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帶著一群婦女回到居住了多年的洛陽家中,打發了前來送行的相國府甲士後就立即喚來已經成年加冠的長子賈穆。
“大人,還是跟從前一樣?”麵對著今天明顯有些神色黯淡的父親,賈穆不免有些小心翼翼。
“是。”賈詡坐在舍中堂上,低頭輕聲應道。“不過不用尋查她們的家人了……直接送到荀司空府上,他們都是潁川人。”
“喏!”賈穆趕緊躬身點頭,卻並未著急離去,因為他知道父親必然還有其他吩咐。
“相國遷都心意已定。”賈詡繼續低頭言道。“我之前在小平津,卻不知道他非隻是畏懼討董聯軍,竟然還有幾分心灰意冷,歸關中享樂養老的意思……所有財貨都不要留,全部賣出去買成米糧,除了我出行的那輛車架,其餘的牲口車馬也全都賣出去,屆時軍中自然有軍馬來接……唯獨一件事,你下個月開始,便要將周邊鄰居、洛中故朋,早早接到家中,屆時說成是咱們家的仆役,這才好保全他們。”
賈穆欲言又止。
“何意?”賈詡察覺到了自己兒子的異樣。
“父親之前在小平津,恐怕還不知道。”賈穆無奈答道。“這些日子,洛中親友,甚至是左右鄰居,都日漸走動變少……甚至有些人視我們家為虎狼窩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賈詡怔了片刻,卻難得苦笑:“自從相國引關西兵大舉來到河南後,彼輩或有親友故交無辜死於西涼兵之手,或有財貨房屋被西涼兵強占……視我這個相國心腹為仇眥也是尋常之事。不怪他們!”
“那……”
“儘力而為吧!”賈詡在自己親兒子麵前,終於是不用再掩飾自己的無奈,其人仰頭癱坐在椅子上,雙目緊閉,一手垂落一手覆麵。“儘力而為吧!世道如此,我賈文和終究沒有虧心!”
賈穆躬身告退。
話說,賈詡所居,乃是東南城尋常人家聚居的地方,而身為司空,荀爽和其侄孫荀攸所居,卻是西城公卿貴族所在……往來車輛如織不說,正值正月正旦,氣氛也是分外活躍的,不知道多少公卿貴族的家奴仆役,抱著祭祀用的香燭、牽著犧牲用的牲畜,還有正旦禮物,四處往來。
想來,陽城那裡原本也是類似氣氛,卻突然遭遇到了董卓所部兵馬吧?
“已經打聽清楚了。”饒是荀公達深藏不露,此時立在自己叔祖身前,也居然有些無力。“全是陽城百姓……孫堅並未來得及出兵,但李傕妒忌徐榮、李蒙二人的戰功,便提騎兵出轘轅關,彼處百姓當時正在市中準備正旦祭祀……”
“不用說了。”自從回來以後便枯坐在熱炕上的荀爽,忍不住打斷了自己侄孫的彙報,然後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之語。“必殺董卓,才能匡扶社稷!”
其人神色激憤,滿頭華發在燈下顫動難止,很難想象,他之前一整天都在與董仲穎言笑晏晏。
不過,荀攸此時倒是恢複了平日間不動如山的姿態,且似乎對叔祖的決斷早有預料:“董卓強暴無度,當然要儘快剪除,但如今關西主力儘出函穀關,四五萬關西大軍環繞洛陽布置,若在此時殺董卓,則洛陽必然化為戰場,不僅河南化為鬼蜮,便是天子、公卿也說不定要出事的……叔祖大人,弘農王(劉辯)既死,如今天子便是漢室唯一正經苗裔,若有閃失,屆時莫說匡扶社稷,怕是漢室天下都要亡於我們之手的。”
“那該如何?”荀爽激憤抬頭反問道。“就任由他這麼殺來殺去?陽城乃是潁川所屬,我們鄉梓所在,太守被烹殺在鍋裡,百姓出去慶祝正旦卻被人割了首級掛在馬身上,我等卻居然要在他府上賠笑!還要感激他給了我三公之位?!你今日沒看到嗎?連劉範這樣的年輕人都視我為為虎作倀之輩!”
