是七日前夏侯元讓親自趕到句陽告知的。”張超資曆最高,直接隨意而答。
“我要早許多,大約十幾日前徐州陷落,夏侯元讓匆匆南下,曹公讓我從定陶派兵去支援,便讓他義子曹子丹私下口述於我了。”高乾微微挑眉,扶刀而對。
“我是三月前。”曹洪不以為意。“剛到薄縣不久,孟德就讓子修送信過來,隱晦說了。”
“子廉叔叔比我早,我是出發前才知道。”孫策不由笑對。
眾人聽到這裡,直接看向隻裹了個白色幘巾的李進,而李退之稍作沉吟,也正色以對:“我大約是八個月前,也就是燕公在長安稱公後不久,當時曹公忽然從南陽親自疾馳過來,對我告知此事,希望我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離狐不動,不得已也要保住鹹城,以確保進軍通道。”
諸將紛紛沉默,孫策卻是微笑頷首不止,繼而看向了樂進:“樂將軍自然不必說了,應該三年前便知道了吧?”
樂文謙一時搖頭:“我是今日才算接到軍令……之前主公讓我小心籌備、保管船隻鎖鏈,我並未問用處,他也一直未說,當然了,必然有所猜度的。”
諸將再度沉默一時,而孫伯符卻是再度失笑不止,然後忽然肅容:“這樣好了,諸君,咱們七軍,就按照知曉此事的順序渡河!樂將軍先行,李將軍最後,待過河,也以此順序為前後,樂將軍先登,李將軍守殿後……過一軍,便是一軍,死一軍,便繼一軍,如何?!”
言到最後,立在金堤之上得孫伯符直接拔出古錠刀來,睥睨左右不止。
身材最矮小的樂文謙一言不發,直接全副披掛,昂然下堤登船,徑直向北,其部五千精銳悍卒,打著預備好的燕軍旗號,人人口銜一枚,噤聲隨從上橋!
大河此處金堤為專門選定的渡河之處,隻有五百步寬而已,若能筆直連舟,二三十艘船便可,但實際上因為傾斜太多,所謂浮橋居然有四十來隻船,七八百步的距離……天色微微發亮,尚未大明,眾人不明所以,隻能看到樂進全軍漸漸消失在浮橋這頭,卻不曉得那頭有沒有上岸,又或者是上岸多久,遇到了什麼狀況。
然而,不等孫策目光投向自己,黃漢升便一言不發,也是第一個帶頭,引兵上橋而去了。
如此三番,等快輪到孫伯符親自引主力上橋之時,卻已經是逼近四更天了。
孫伯符不以為意,卻不急上橋,而是轉身向後,朝著他自己身後軍列中某處而去,直接喚來一人,引得李進一時沉默。
“伯符……”此人尋常親近侍從打扮,抱著專門卷起的大旗,被喚來後竟然直呼孫策名字。
“子修。”火把之下,孫策望著此人微微而笑。“回去吧!”
曹昂一時變色,根本沒注意到李進已經扶刀來到他身後。
“不是看不起你,也不是憐惜你性命,隻是覺得沒必要而已……宛如象棋,兵卒一旦過河便無回頭之路,而三萬廝殺漢,不少你一個!”孫伯符繼續從容言道。“你回去,最起碼能讓我妹妹有個依托,這是我的私心。曹純想讓你活,我也想讓你活。”
曹昂剛要再說,卻覺得頸後猛然挨了一次重擊,便眼前一黑,再無知覺。左右士卒不敢怠慢,自有人接手了曹昂懷中大旗,還有人將曹昂捆縛起來,放到一匹明顯早就準備好的戰馬之上,匆匆向南而去。
估計等到其人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事情早已經不可逆轉。
目送自己的兄弟加妹夫外加大舅子消失在夜色之中,孫策朝身前李進微微一笑,便直接握住其父傳下的古錠刀下堤登舟,率本部一萬主力向北而行。
此時此刻,乃是九月三十日的後半夜,而這一日,卻也正是黃蓋與公孫珣約定的截糧之日……這是專門設計好的,拖延援軍而已。
“子孝,你說此時子修與伯符是不是已經過河了?”曹營之內,全副披掛,隻差頭盔沒戴的曹孟德忽然抬頭,對著身側自己堂弟正色相詢。
“我不知道……”侍立在旁的曹仁微微歎氣。“事到如今,那邊的事情也不必多想,不瞞兄長,我一直在想今日到底還有沒有必要出戰,若出戰又怎麼儘量將兵馬安全撤回?”
曹操緩緩點頭:“說的是,眼前局麵才是要務,那邊早在數日前出發之時就已經是過河之卒,輪不到我們操心了。”
言至此處,曹孟德微微一頓,不由正色:“仗還是要打的,而且須做足場麵……再說了,黃公覆已經出發了。”
“那不如我引三萬兵出戰,偽作截糧,待黃公覆前方接觸,便即刻後撤,且戰且退,兄長留守大營,屆時出營接應!”曹仁即刻接口。“你是一軍主帥,若有差池,便是拿下鄴城,也無意思了。”
“還是原計劃,黃公覆向前,我為援後,你守大營。”曹操不急不緩站起身來,戴上頭盔從容而道。“見不到我,公孫文琪必然生疑!最後一步了,不能再出差池。”
曹仁無話可說,曹操徑直披掛出營。
或許是事出巧合,四更時分,兩支各三萬餘,且先鋒都是偽作燕軍的曹軍主力大軍幾乎是同時開始了全軍向北。
時值月末,星繁月無,北風乍起。
一夜急行軍。待到中午時分,作為前鋒的樂進偽作燕軍一路順暢,可能是天氣晴朗的緣故,居然在一處坡地上遙遙見到了內黃城外那方圓數十裡的河北著名大澤黃澤!
而此時,同樣是作為前鋒的黃蓋卻是已經到達了方圓十餘裡的烏巢澤畔!
不過,和樂進的振奮不同,黃公覆卻是渾身冰冷,因為沿著烏巢東麵,辛苦渡過濟水過來的他,來到說好的戰場之後,卻根本沒有見到一兵一卒,一車一馬……連伏兵都沒有一個!
“回頭!”黃蓋當機立斷。“向後!”
———我是甚至沒有伏兵的分割線———
“羽攻徐州,嘗為劉備發矢所中,貫其肩膀,後創雖愈,每至陰雨,骨常疼痛。時華佗在徐,使觀之,乃曰:‘矢鏃有異物,裹於骨肉之間,當施麻沸散,破臂作創,剖肌清洗,然後此患乃除耳。’羽便伸臂請佗劈之。時羽適請諸將飲食相對,臂血流離,盈於盤器,而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世說新語》.豪爽篇
PS:日常卡文拖更……感覺自己要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