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得到張晟支持,大喜過望之餘,卻依舊小心,甚至為此更加謹慎。
實際上,早在他與張晟獨自交談之前,趁著軍事會議的時候,其人的心腹部屬就已經接管了整個大營的外圍防務。而等到他得到張晟支持以後,更是直接下令,除中軍外,各部不得擅自派遣斥候,甚至於打水、砍柴等必須事物,也隻能從後營方向出去,往身後太行山深處去處置,不得越過前營半步……違令者斬!
後麵四個字,可不是一句簡單的軍令,而是用一個白日數十個散漫士卒的腦袋來闡釋的。
而當日晚間,召集各部首領的新軍議中,除了定下了方略之餘,更是確定由張燕本部同時承擔起了大營留守和彆動隊的任務……此戰是以倉促對倉促,公孫珣隻有五千人,張燕也隻有兩萬,但其人主力直屬部眾一萬眾卻是儘數而來,之前發兩千人往井陘東口兜底,現在剩下八千眾,一分為三,兩千留守,一千迎戰,足足五千彆動,卻是頗顯決斷。
其實,也不是沒人提出意見,認為張燕一個彆動隊壓上五千主力稍顯冒險,而且封鎖營盤未免有些信不過大家,但隨著提意見的那名首領被當場推出去斬殺,其部為張燕心腹接手,此事卻也塵埃落定。
說到底,這位定難中郎將還是有幾把刷子的,雖然看史書都需要有人替他讀,但卻經驗豐富、無師自通,最起碼他知道,作為一個山賊盟主,自己最需要防備的是什麼——一群山賊,分成十餘部,人心駁雜,紀律不明,最要提防有人臨陣反水,次要小心軍情外泄。
事實上,之前公孫珣剛剛入陘時侃侃而談,提到韓信背水一戰背後的真正精華在於把握戰場主動性,婁子伯和荀公達同時若有所思,所思者便是這二者了。
畢竟當年韓信一戰擊破二十萬趙軍,後世公論,首功自然是韓信本人出神入化的手段,但有一人的功勞卻比率領輕兵兩千偷襲大營的彆動隊將領還要高,卻是當時在韓信軍中的張耳。
張耳這個人,乃是和陳餘一起興複趙國的功臣,是當時趙國政權中的兩位實際開創者之一,他與陳餘決裂,然後又在韓信這裡,但無數心腹舊部卻在對麵,這使得韓信對對麵趙軍的軍事部屬、將領性格,甚至於預備軍事計劃幾乎了如指掌。
換言之,背水一戰,韓信之所以能把握戰場主動性,很大緣由是他手上有無數間諜,是開了地圖的!
而荀攸和婁圭聽到公孫珣如此言語,第一反應就是,公孫珣應該在山賊中埋了暗樁,能做到對敵軍了如指掌,所以才如此煌煌大言,臨陣談兵,自比韓信。
隻不過,當時人多耳雜,不好直接張口詢問罷了。
“倉促迎戰,哪裡來得及安排間諜?”這日晚間,倉促搭建的背河營寨之中,麵對兩位軍師的詢問,在綿蔓水河畔召開露天軍議的公孫珣坦然相應。“至於所謂內應,不能說沒有,可這其中,最大最理所應當的一個內應,卻該是張燕本人才對。”
諸人一時語塞,隻有火把倒映在水流湍急的綿蔓水上搖曳不止。
“其實,這也算是某種量變引起質變了。”公孫珣繼續說了一句眾人都聽不懂的話,方才感慨起來。“這都多少年了,天下局勢早已經今非昔比,何止是張燕,便是其他一些不得已的匪首,如今也十之八九各懷心思了,初做賊時固然曾有些言語,如今又怎麼能指望呢?說白了,派一人做間諜,此人卻一路做到了敵軍元帥之位,那之前的間諜身份也不過就是一個笑話罷了……”
“那將軍此戰倚仗到底在何處呢?”田豐聽得不耐,終於又沒有忍住。“戰場相決,生死大事,想要握住主動,一在強弱之分,二在洞悉戰場……”
“之前還是有兩個內應的。”公孫珣終於說了實話。“乃是其中兩部首領,其中一個秋收前曾與寧朔將軍聯絡過,本就想要降服,這次恰好也在張燕軍中,還有一個是主動尋到咱們斥候聯係的,也傳遞了消息……但不知為何,從今日白日間算起,派去的哨騎就再沒有找到後者偽作砍柴出來傳遞消息的人,而敵營也開始嚴加戒備起來。”