荀攸默不作聲,並未反駁。
不過,向來氣度非凡的荀爽難得一番失態發泄後卻又緩緩頷首:“公達說的對,時機不好,不能倉促為之……倒是劉範今天這麼失態,不會被董卓處置掉吧?”
“不會處置的。”荀攸輕聲言道。“我聽說董卓有意在遷都後用兵益州,以作關中基礎……而既然要與劉益州做過一場,那劉範短期內反而穩如泰山!”
“可不可以拉攏過來?”荀爽繼續問道。“劉君郎雖然為人自私,但畢竟是我輩士人,而這劉範也是個熱血未消的年輕人……若是能通過他讓劉君郎出兵襄助,又或者請劉君郎協調涼州韓遂、馬騰二人,說不定便有些機會。”
“我覺得不必拉攏。”荀攸若有所思道。“劉範經此一事,十之八九也是要對董卓動殺心的,我們不去找他,他也會自為此事;而我們若去找他,說不定反而容易暴露!”
“那王允呢?”荀爽再度詢問。“王允此人可信嗎?”
“可信!”荀攸依舊問答流暢,宛如在論家常。“王允對董卓的賞賜從不推脫,對董卓交代的事情從來也都是親力親為,這說明他很早便動了圖謀董卓的心思……我猜度,一開始董卓廢立之時,其人便下定了決心要誅董……否則以他王子師之前那種剛硬性格和對漢室的忠忱,何至於上來便屈服到這個地步?”
“原來如此。”荀爽麵露恍然。“那今日那個……”
“賈文和畢竟是西涼人,又是個存身之人,如何會去謀董卓?”荀攸依舊從容。“而且,其人今日在門前,怕是已經看出了王允、劉範二人,以及叔祖大人你的心思。”
荀爽悚然而驚,但等他看到自己侄孫鎮定的麵孔後,卻到底是稍微放下心來:“你是說,其人固然不會謀董,卻也不會告發我等?”
“不錯。”荀攸當即頷首。
“可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荀爽還是有些憂慮。“其人畢竟是西涼人,此番河內亂武,更是差點讓袁本初送命,壞掉大局,萬一……”
言語未迄,忽然間,外麵一陣喧嚷,驚得荀爽當即閉口不言。不過,旋即又有心腹家人來報,說是校尉賈詡那裡送來一群女人,隻因家中狹小,無處安置,所以請司空幫忙照顧這些潁川鄉人。
荀爽看了看自己依舊麵色如常的侄孫,也是恍然點頭,便扔下之前的謀董之論,長歎一聲,然後親自去安排那些已無父兄、丈夫,甚至連子女可能都沒了的同鄉婦女去了。
而待自己叔父走出房門,荀公達卻是依舊宛如木雕一般立在舍中,盯著榻前燭火,久久失神。
正月新年,董卓正式派出使者布告天下,改元初平,但伴隨著少年天子的這個新年號,天下卻正式進入了兵荒馬亂的時代。
河內方向,袁紹主力未失,卻也稱得上是傷筋動骨,於是乎,其人在河內三津加緊布防之餘也是勉力振作起來,重新整編部隊,積蓄力量……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其人行事愈發果決狠厲。
董卓讓朝廷派出了大鴻臚韓融、少府陰循、將作大匠吳循、執金吾胡母班、越騎校尉王瑰等一眾公卿來勸他罷兵,他非但不見,反而勒令已經沒有兵馬的王匡以河內太守的身份一口氣逮捕了所有說客,並下獄處置,以示決心。
而酸棗方麵,之前酸棗聯軍雖然歃血伐董,卻因為令出多門,遲遲未能組織起有效攻勢,所以一直在陳留與河南的交界處拖延不前。但過年以後,隨著在河內舔傷的袁紹三番五次下令催促,而且一次比一次措辭嚴厲,一次比一次言語露骨,等到最後一次乾脆把之前逮捕了才兩三日的那些公卿全都押到酸棗,然後讓人公開處刑……各路諸侯這才終於不敢再拖延下去,便在曹操的協調下,正式西征,並在上旬之內便迅速進逼到虎牢關前。
