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的整個正月,天下的局勢都在不停的敗壞。
關東方麵,戰爭後遺症開始全麵爆發,盜匪、流民、瘟疫,與此同時,偏偏戰亂後的各州郡還缺少糧食,缺少錢財,缺少軍備……這種情況下,便是有著皇甫嵩坐鎮的冀州都無法控製局麵,何況其他地方?
須知道,亂處並不隻是一個冀州和中原,盜匪、瘟疫、流民全是長腿的!實際上,從傷寒爆發那一刻開始,整個關東核心地區,便開始紛紛朝著失序滑落了。
與此同時,關西方麵也不遑多讓。
漢中的五鬥米教張修依然沒有被剿滅,但始終也沒擴張,可西涼的叛軍卻在日益做大,或者說,整個正月,涼州的壞消息就沒斷過。
大漢涼州十個郡外加一個屬國,然而自張掖往西,所謂張掖、敦煌、酒泉、張掖居延屬國,這三郡一國無論是郡國的力量還是地理限製原因,都是不可能對局勢有什麼大的影響。
剩下的,則是武威、安定、北地、金城、隴西、漢陽、武都七郡。
一開始叛亂是發生在隴西郡和金城郡的交界處,主要人員是隴西郡的漢民盜匪和金城郡的湟中義從胡人部落,這個時候就是典型的官逼民反,也是韓遂來洛陽前就發生的事情,算是叛亂的第一個小階段。
然後,就在韓遂趕回去的途中,這兩撥人便迅速做大,於是他們就聯合起來,胡漢兩邊各自推舉了一個首領,也就是北宮伯玉和李文侯了,並稱將軍,這算正兒八經的扯旗造反了,同時他們的活動範圍也轉移到了金城郡內,並開始四處攻城略地。
但值得一提的是,這個時候他們依然不能算成氣候,這點看他們大本營就知道了,他們當時的大本營還是湟中義從的老家,也就是青海湖往東麵一點的那地方……這算是第二個小階段。
緊接著,便是那場漢軍護羌校尉殉國的一戰了,這一戰漢軍全軍覆沒並戰死一位兩千石不說,更重要的是韓遂、邊章這兩個西涼州中名士被趁勢裹挾了進去,這使得整個叛亂的性質發生了改變……實際上,這支叛軍很快就公然打起了誅宦的旗號,並順勢掃蕩了半個金城郡!
這是第三個小階段。
而就在正月裡,消息繼續傳來,叛軍打著韓遂、邊章的旗號幾乎是秋風掃落葉一般迅速全吞了整個金城郡,金城太守陳懿殉國,叛軍占領了一個完整的郡國……這是第四個階段。
到此為止,最可怕的依然不是戰局,而是說到了這個時候涼州刺史左昌居然還在作……他因為倒賣軍糧被蓋勳等涼州本地人給檢舉,心生不滿,便讓蓋勳還有其他州中從事領兵出城去略陽等當路的小城做抵抗,自己留在擁有完備工事的漢陽郡郡治冀城內安坐。
據說,是有坐觀蓋勳等人生死的念頭。
然而,有了韓遂、邊章,有了一郡之地的西涼叛軍早已經今非昔比了,數萬之眾饒過略陽城,直趨冀城之下!左昌驚慌求援,但他來到涼州以後所作所為儘失人心,幾乎無人願意去救!
當然了,板蕩見忠臣嘛,忠臣總是有的,涼州州從事蓋勳這個人再一次站了出來,他半是威脅半是請求,終於將部隊帶回到了冀城。
而這個時候,左昌也不敢作了,立即對蓋勳言聽計從,蓋勳獲得主動權後,首要一個措施便是請求赦免韓遂和邊章。
但事到如今,邊章和韓遂哪裡還有回頭路?兩人直接回複,要是左昌早聽蓋從事的話,一個月前來招降他們,他們都還能回頭,可如今已經殺了一個郡守,吞了一個郡,還圍了刺史,哪裡還有赦免的餘地呢?