“張燕也算是宿將了。”田豐聞言先是沉默了片刻,卻難得為公孫珣開脫了一句。“其人未必知道是詳情,但卻絕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防備。”
“那我等又該如何?”戲忠蹙眉相詢。“是稍等對方……”
“不能等也不能拖!”荀公達忽然插嘴。“且不說張燕與太行山匪本就是要拖延時間,阻止招撫、妨礙秋收,單以張燕而論,其人應該本就不是求什麼戰而勝之,隻是想以太行山為根基,趁著明公在前麵開戰,不停的騷擾明公身後,這是所謂仿效英布‘撓項王背’之故策……現在剛開始,張燕還有戰意,正該一舉擒獲,如若不然,其人習慣了避戰於山中,說不定就會變成大禍!至不濟也要動用大軍圍剿,耽誤日後前方大局。”
“公達所言極是。”席地而坐的公孫珣緩緩頷首,卻是看向了身側的婁圭。
婁圭當然明白自家君侯的意思,也是立即給出了之前軍中幕僚們一起商議出的方案:“若要確實速戰,事到如今也並無太多花樣可言,最多就是仿效淮陰侯故智,利用綿蔓水連接南北兩路的優勢分兵潛襲而已……明日一早,立即分出一支一兩千人的精銳兵馬,提前順著綿蔓水潛襲到北路,繞遠道去對方側後方,然後等到白日,我軍主力便從相隔隻有十裡的險要南路大張旗鼓進軍,到了下午,算著奇兵已經趕到,便可以假做攻營不成,誘敵出戰,然後再將藏起來的奇兵放出,或是攻營,或是斷追兵後路!”
“事到如今,似乎也隻有這個法子了。”坐在自家兄長身側的公孫越緩緩頷首,表示讚同。“不過我以為,分出潛襲的義從要將白馬留下,再讓郡兵騎著白馬裝作義從去攻營,假裝義從全在正麵,這樣一旦真的攻營受挫,對方必然輕視,說不定就能多幾分把握。”
此言既出,公孫珣倒是難得誇獎了自己這個族弟一番,而其餘眾人左思右想,卻也並無什麼可以補充的,便紛紛應聲,然後各自散去準備。
這樣的分兵當然需要提前準備,尤其是彆動隊需要繞遠路,非隻是調配軍械早早休息什麼的,更重要的是,僅有的那兩三百民夫是需要連夜準備足足兩三日乾糧、飲水的。故此,後營臨河處,轉而變得燈火通明起來,炊煙更是再度浮現,並在八月上旬半圓的月亮下直上雲霄。
話說,公孫珣例行視察完了一圈營盤,又安排了一些事情,便按照在軍中的習慣,回帳中讀書、休息……然而,其人手捧一本安利號版印的《史記》看了沒多大功夫,賈逵卻忽然來報,說是帳外有人求見。
“公達何來啊?”深更半夜,公孫珣見到來人,卻是好整以暇,完全不以為意,甚至連手中書卷都沒放下。
“回稟明公。”荀攸見到公孫珣姿態,先是一怔,然後方才認真拱手言道。“屬下剛剛想到一事,不能不來。”
“且坐,稍待。”公孫珣隨手一指,卻並沒有立即聽取對方意見的意思。“看看還有幾人來。”
而荀攸聞言,倒也並未有抗辯的意思,反而直接在帳中坐下。
俄而,賈逵再度來報,說是婁圭來了。
公孫珣依葫蘆畫瓢,還是讓婁圭靜坐相候。
又過了一會,賈逵複又引田豐進來了……半夜三更,被公孫珣選定專職軍務的三位軍事齊彙在衛將軍的後帳之中,然後麵麵相覷,各自無言。
又過了片刻,賈逵第四次回報,說是公孫珣之前專門發出的一波夜間哨騎已經疾速折返,並帶來了相關情報。
這下子,三位軍師紛紛釋然。
“既如此,就不必再等人了。”哨騎告辭出帳,公孫珣才放下手中《史記》,對三位明顯技高一籌的軍師乾脆而言。“明日一戰,我也已經有了決斷,三位軍師且聽一聽如何?”