另一邊,隨著潁川太守李旻被烹殺,袁術和孫堅也終於直麵起了董卓大軍。
實際上,就在李旻被烹殺後第五日,徐榮和李蒙便突然率騎兵襲擊了如今被孫堅當做大本營的南陽郡魯陽城。而當時,孫文台居然正在城外與軍中將佐設宴慶祝春日,全軍軍官還有當地官吏、鄉老都在高台上飲酒,部分部隊在台下陳列。
此時,若是董軍騎兵發起突襲,說不定便能一鍋端了。
不過,孫堅臨危不懼,他見到對方隻是其實先鋒到來,軍中並未有主持大局的大將,便故作鎮定,依舊在台上飲酒作樂,而且言笑晏晏,絲毫不亂。等到酒喝完了,這才不慌不忙,有條不紊的安排官吏、部隊從容入城,然後布置防守。
董卓軍疑神疑鬼,生怕有埋伏,全程並不敢輕舉妄動……而等到徐榮和李蒙這兩個主持大局的人趕到,麵對的卻已經是防守嚴密的堅城了,便隻好退卻。
無論如何,正如之前所言,隨著賈詡和呂布的威震三津,這天下間最後一層遮掩已經被撕下,亂世軍閥混戰,兵強馬壯者為先,所謂大爭之世徹底到來。
實際上,到了這一刻,即便是在太原的公孫珣也感覺到了時代浪潮的衝擊,也不可避免的要與時代的中心發生一些碰撞了。
當然了,地理位置擺在那裡,隻是間接碰撞。
“於夫羅派人來恭賀上元節?”
在晉陽稍作休整,正在靠著抄家和‘捐獻’收攏糧草、軍資、壯丁,乃至於人才的公孫珣收到了一個頗有意思的訊息。
“不錯,信使已到城中,乃是於夫羅親弟呼廚泉,我以為其人的誠意還是很足的。”戲忠彙報的同時很乾脆的表了態。
公孫珣一時沉吟。
話說,公孫珣在晉陽停駐了大半個月,並不隻是單純的聚攏糧草和輔兵;也不是和本地這麼多世族玩抄家和捐獻的可笑遊戲玩上了癮……從軍事角度而言,軍隊不需要太多修整,想出兵的話,在控製了太原十六縣二十餘城後是可以立即出兵的;而若是想調教本地世族,也可以討董之後再回頭收拾他們。
實際上,公孫珣和他的幽州軍是真的遇到了兩個疑難之處:
首先是進軍方向。
在太原祁縣這裡,晉地主通道就不再是一條線了,而是一分為二,一個往西南沿著汾水通往富庶的河東;一個往東南,通往上黨盆地,然後連通河內與……魏郡。
無論從哪個方向走,好處和壞處都是明顯的……河東路好走,而且還有已經開始化凍的汾水充當天然後勤補給線,但當麵卻有十餘萬擊敗了牛輔的正規軍,士氣正旺的白波匪,而且其首領郭太作為黃巾餘孽,恐怕跟公孫珣是沒什麼好話可說的;至於走上黨去河內,路是比較難走的,沿途山地、關卡頗多,但上黨的匈奴正牌單於於夫羅和自稱太守的張楊兵卻比較少,而且雙方有政治洽談的可能性。
平心而論,如果公孫珣此時兵力充足,他絕對會分兵,但他隻有兩萬兵,所以保險起見必須要作出決斷。
其次,是誰來坐鎮晉陽擔任太原太守的問題。
說實話,真要是隻選一個合格的太守,公孫珣手裡現在可以用的人那就太多了,彆的不說,郭勳、郭縕這哥倆能力和資曆毋庸置疑,王澤的哥哥王柔也在家閒著,同時表達了臣服的意思,但是這些人在公孫珣集團的內部政治分量卻未免可笑了些。
實際上,按照計劃,公孫珣是準備讓這些有豐富行政經驗和政治資曆的‘新人’放到自己腹心之地去做事,然後把常林、杜畿那些自己真正信任和依仗的年輕下屬調到這些關鍵節點上來。
換言之,照理說,這時候應該把常林或者杜畿調來擔任這個太原太守。
但是問題不是這麼簡單的,因為太原或者說晉陽這裡,需要的不止是一個太守。
話說,公孫珣雖然靠著手下的善戰和內應的幫助,輕鬆攻下了晉陽,但任何人都不可能否認這座城池的價值!實際上,公孫珣經此一戰後,並陷入到進軍方向的難題後,反而徹底明白了為什麼太原是晉地的核心所在!