不過,這二人不知道是因為援兵回來堅城難下,還是真的心中有愧,居然撤兵走了。
涼州一場大戲,關東慘絕人寰,對比之下,河內這裡自然可以稱得上是一片太平。
首先,根本原因肯定還是河內遭遇的戰亂規模較小,並且在一開始便妥善安置了流民;其次,不知道是按照天人感應來說公孫珣這個主政者很有威德呢,還是公孫大娘教下來的防疫策略終究是起了作用……但反正,傷寒沒有在河內擴散成疫。
當然了,公孫珣這裡也肯定不是一團和諧、毫無問題,不然呢,之前呂範和王修之間突然顯露的矛盾算什麼?
這一點,哪怕後來二人偃旗息鼓,也足夠讓公孫珣心懷耿耿,一時頭疼了。
沒錯,呂範那日與常林的爭執,其根本並不在於什麼本地士子和外來元從的矛盾,而在於呂範和王修……這主要是公孫珣的位階太高的緣故,衛將軍的權力實在是遠高於一個太守的職權,再加上平定黃巾之亂後,這位薊侯身上的政治光環依然閃亮,所謂強龍壓頂,有公孫珣在這裡,地頭蛇單獨形成不了勢力,也蹦躂不起來!
而呂子衡呢,也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什麼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對手。
公孫越再得信重,那關他什麼事?
關羽再橫,能跟他搶總幕府的位子?
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是審配咄咄逼人,但呂範早早就看出來了,或許審正南確實有那個競爭力和影響力,但是公孫珣卻從來隻是將對方用作方麵之任……而沒有公孫珣的認可和支持,他審配注定在短期內不會造成威脅。
那麼,再拋去毫無這方麵想法的婁圭,唯一一名能對他呂範地位進行衝擊的就隻剩下一個深得公孫珣信任的王修王叔治了……這一點,呂範早有察覺,王修心知肚明,公孫珣也了如指掌。
隻不過,沒來河內之前,王叔治空有能力、忠誠以及公孫珣的青睞,卻毫無羽翼。而且他為人謹慎,從不越矩。所以,雙方相安無事,甚至頗有合作。
而如今,常林、棗祗,尤其是身為河內士子領袖的常林的出現,卻意味著王修陡然間已經有了跟呂範叫板的實力了……
坦誠的說,公孫珣有些後悔自己用人失策了。
常林固然是個務實嚴肅的君子,但他天然具有地方領袖風采,除了韓玄、張承這種明顯以公孫珣幕府為跳板去出仕的人外,其他年輕的河內士子普遍性以他為主,讓這種人去王修手下,難免會讓河內士子自然而然的產生偏向。而王叔治一個純臣,固然不會主動去爭,但支持和偏向他的人一多,卻也是身不由己了。
舉例來說,楊俊、王象、趙谘,這三人理論上都是直屬於呂範的中樞幕僚班子成員,然而,當王修帶著常林和棗祗回到懷縣後,他們遇到事情卻總是有意無意朝王修那裡跑,然後找常林請教和問候……攤誰處在呂範這個位置上沒有氣?
所以,那天聚餐時的爭端,正是呂範對王修、常林二人的雙重敲山震虎。
隻不過,公孫珣一番敲打,中途拂袖而去,到底是讓呂子衡收斂一二,也逼得王修主動留下致意……雙方勉強算是和好,並將爭端壓製在了萌芽階段。
但是,事情已經發生,卻也無可奈何了,日後遲早要再麵對這個問題。
而公孫珣雖然心裡明白,隨著自己的幕府越來越充實,這種事情必不可少,但事情最終出現在自己最信任的人中間,卻終究有些憋悶。
隻能好在沒有誤事!
二月春風微醺,憋悶的主君卻不隻是公孫珣一人,實際上,一河之隔,數月間,天子已經好多天沒有睡個安穩覺了。
北宮,濯龍園(西園),夜色已深。
“如何?”