………………
“今日一戰我已經有了決斷!”翌日一早,吃過早飯,公孫珣全副披掛,正式在帳前大會軍中諸將,卻是對著全軍上下軍官、幕僚,甚至包括作為天子使節而來的王朗,揚聲宣告。“秋收已經開始,如果不能立即擊破張燕,使北太行群賊群龍無首,必然會釀出大禍,故此,今日正該仿效項王當年破釜沉船一策,自斷後路,然後全軍奮勇向前。”
軍中一片嘩然,尤其是大部分中高層軍官,簡直是腦子一片漿糊,之前不是一直說仿效韓信背水一戰嗎?如何又變成仿效項王了?莫非是自己昨夜睡糊塗了,一開始就是破釜沉舟?反正什麼背水一戰和破釜沉舟,聽起來就挺像的。
而當這些人將目光轉移到幾位麵色平和的軍師身上,還有此戰軍中絕對主力武將龐德等人身上時,更是加深了這種自我懷疑……尤其是龐德,這廝原本不應該是天未亮就帶著一千五百最精銳的義從去做彆動隊嗎,為何此時還在?而且還在那裡領著一群義從軍官,以刀拍甲,鼓噪發聲,表示讚同?
但不管糊塗還是明白了,隨著公孫珣一聲令下,下麵義從軍官先行鼓噪,然後軍中一些幕僚也開始表示讚同,軍中上下卻是即刻開始執行起了衛將軍的破釜沉舟之策!
鍋是沒法砸的,也不舍得砸,背身上還能擋刀;但倉促立起來才一日夜的營寨拆起來卻是利索,柵欄被推倒,營帳被收起,加上帳中糧秣器具一起被送到了綿蔓水後麵;兩名試圖混在輔兵中,借著送器具過河時試圖不歸的郡卒被斬首示眾,隨即浮橋也被當眾搗毀……
最後,光禿禿的綿蔓水這一側營寨舊址上,當全軍將士,從公孫珣往下每人獲得了一人一日份的乾糧、引水後,所有人才開始真的緊張了起來,因為所有人都真的確定了——今日一戰,若真不能破賊,就真的要完了!
不然呢?在井陘這種地形中,破不了賊,想要活命隻有投降,可對於軍中主力,便是太原郡卒也都是有家有口有根基之人,何況義從,誰願做賊?!
劉璋尚未著甲,隻是牽著自己的戰馬列隊而已,便已經汗水連連——入義從一年有餘,經曆了一年多軍事化生活,其人早就不是那個虛胖的益州牧幼子了,實際上,自幼良好的營養補充和一年多的鍛煉倒是讓正在青壯時節的貴族子弟看起來頗有氣勢,可自幼養成的懦弱性格又如何能輕易改變?