原因很簡單,地理擺在這裡,軍事優越性也擺在這裡,這裡就是晉地的腹心……一城在手,北控雁門,西壓河東,東扼上黨!
換言之,晉陽不僅是此時此刻公孫珣與他幽州軍的命根子,甚至也是以後戰略規劃中一個重要到僅次於昌平的政治節點。
所以,此地必須要有一個既忠誠又有政治分量的人來駐守……一方麵可以讓公孫珣放心引兵南下,一方麵又要讓太原世族和幽冀舊部全都無話可說。
但是很可惜,公孫珣此時手頭上並沒有這麼一個合適的人選……郭勳、郭縕、王柔三個人還不能夠被信任,也不會被公孫珣的那些屬下所認可;而常林和杜畿還沒有這個政治威信壓服本地世族,並在將來統籌晉地。
真要說合適,那也隻能是呂範、王修、審配、董昭、公孫範這寥寥幾人,但除了王修,其餘四個人都有自己的戰略節點需要控製,怎麼可能隔著幾百裡路把人調來?
至於說王修王叔治,公孫珣還要打仗的,真離不開他在後麵操持後勤!甚至人家王叔治這個時候已經不在晉陽了,而是去了祁縣在那裡做後勤準備。
實際上,無奈至極的公孫珣居然已經向自己老娘發出了邀請,請公孫大娘從雁門南,順便來晉陽替他兒子暫時調教一下本地世族。而且公孫大娘也已經表示了同意……但即便如此,也得為了長久打算,做個長久任命吧?
進軍方向,和太原留守,必須要儘快做出決斷才行。
而就在這種情況下,上黨當麵的於夫羅忽然派出了他的親弟弟前來拜謁公孫珣……如此時機,隻能說此人絕對值得一見。
於是乎,公孫珣打著上元節將至的旗號,在晉陽城中官寺內設宴,邀請軍中軍官、城中官吏、本地世族一起來享受美食,並順便招待呼廚泉……真的是享受美食,因為隨著公孫大娘的回信應允,一同到達太原的還有一種喚做火鍋爐子的新式炊具!
而按照公孫大娘提供的說明書來看,這應該是吃什麼涮羊肉的,所以用來招待匈奴人的右賢王呼廚泉大概是最合適的了。
然而出乎意料,呼廚泉居然和其他人一樣,對火鍋涮羊肉這種事情極為新奇,甚至當宇文黑獺親自在堂中為公孫珣亮刀子割肉時還嚇了一大跳……郭縕那些人都沒驚嚇。
不過很快,公孫珣也就釋然了……原來,彼輩雖然是所謂匈奴王族,但漢化程度卻已經非常高了,言談舉止宛如傳統邊郡漢人貴族一般,甚至都不用公孫珣給他改姓,人家就自稱劉氏,而本地並州其餘世族也都普遍性認可。
一問才知道,這是老規矩了,自從冒頓單於與劉邦相約為兄弟,然後匈奴漢室和親開始,兩家人恩怨情仇幾百年,到了後來,南匈奴歸附後漢,匈奴王族便以劉氏自居,漢室朝廷也認可了這個本家。
總而言之,呼廚泉的表現太過漢化了,全程交流通暢。
其人先是主動向公孫珣敘說了年前呂布、賈詡那一戰,然後又被一群人問著說了一些南麵洛陽、河內、酸棗的訊息,什麼遷都的事情,什麼王匡逮捕了自己妹夫胡母班的事情,最後胡母班被處死前還是將家人托付給了王匡的事情……一番交流後,其人最後卻是迫不及待的替張楊和於夫羅表達了和睦之意。
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早在預料之中……如今匈奴一分為三,原本的休屠各部改為張氏,引部眾去了河套陰山下;幾位老王帶著一些雜七雜八的部落守著河西王庭;而於夫羅、呼廚泉兄弟則引數千兵馬在上黨盤踞,進退不能。
如今公孫珣控製了並北,這對兄弟想要恢複匈奴劉氏對匈奴的統治的話,那就明顯就繞不開這位衛將軍。
但是……
“敢問右賢王,”就在這時,田豐忽然不顧禮儀,一邊涮肉一邊在座中蹙眉插嘴道。“和睦是何意啊?莫非我家將軍南下討董,爾等原本卻準備在上黨刀兵相對嗎?”