外殿搖曳的銅製宮燈之下,小黃門甫一出來,便被侯立在此處的張讓焦急喊了過去。
“回稟常侍。”小黃門趨步而來,然後趕緊下跪彙報道。“陛下還是心情煩躁,侍奉的宮女也都草草完事並全都被趕了出來,一直到現在,陛下還在榻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我們也沒轍。”
張讓緩緩頷首,卻又在燈下凝神不語。
“常侍!”小黃門忍不住在地上低聲問了一句。“我家大人……”
“你家大人?”神色有些憔悴的張讓微微一怔,但立馬醒悟。“你是被段常侍領入宮的對吧?老段是什麼意思?”
“我家大人並無他意,”小黃門趕緊作答。“隻是說如此局麵實在難熬,所以想讓我順便問您一句,該如何是好?他願唯您馬首是瞻。”
“我知道,我知道。”負手而立的張讓連連點頭。“如此局麵是不能再繼續硬撐下去了……這樣,你現在讓人喊老段過來……不對,將宮中所有中常侍喊來,去我在宮中居所內相會。”
小黃門大喜過望,連連在地上叩首答應。
張讓看著地上的小黃門,也是更加無言……看來,壓力已經自上而下的蔓延到宦官底層了,確實需要下定決心了。
夜色幽幽,南風熏熏,空氣乾燥。
隨著張讓的邀請,很快,自大長秋趙忠以下,計有夏惲、郭勝、孫璋、畢嵐、栗嵩、段珪、高望、張恭、韓悝、宋典等人紛紛到來……共十二人!
沒錯,十常侍有十二個是常識,這主要是天子身邊信重之宦官比較多,便又改了製度,變成了十二常侍,但是上百年十常侍的定例,還是讓人習慣如此指代宦官中兩千石級彆的首領人物。
順便說一句,蹇碩也不在其中,身材高大,對天子忠心耿耿的蹇碩目前隻是個中黃門,升官的速度還比不上公孫珣和曹操呢!
當然,此時不去請他,或許另有緣故。
回到眼前,十二位兩千石級彆的中常侍在宮燈搖曳的燭火下團團而坐,卻是氣氛凝固,半晌都無人開口,直到所有人的目光漸漸集中在了為首的張讓、趙忠二人身上。
“涼州那邊鬨大發了。”大長秋兼黃門監的趙忠無可奈何開口抱怨道。“一群反賊,攻下金城郡後居然打起了誅宦的旗號?外朝更是以此發難。而新任尚書令劉虞劉伯安這個人,雖然不願意與我們作對,卻也更不會跟士人們作對,偏偏我們派過去的左昌屢戰屢敗,我在南宮也是屢屢難以應對。”
張讓取下自己的兩千石官帽,放在地上從容答道:“左昌是走我的路子求得此位,卻丟人現眼到這份上,實在是無可救藥……我知道大長秋是來想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倒也簡單,該撤撤,該換換,若是士人有所提名的話,那個涼州刺史便讓出去好了……勝敗由人,有什麼可說的?”
趙忠欲言又止,眾人紛紛哀歎。
而一片歎氣聲中,掖庭令畢嵐越想越委屈,卻是忍耐不住出生抱怨:“外麵的士人天天喊著要誅宦,之前那些將軍們也個個上疏要治我們的罪,如今連反賊都要殺我們,這世道到底怎麼了?”
“說到底,還是我等麾下羽翼不實。”又有人開口分析道。“天下間真正的人才都不願意投奔我們,若我們手下有真才實學之輩,上去把涼州平了,哪裡有這麼多事?何至於出了誅宦的反賊,並失了涼州刺史的位置?”
“這跟涼州沒關係。”張讓聽得膩歪,直接厲聲駁斥。“而且讓出去一個涼州刺史又如何?且不說如今涼州局麵是不是換成一個士人去做就能挽回的,便是外朝全敗,又如何能動搖你我的根基?!我們是宮人,是天子近侍,萬般榮寵都在天子一人身上,若天子寵信在,則萬事可為,若無天子寵信在,則萬事不可為!這個道理,你們非得要我一遍遍說嗎?”