法正、楊修這兩個聰明孩子也沒有這麼多多餘的腦子可用了,因為真的沒有什麼彆的可想了,此時此刻,他們隻是區區一名普通士卒而已,除了放手一搏,還能如何?所以,二人也隻是不停低頭檢查身上裝備,並時不時照看戰馬罷了。
倒是孟達,第一次臨戰之前,居然顯得有些興奮,其人也不顧什麼後路被斷,竟然和義從中的軍官一起,上下遊走,勉勵同袍,倒是與賈逵的表現頗為類似……故此,其人得到了龐德的青眼,專門叫到身邊稱讚。
但不管如何了,上午時分,隨著所有人準備妥當,中軍一聲號角,全軍終於肅然!
而陣陣號角聲中,全軍上下,親眼見著全副武裝的衛將軍公孫珣翻身上馬,名震天下的白馬旗、白馬近衛,衛將軍儀仗、傘蓋,無一不在,然後其人不管不顧,親自先行向東,全軍卻是繼而振奮,吹角連連,並按照秩序紛紛相從出戰。
井陘南道雖然很近,但卻地形複雜,狹窄的狹窄的,寬闊的寬闊,走起來極為麻煩,所以雖然相距不過十裡,兩軍卻在中午時分方才在半道上的一處狹窄通道中相遇——兩軍大營中間其實足足有兩處開闊穀地天然適合做戰場,所以彼時,雙方都希望能率先搶過這個通道,來到下一處山穀方才接戰,於是紛紛臨時提速,卻不料狹路相逢。
而張燕和太行匪眾雖然早從斥候處知道公孫珣親自到來,但此時眼見著衛將軍儀仗分明,白馬充斥道路,心中本就矮上一頭的氣勢卻是不由再低了一些,更是有人湧上前去,請示張燕該如何作戰,又該如何詐敗。
反正是亂做一團。
而另一邊,也早探知道對方到來的公孫珣雖然也對狹道交戰有些措手不及,卻是當即立斷,采取了婁圭的建議,並駐足於一側一個高凸石地之上直接傳令——地形受限,不用先齊射弓弩,全軍即刻下馬步戰,以曲、隊為單位,執旗奮勇向前交戰,無須多言。
於是乎,號角聲聲不斷,再度響徹山穀,隻有數百步寬闊,還起伏不定的狹窄戰場通道上,戰鬥瞬間爆發。
刀劍出鞘,甲胄振起,義從在前,郡卒在後,紛紛呼喊向前白刃搶攻。
張燕身著鐵甲,頭戴鶡冠,披著一件赤色大氅,同樣立在一處小高地上,尚未來得及辨彆認出對麵的公孫珣和周邊人物,便立即被戰局弄的懵在了當場。
其人幾度欲言,卻又不知道該如何下令——他本是要詐敗引誘公孫珣去自己大營前的,但卻是準備有秩序的詐敗,而此時狹路相逢倒,又如何能輕易安排後路?
不過,漢軍搶攻不斷,仗著前鋒甲士多、兵刃鋒利,更兼一股血勇之氣,層層輪換攻擊身前的紫山賊,宛如波浪一般層層拍打到河灘上的泥土一般,幾乎是一刻鐘而已,便將盤踞在山中六七年,素稱悍匪的紫山賊前鋒給打得潰不成軍……倒是根本不用張燕思索該如何詐敗了。
因為這時候要還不趕緊作出切割,拋棄掉前軍撤退到身後那個開闊穀地,那就要倒卷珠簾了。
張燕扔下前鋒潰軍,倉促撤走,半道上便已經恢複了神智,卻是漸漸不以為意起來——畢竟,剛剛在通道中是狹路相逢,紫山軍的兵力優勢不能顯現出來,區區幾百步寬的通道,戰場受限,誰能拚過聞名天下的白馬義從,哪怕是對方下馬步戰?而死傷的幾百雜兵,甚至都不是他本部,本就是準備在這次戰鬥中當做誘餌消耗掉的,何足掛齒?!
再說了,當麵終究是要詐敗的,真正殺招乃是一早出發,從北路繞遠道,下午才能抵擋對方營寨的那五千奇兵!