“豈敢對衛將軍刀兵相對?!”呼廚泉雖然是漢室體製內公認的一個‘王’,又如何敢在這裡拿大……實際上,麵對田豐的質問,其人立即投籌避席,恭謹作答。
“若是不敢刀兵相對,如何你兄長會派兩千騎兵與張楊部一千步卒一起屯駐涅縣?甚至連羊頭山都有張楊派出的兩曲四百人?”婁圭吃的滿頭大汗,此時卻是趁機收手,然後冷笑連連。“涅縣為太原聯通上黨的大路所在,而羊頭山更是小道所在天險……你莫說你們在這兩地屯兵,是為了對付董卓!便是白波匪你們也不好做接口的吧?因為在我家君候進駐太原時,襲擾上黨的白波匪便即刻撤回了河東,然後在河東沿著汾水布防去了。”
可能是火鍋太過於發汗的緣故,呼廚泉一時大汗淋漓,想了半日,也隻能來到堂中下跪,並對著首席上一言不發隻是涮鍋不斷的公孫珣叩首以對:“衛將軍,非是我等膽敢對將軍不利,實在是兄弟二人孤懸在外,隻有數千兵馬可以倚仗,偏偏到處又都在打仗……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你們兄弟到底想乾嗎?”一盤羊肉吃完,宇文黑獺趕緊再去切肉,而公孫珣這個真正的北地主人也終於是趁著空隙開口了。“若隻想回美稷王庭,我可以保證你兄弟二人和你們本部兵馬的安全,放你們經太原過河。”
呼廚泉一時猶疑。
“是怕我路上將你們兄弟二人的兵馬給吞並了?”公孫珣見狀也是蹙眉。“我堂堂衛將軍,今日當眾允你,何至於食言而肥?你們兄弟若回美稷,我絕不多事!”
呼廚泉當即大急,便再度叩首道:“衛將軍見諒,非是不信將軍,而是當日與張楊張太守定下盟約討董,此時大業未竟,不敢輕易折返!”
“那你所言和睦是何意啊?”公孫珣也是無語。
“是……”呼廚泉再度猶疑。
“不要遮掩!”隨著宇文黑獺端著一盤薄薄的羊肉送上,公孫珣更是顯得沒好氣了起來。“我哪有時間與你在這裡猜上元燈謎?速速道來。”
呼廚泉不敢再拖延,也是俯首道出了此行的目的:“我兄與張太守之意,乃是請將軍務必從河東進軍,我等絕不敢趁機冒犯太原所屬……而且若如此,袁車騎在河內,衛將軍在河東,也可雙管齊下。”
公孫珣和幾位心腹謀士登時醒悟失笑,便是郭縕、王柔這兩位,也在對視了一眼,不由嗤笑……而公孫珣笑完以後,便不再理會此人,反而繼續低頭吃起了火鍋。
至於堂中眾人,一邊從婁圭、田豐、韓當開始,一直到剛剛投軍的令狐華;另一邊,從王柔、郭縕開始,一直角落裡的少年溫恢,全都低頭涮鍋燙酒不止,乃至於觥籌交錯,閒談論事……一時間好不快活!
呼廚泉環顧四周,愈發大急,而等了半晌,眼瞅著公孫珣確實是鐵了心要將他徹底晾在此處,卻是忽然想起了一事,然後再度叩首言道:“衛將軍,若是衛將軍應允,非隻是袁車騎能與你相安無事,便是令師盧公與令弟公孫文超……”
“盧師和我弟被你們扣在上黨了?”公孫珣猛地起身,卻是一腳踹翻了身前的火鍋,熱氣彌漫之中,周圍軍官紛紛握刀。
“非是如此!”呼廚泉被油湯濺了足足半個手,卻不敢多言,隻是兀自叩首解釋。“令師與令弟見在太行山南麵的河內波縣,與縣令牽招固守彼處,著實不在上黨……我是說盟約若成,則波縣諸位便可從容越過上黨,來見將軍了!”