“可問題在於,如今陛下已經心情不暢數月了。”趙忠在旁幽幽言道。“外麵局勢愈發不穩,人人皆要誅宦,而天子偏偏又心情不佳。”
“這正是我喚諸位來此處的緣故。”張讓冷笑一聲。“身為常侍,若不能讓天子安泰,才是真正的取禍之道。”
舍中眾人紛紛頷首,然而旋即,多數人便看向了其中的掖庭令畢嵐。
“畢常侍。”眼看著眾人統一了思路,張讓也略顯期待的看向畢嵐問道。“你是掖庭令,又最擅長奇巧之物,之前的銅人、大鐘、吐水的蛤蟆、自動灑水的翻車,俱讓陛下歡顏不斷。如今……”
對方話未說完,畢嵐便連連頷首,卻複又連連搖頭。
“這是何意?”趙忠無語至極。
“法子總是有的。”畢嵐攏手歎氣道。“不瞞諸位常侍,我手下能工巧匠俱全,而且天底下不缺新鮮玩意,想要造自然可以造,但卻不能造!”
“為何?”有人懵懂詢問。
“能為何?”畢嵐無奈伸出雙手攤在眾人麵前。“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沒有錢能造個什麼玩意哄陛下開心?你們也莫要裝樣,我是掖庭令,是掌管宮中賬簿的沒錯,可難道諸位便真不知道宮中無錢了嗎?數月間天子為何寢食難安?太後為何脾氣見長?還不是一句話……宮中沒錢了!”
此言一出,其餘所有常侍都如同吃了個蒼蠅一般,既惡心又無奈。
“都是之前黃巾大亂惹得。”有人無奈罵道。“十萬大軍花了大半年才平了叛亂,將西園的存錢、各地府庫的存錢全都用光了不說,便是之前西園廊下養的那麼多好馬,也全都沒了……天子與太後一脈相承,都是自小窮慣了的,手上沒錢自然是萬般難受。”
“不止如此。”又有人補充道。“西園那邊的官錢這幾月的收入也少了很多……”
“這是為何?”
“乃是平叛功臣太多,這些功臣既不好收錢,又不好輕易撤職。”有人無奈解釋道。“故此,西園那邊這幾個月的進項居然格外的少……”
“非隻如此。”又一人言道。“畢竟是打了大半年的仗,地方上府庫也很空虛,陛下為此還免了冀州、中原等地的一年算賦……所以不止是官錢,正經賦稅上的收入也少了太多。”
“還有關東大疫,聽我老家來的家人說……”
“彆忘了涼州,那裡地方偏遠,打起仗來耗費更……”
“這些關我們什麼事?!”
就在一眾常侍忙不迭的哀歎局勢之時,忽然間,張讓冷冰冰的打斷了諸人的議論,引得舍內一時愕然。
“這些關我們什麼事?!”一片沉寂之中,張讓站起身來,用尖細的嗓音再度厲聲問了一遍。“我們是閹人,生死榮辱都係在天子一人身上,這個道理要我教你們幾遍?你們不知道失掉天子信任的閹宦是什麼下場嗎,王甫那塊爛肉是個什麼樣子你們不記得了嗎?!”
十一位常侍俱皆色變。
“天下局勢不好我不知道嗎?”張讓憤然反問道。“我不知道關東在大疫嗎?我不知道涼州大亂嗎?我不知道如今我們看似烈火烹油,其實是眾矢之的嗎?”言至此處,張讓忽然在眾人中間彎下腰,團團轉了一圈,然後方才放緩了語調懇切言道。“諸位,越是前麵局勢為難,我們就越要小心奉承好天子……不然,就要真的要落得個王甫的下場了。”
其餘十一人各自哀慟緊張不已,最後,居然是趙忠率先解下自己的兩千石之冠,領著其他人朝著站在眾人中間的張讓俯身下拜。
“張常侍所言切中要害。”抬起頭後,趙忠咬牙言道。“天下局勢關我們什麼事情?不是那些士人該擔憂的嗎?可那些士人都要先殺我們為快,我們為何要為天下局勢憂慮?在天子身前固寵才是我輩唯一之念……張常侍,我知道你有法子,就請你吩咐吧!”