而彼時,奇兵一旦得手,奇正交易,便可以變成了正軍,狹窄的井陘南道之中,兩麵鎖住,公孫珣便是神仙也無能為了。
就這樣,張燕一邊思索一邊和其他匪首逃出通道,來到身後那個開闊穀地後,複又立即在穀地內整理陣型,準備交戰。
話說,此時的山穀裡,麵對著驟然開闊的地形,果斷從通道中撤回的張燕軍確實發揮了自己的人數優勢,本來大部就沒有進入狹道的主力部隊在山穀中按照各部所屬,少的五六百人,多的一兩千人,軍陣層層疊疊,在張燕的嚴厲督促下分彆列陣,雖然有些雜亂不齊,但大略上卻是從上穀的這一頭,一直蔓延到山穀的那一頭,倒也算是所謂層層設防,層層阻隔了。
當然,這也是便於拋棄前軍,保全有生力量撤退的一種較好處置方式,很適合‘詐敗’!
然而,隨著漢軍追逐敗兵湧出通道,也在穀口立足成功,並結成大陣,直接步戰前衝,張燕卻是再度有些發懵了起來,繼而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原來,進入穀地,視野開闊後,眼見著漢軍大部湧出,這位定難中郎將卻是陡然發現,漢軍的數量有些超出自己的想象,而且攻勢之淩厲遠超自己想象!
“你覺得漢軍有多少?”張燕怔怔看了半晌,忽然回頭朝身側的楊鳳問道。
“漢軍出來時我一直在數,覺得得有五千……又或是六千?”楊鳳遲疑片刻,還是給出了答案。
“你覺得呢?”張燕複又扭頭向另一位將領白雀質問起來。
白雀盯著戰場沉思片刻,卻是黑著臉搖了搖頭:“四千絕對不止,四千五也不止……確實接近五千,難道衛將軍全軍出動了?隻留數百輔兵防守?還是來了援軍?”
“雙方如此倉促,哪裡來的援軍?”張燕冷哼一聲。
“那將軍。”楊鳳複又正色朝張燕問道。“衛將軍一共帶了五千兵……確鑿無誤吧?”
“死了不知道多少斥候,早在衛將軍入井陘口後便已經確定,就是五千。”張燕的臉色也變得怪異了起來。“彼時你們自己也有斥候派出……何必問我?”
“那這就是好事!”楊鳳趕緊言道。“既然衛將軍全軍儘出,營中格外空虛,豈不是能輕鬆拿下,屆時將軍派出的那五千人在對麵營中一把火放出來,再從後方頂上來,此戰便輕鬆得勝了。”
“話雖如此,”白雀在旁爭辯道。“衛將軍不至於如此無知,放任北道不管吧?”
“那你說是怎麼回事?”楊鳳針鋒相對。
聽著二將相爭,張燕心中著實覺得有些亂,也著實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紛亂之中,他本想再問一問最信任的張晟張白騎,但後者此時正在穀底親自整理部屬他自己的兩千兵,並不在身側。於是張燕隻能作罷,然後認真觀戰、指揮,並將視野放在了穀中戰局之上。
但是越看下去,越想下去,張燕就越覺得不對勁。
這其實是一道很簡單的數學題:
兩軍全軍戰力對比是五千對兩萬,比例是一比四;
按照原定計劃,是分兵五千繞北麵遠路潛襲,兩千留,再去掉東隘口的兩千,所以此次實際出兵乃是一萬一,而漢軍若是留下一千到一千五百人看守大營的話,那就是應該三千五到四千人,戰場各處的兵力對比都應該是維持在一比三左右,這是一個很健康的數字,不管是詐敗還是突襲,都是能確保各方麵主動權的數字;
而現在,對方五千儘出,上來就在通道裡擊潰殺傷了部分兵馬,所以此時兵力對比居然是一比二!以山匪和正規軍的戰鬥力而言,尤其是後者還有兩千公認的天下精銳,那就顯得有些危險了——哪怕你原本就想詐敗!