公孫珣聞言先是心下一鬆,卻複又冷笑一聲:“今日你且回亭驛吧……莫要擾我難得好興致!”
呼廚泉不敢多言,便在甲士的看押下倉惶而退,而馬上,自然又有人收拾起了傾倒的火鍋爐,重新清洗一遍,然後加湯加炭,重新開鍋……當然,宇文黑獺也立即又為公孫珣切好了一盤肉。
當日儘興且不提,等到宴後……公孫珣送走諸人,轉回官寺後舍,卻見田豐、婁圭、戲忠三人已然在此。
“既然董卓已經著手遷都,那就當走河東!”田豐微微拱手,上來便開宗明義。“這樣方可確保兩全。”
“不錯!”婁圭也當即頷首以示讚同。“必須要走河東!董卓動作太快,天知道他遷都到底要費多少時間?若是辛苦擊破張楊、於夫羅,進入河內,他居然已經遷都到了長安,那就白費力氣。而走河東入弘農,則無論長安、洛陽都可以從容應對……甚至,若我們打得快的話,說不定還能在弘農截住他遷都的隊伍!”
“非隻如此。”吃的有些撐的公孫珣坐在榻上,卻說到了另外一件事。“我原以為阿越是走朝歌,被韓馥隔斷在雲長處,如今才知道他居然是在牽子經那裡……這倒省事了,正好表他個將軍號,讓他來晉陽屯駐。而子經也是多年辛苦,正好為太原太守,與阿越一起為我看守後路。”
這個安排,所有人都沒說話,畢竟太過敏感。不過,沒有反對意見,倒也說明這個任命毫無疑問是個合理安排……畢竟嘛,作為公孫珣同族兄弟,也幾乎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公孫越能來晉陽坐鎮,確實非常合適。
“既如此。”田豐蹙眉言道。“便乾脆允了呼廚泉所請?”
公孫珣先是點頭,複又搖頭不止。
“將軍還是不舍得上黨?”田豐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
“而且也不願匈奴人去攪合天下大事。”對上這三人,公孫珣沒有任何遮掩與做戲的必要。“什麼袁車騎,袁紹也隻是幌子罷了,不過亂世到來,張楊和於夫羅都起了野心……而張楊倒也罷了,唯獨匈奴人,我總想除掉或者吞並他們,至不濟,也要將他們趕到西河……天下事哪裡輪到他們覬覦?”
田豐一時蹙眉。
“君侯這就強人所難了。”婁圭也不由失笑。“要走河東,卻還要上黨;要文超與盧公還有子經速速從上黨來太原,卻還要吞並人家匈奴部眾……哪有這般好事?便是哄小孩子手裡的果子,也要拿個大的來換才行,如何空手套人家一個郡?”
公孫珣自知犯了貪念,一時也是搖頭不止。
而就在其人準備咬牙做出決定,放棄上黨,直取河東之時……忽然間,一直沒吭聲的戲忠輕聲開口:“君侯,今日聽呼廚泉說了許多南麵消息,我便一直有所思,現有一策,或許隻要輕兵數千,不沾血跡,便可輕易全取上黨,且吞並於夫羅所部。”
舍中一時鴉雀無聲。
“妙策!”忽然間,田豐開口稱讚。“君侯不妨先換上黨,再攻河東。”
“不錯。”公孫珣也是陡然醒悟。“著實妙策!”
婁圭緩緩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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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伐董至太原,臨河東、上黨,以兵少,不知所進何處。及上黨張楊、於夫羅請睦,眾以太祖當斷,往取河東,獨忠哂然。或詰之,忠乃曰:‘昔孟子言,魚與熊掌不可得兼,然忠久隨明公,固知明公非隻兼欲魚與熊掌,牛羊亦不舍也!’後,太祖果猶疑如故,忠乃夜謁之,獻策速取上黨。”——《新燕書》.卷七十.列傳第二十
PS:7.9k可以算是還賬了嗎?這幾天好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