其餘十名常侍不敢怠慢,也紛紛俯身大拜,口稱聽命。
“還是要為天子斂財。”張讓咬牙答道。“隻有如此,才能固寵,才能躲過這一遭,也隻有如此,才能將眼前的繁華局麵維持住,甚至更上一步。”
“可如今確實沒有斂財的餘地啊?”有人無奈道。“總不能說那河內薊侯家中有錢,便讓他捐出一億錢來,那冀州槐裡侯打仗攢了不少錢,也讓他捐出一億錢來……這麼整,除了讓天下人都學著涼州造反,並無他用吧?”
“如何能讓這些有刀子的人傾家蕩產?”張讓冷笑道。“若真要是把這些人全逼急了,怕是漢室真要亡了,便是普通世族,如今這局麵,怕是也不好榨的……最多調度頻繁些,讓他們這些為國為民之輩出點毛毛雨的升官錢而已。”
“那……”
“天子為天下萬民之君父,”張讓重新坐下來言道。“自然是要天下一起出錢讓天子舒心了……我有一策……趙常侍,你久與尚書台打交道,不知道天下耕地有多少?”
“在冊的數據具體我也記不大清楚,但隱約聽某個尚書郎提過一次,好像攏共約有三億多畝……”趙忠微微蹙額道,然後旋即驚慌。“你想做甚?”
“每畝十錢,便是最少三十億錢了……”張讓淩然應聲道。“三十億錢,畢常侍,足夠做很多事吧?”
畢嵐訥訥不敢答。
“天子剛剛減免了半個關東的算賦,這樣豈不是讓他失信於天下?”有人實在是忍耐不住了,卻是段珪。“屆時天下洶洶如何?”
“段常侍,你不是剛才還向我跪拜嗎?”張讓瞪了對方一眼。“道理要我說幾遍,天下洶洶關你我何事?他們隻要我們死!而隻有天子能給我們生路,兼與富貴!再說了,關東剛過了黃巾的大亂子,還有幾人敢再反?”
“我不是這個意思,”段珪急忙言道。“我是說,天子怕是也不願意如此失信於天下吧?咱們這位陛下雖然自小窮慣了,也著實愛錢,可畢竟是楊、劉兩位教出來的學生,而且天資聰穎,他也會為局勢考慮吧?”
“不錯!”又有人接口道。“若非如此,陛下之前又如何會同意皇甫嵩等人的上疏,免稅於地方呢?要我說,咱們這位陛下貪錢是貪錢,可心裡也是格外明白著呢!”
“說的都對,但也都不對。”張讓睥睨左右,複又正色言道。“你們這些人,說的好像聰明人就不能貪錢一般,貪錢的就不能對局勢洞若觀火一般似的……其實你們想想,天子這數月以來,漸漸寢食難安,不正說明他漸漸忍耐不住,以至於心中動搖了嗎?這時候,咱們做近侍的,一來要給出主意如何去收錢;二來,也要他個台階下,讓他尋個收錢的好理由!雙管齊下,口子一開,陛下也就豁出去了。”
趙忠心中一動,忍不住開口便問:“如此說來,張常侍心中早有計算?”
其餘十位常侍也是恍然大悟,繼而在搖曳燈火下各自雙眸閃亮。
張讓並未直接回複,反而從腰間取出隨身所帶的小刀子來,然後當眾在手心輕輕劃開一條紅線:“諸位,此事非是為我個人私利,乃是為諸位生死所謀,還請諸位立誓相從,絕不泄露!”