畢竟,萬一這正麵被公孫珣一口氣打穿了呢?並一路攻下去,順勢奪取了大營呢?
而就在張燕看著漢軍越戰越勇,自己也越來越緊張之時,忽然間,隨著對麵一側高地上那麵白馬旗下號角聲猝然響起,又有幾麵旗幟揮舞示意,剛剛擊潰了一部盜匪的漢軍中裝備更齊整,明顯就是那些步戰的義從們,此時忽然集體撤退,並回到通道口去騎乘那些剛剛被歸納起來的白色戰馬。
很顯然,剛剛步戰擊潰當先一部賊軍,不是什麼彆的意思,正是在為騎兵騰出戰術預備空間。
這個時候,不少河北出身的匪首其實已經緊張了起來,因為他們已經預感到了危險,但他們全都沒有張燕醒悟的徹底。
實際上,眼見白馬義從重新名副其實起來,遙遙相望的張燕卻隻覺的腦中嗡的一下,瞬間便汗毛豎起,外加心中通明起來。
話說,這位定難中郎將已經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了——他不該投入太多兵力在彆動隊中,也不該大包大攬讓自己的直屬部隊承擔所有分兵策略,以至於留在這個正麵的戰場上本部兵力太少!
一萬一千兵,或是一萬兵,無所謂了,居然隻有一千本部來穩住局勢!
原本是為了確保奇兵能轉為正兵的大規模彆動隊,原本是為了確保掌握全局的各處留守,原本是為了在詐敗中減少損失的刻意少量兵馬,此時都淪為了敗招!
公孫珣哪裡是輕視自己?分明是洞悉了自己分兵之策,甚至洞悉了自己的詐敗之策,更是洞悉了自己自私、多疑的性格,然後當機立斷,集中所有兵力,破釜沉舟,準備在這個自己本部力量最薄弱的戰場上解決自己!
就在這個醒悟的過程中,隨著兩千騎兵在開闊山穀中上馬整備完成,戰場上的形勢便立即變得微妙起來。
衛將軍自然不會再親自上陣衝鋒,卻讓人將自己白馬旗送了過去。而白馬旗下,龐德上得馬來,一邊催馬緩行,一邊揮動手中長矛,大聲呼殺!兩千白馬騎兵在後,紛紛仿效著龐德的姿態,一邊從西麵穀口處前行提速,一邊放聲喊殺。
數聲之後,聲音漸漸同步,殺聲蓋過戰場所有嘈雜,並在山穀之中放肆回蕩,驚得對麵盜匪紛紛失態,卻已經完全來不及了。
兩千白馬騎兵,借著之前清理的戰術空間完成提速,然後不管不顧,結成一個鋒矢之陣,在山穀中微微做了回旋,便直衝張燕所在。山穀內數部匪眾,不是沒有機會攔截,但作為非嫡係的部眾,他們沒有理由為張燕送死,而且指揮係統不一,沒有自家首領命令,也來不及去拿命去阻截這支騎兵。
一時間,兩千白馬義從,竟然隻是稍作回旋,便直接衝到了張燕那一千中軍之前,這一千中軍倒是沒有滑頭,也根本沒必要滑頭……他們本就是目標!而僅僅是一瞬間,隨著馬蹄踐踏,長矛突刺,這支戰場上唯一直屬於張燕的部隊便有瓦解崩潰之意。
當然,兩千騎兵也為此停止了衝鋒之勢。
軍陣後方百餘步的高地上,張燕隻是猶豫了片刻都不到,便直接打馬而走——反正隻是一千兵,反正本來便要詐敗,反正就算是今日真的被公孫珣捅穿了井陘,大不了逃入山中便是,他有無數理由可以逃走。
然而,原本隨侍在旁的楊鳳和白雀目送著張燕領著近衛撤退,而張燕本部岌岌可危,繼而有引起山穀中的所有賊兵全局崩潰之意,卻居然一時不動,反而握住馬韁,先朝身後侍衛做了些吩咐,等侍衛離去後,方才相顧交談起來
“白雀兄,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今日衛將軍頃全軍而來,五千分兵已成笑話,張燕交戰不到半個時辰就走,我料大營也不保,這一戰,也算是到此為止了,咱們剛剛更是一起讓自己親衛各自回去準備投降事宜,儼然英雄所見略同。”楊鳳望著身側的白雀,一改之前的粗俗,顯得彬彬有禮。“但都是投降,我卻知道你之前一直與寧朔將軍有交通……所以能否請你做個中人,帶我一起投降,也好求個高點的出身?內應和戰場降服,總是不同的吧?”
素來嚴肅的白雀上下打量了一下楊鳳,卻是一邊嗤笑一聲,一邊勒馬向坡下而行:“楊兄自去吧,我還有事!”
“萬事好商量!”楊鳳在身後懇切相求。“反正都是要降,此事於白雀兄不過一句話而已,卻能讓我省下多少辛苦……日後必然有報!”
“楊兄誤會了。”白雀依然沒有回頭。“你要想降的話,可以去我部中尋我副將王仲,平素裡便是他負責與寧朔將軍交通,不必尋我……”
“那你又要如何?”楊鳳心中一動。
“我本是河間國弓高縣縣尉,雖然說當日是被張牛角裹挾過來的,但彼時的局勢,卻並不怨恨彆人,反倒是這些年舊友、族人在山中能久存,要多謝定難中郎將的維持。”白雀立馬回頭,淡淡而言。“夏日時去尋寧朔將軍,試圖降服,乃是為了寨中上下求個出路,卻不曾想賣過定難中郎將。而今日他既然敗走,接下來衛將軍必然要驅趕我等為先鋒去攻破營寨……楊兄,與人有約不能成,受人之恩卻反噬,我雖然已經是個賊了,卻隻是身為賊而已,心裡最後一絲清白還是要留下告慰自己的。”
言罷,其人再度回身,緩緩往前方已經潰散到不成樣子的軍陣處繼續前行,並隱隱有提速之意。
“白雀兄到底是何姓名?”楊鳳怔了一怔,陡然明白過來,卻忍不住勒馬向前數步,放聲追問。
“河間弓高王楠!”藏在心中許久的六個字脫口而出,下一刻,這白雀卻是抽刀躍馬,單騎奮力直撲身前白馬軍陣。“河間弓高王楠在此!”
但數息之後,其人將要衝到陣前,尚未揮刀,胸口便直接中了一箭,從馬上跌落於地。
隨即,兩名義從打馬而來,一人倉促收弓,一人持矛補上,而持矛之人下手以後,卻複又奮力大聲對著地上死人回應:“殺你的,是弘農華陰楊修與江夏竟陵劉璋!”