血滴落地,言之鑿鑿。
而這一次,早已經被張讓說服的十一位常侍毫無猶疑,直接各自從腰間取刀劃開手心,然後由趙忠帶領,袒臂立誓,絕不泄露。
“請張常侍直言,是何方法能讓天子再無顧慮?”誓言結束,又是趙忠第一個正色詢問。
張讓笑而不語,隻是擊掌示意。
原本候在外麵望風的幾個小黃門立即拉開了舍門,並俯身下拜,宮燈下,他們的身影被拖的格外之長。
“去做吧!”張讓凜然吩咐道。“這是宮中十二位常侍一起說定的,爾等不必擔憂。”
小黃門們不敢多言,紛紛叩首而走,隻剩下十一位常侍繼續不知所措的望著張讓。
“這……”有人想要開口問個究竟。
“不必問了。”辦事的小黃門們一走,張讓陡然泄了一口氣,再無之前的精神,後背也瞬間駝了下來。“若非局勢壞到了極致,我也不願意做此等事……至於是什麼事,反正已經不能回轉了,諸位不妨安心等消息。”
包括趙忠在內,十一位中常侍如百爪撓心一般,既焦急,又期待,還有些畏懼和惶恐。一片焦灼氣氛中,他們不敢竊竊私語,唯獨十來個雜亂身影在舍內宮燈下左右搖曳不定。
過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間,遠處傳來一聲呼喊,然後鑼聲陣陣,整個宮中全部沸騰!
張讓默不作聲,徑直起身,十一位中常侍們半是期待半是稀裡糊塗,卻也隻好趕緊跟上……而當眾人來到舍外後卻紛紛驚愕當場。
不需要有什麼言語了,也不需要做什麼解釋了,一目了然……原來,夜空中的南宮方向,此時一片赤紅之色,儼然烈焰滔天,烈火熊熊。
眾人久居宮中,隻是看方向就知道,這必然是天子在南宮最喜歡的玉堂殿突然起火,並且火勢難製,朝四麵蔓延開來。
“這……”中常侍們麵無血色,但回頭看著麵無表情的張讓,卻又紛紛無言。
“都不要呆在這裡了。”張讓肅容吩咐道。“宮中突發大火,來幾位隨我去安撫天子、太後、皇後,以及兩位皇子,其餘幾位務必隨趙常侍去南宮救火……趙常侍。”
趙忠拱手稱是。
“火勢太大,你不必勉強。”張讓正色叮囑道。
趙忠長歎一聲,乾脆下拜:“張常侍之能我已儘知,請放心,萬事皆由你吩咐!”
言罷,其人方才起身領著數名常侍往南宮而去。
這場大火燒了足足半個月才停下來,還是被雨水澆滅的,玉堂殿儘毀不說,還蔓延了四分之一個南宮,致使南宮一麵宮前城樓儘皆酥脆,並隨著春雨直接倒塌。
此情此狀,天子心如刀絞,到底是忍耐不住,於是他聽從了張讓趙忠等人的進言,正式向天下郡國征收每畝十錢的修宮錢。
消息傳出後,熬過了冬日,之前半月間屢屢立在院中觀察火勢的前太尉劉寬,再度病倒。
“先免一年算賦,複征每畝十錢……這是,這是失信於民,失信於天下!”河內郡懷縣官寺內,王修看著加蓋著洛中印信的公文一時憤懣難言。
“而且還要讓君侯失信於郡中百姓……”已經看過公文的戲忠也是難得咬牙切齒。“若是真的去征了這每畝十錢的修宮錢,河內百姓如何看待君侯?之前萬般辛苦,都要化作流水。”
“文琪,誌才所言甚是……這錢無論如何不能征!”呂範也毫不猶豫的表了態。“天子可以失信於天下,你卻不可以失信於河內!”
“我……”坐在堂上案後默然許久的公孫珣張口欲言,卻不禁冷笑。“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恰恰便是失信於人。你們說,當日我到底是如何鬼迷了心竅,居然給趙忠留了一文錢?僅此一事,十常侍俱當如王甫一般,懸屍於東門,被野狗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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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中平二年,二月己酉,南宮大災,火半月乃滅。天子乃從十常侍言,稅天下田,畝十錢。逢太祖為河內守,幕中見洛中公文至,各自喟憤。王修大歎:‘十月方免冀州算賦,二月便有加征,此天子失信於天下也。’呂範在側,亦進曰:‘天子失信於天下,明公不可失信於河內!’太祖喟然應曰:‘昔誅王甫、段熲,未夷十常侍,固失信於天下矣!’”——《世說新語》.規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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