儼然,此人耳尖,竟然順風是聽到了之前白雀報名,故有此應,卻絲毫不管地上之人已經無法聽到了。
楊鳳遠遠看見如此情境,心中暗自哀歎一聲,卻又毫不遲疑,立即勒馬回轉,回身準備投降去了……從黃巾之亂算起,快七八年了,這些事情他見得太多了。
就這樣,隨著漢軍神來一筆,臨機決斷,調集騎兵,一舉攻破戰場上唯一一支張燕直屬部隊,然後張燕本人也直接棄本陣逃走,各懷心思的其餘匪首們也紛紛各尋出路,整個山穀一時混亂無比……投降的居多,崩潰後跟張燕一樣往後跑的人也是有一些的。
話說,雙方大營相距不過十裡,而這個山穀本身就有兩裡開闊,所以過了此地以後,再往前行一裡多的狹窄通道,其實就已經到了紫山軍大營。
所以,張燕並不擔憂自己不能入營。
而其人率親衛逃到穀口,見到身前一幕時卻又反而大喜。
原來,張晟張白騎及其所部兩千人,本就落在最後,此時見到前方戰敗,居然保持著整齊的建製正從穀口撤退,甚至還在穀口處設立了一道防線預備斷後……張燕的興奮,乃是見到張晟部完全保住,這要是撤入大營,四千人生力軍死守大營,然後五千彆動隊得手,那說不定還真能有驚無險。
然而,有意思的是,眼見著張燕到來,張晟部在穀口的防線居然紋絲不動,把守軍官甚至要求張燕駐足稍待,並回身稟告身後正在組織撤軍的張晟。
張燕一開始隻是很無奈,因為張晟部乃是其人太平道的老底子,部隊全都是太平道信徒,凡事隻聽張晟一人,這也是張晟為什麼能在北太行穩穩居於張燕一人之下,而這位定難中郎將又為什麼凡事皆要拉攏此人的緣故了。
不過,隨著張晟張白騎騎著他那匹此時看來格外刺眼的白馬出現在穀口時,張燕卻是聰至心靈,陡然醒悟,然後麵色煞白起來。
張晟駐馬在本部防線身後,望著明顯已經醒悟的張燕,乾脆一言不發,二人就這麼隔著一道軍陣遙遙相對。
而忽然間,秋風陣陣,卷起左右山嶺青黃如浪,也吹起了張晟的衣袍與頜下胡須,張燕看著對麵的身材高瘦的多年故人,隻覺得對方依舊清瘦如初,頜下胡須也一如往昔,拋開手中九節杖變成了一把刀,胯下多了一匹白馬,其人似乎還是當初那個道旁持杖高歌的高冠太平道人模樣,也是讓張燕在秋風中神思恍惚起來。
而這陣風之後,回過神來,不知為何,一直死死盯住對方的張燕居然一聲歎氣,轉而扶正了頭頂那代表漢代高階武人身份的鶡冠,便乾脆一刀拔出,理都不理身後已經猝然響起的馬蹄聲,直接了當,輕鬆劃開自己的脖頸,然後鮮血噴湧,摔於馬下。
從頭到尾,二人沒有任何言語交流,張晟沒有解釋的意思,張燕也沒有半點質問對方的意思……說到底,張燕早已經明白了緣由,那就是張晟雖然成了張白騎,卻還是那個張晟,卻還是一點沒變,而他這個定難中郎將從褚燕變成張燕,卻早已經麵目全非了。
二人之間,看似是張白騎負張燕,卻是褚燕先負張晟。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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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至井陘討紫山賊張燕,眾五千,賊眾兩萬。及渡河立營,夜間哨騎回,言張燕大營炊煙不斷,屢屢見於月下,太祖遂知賊欲行淮陰分兵潛襲之故策。及召諸軍師相對,事倉促,眾士皆不知所為,太祖乃笑,自稱有策,明日即知,左右忐忑而走。翌日,太祖大會全軍,自毀營寨,斷浮橋,號曰破釜沉舟,發全軍向前,及穀中相逢,張燕半分其兵,隻餘萬軍,又皆雜眾,遂一戰而沒……眾始悟,乃盛讚曰:‘明公之策,實以項王之故策,臨淮陰侯之舊智也。’太祖複笑,對曰:‘君等大謬,張燕分兵,其實孤注一擲,故名為淮陰故策,實為項王舊計;吾棄營向前,破釜沉舟,其實乃知敵方略,攻其弱也,故名為項王舊計,實為淮陰故策。且夫,韓信焉能負項羽?’”——《舊燕書》.卷二.太祖武皇帝本紀
PS:以為我會鴿?是的我會鴿,但也會還債。這個月目前不黑。差兩百字成萬字大章就不湊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