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城前,城中父老備酒相迎,而公孫珣隻是讓呂範替自己受了酒水,並聊做安慰,本人卻帶著漢軍諸將魚貫入城去了。
路過城門時,無論是誰,軍中將領也好,那些出迎又回城的地方豪強也罷,都會忍不住抬頭看一看城門上懸掛著的那個黃巾小帥人頭,並為之震動感慨。
平心而論,官軍精銳八百,夜間突然到來,然後懸索爬牆、開城突襲,而敵人又隻有一兩千分散駐紮的新成之軍,得勝倒也是理所當然。隻不過,這一戰的突然性太過強烈了,無論是漢軍還是黃巾軍,又或者是白馬城本地的豪強百姓,全都沒有想到官軍順河而下後的第一戰居然會是白馬!
不得不說,公孫珣略施小計,然後極具表演性質的拿下首勝,倒是讓軍中那些貴族子弟出身的北軍軍官們徹底服了氣,也極大震懾到了本地豪強。
“將軍真乃神人也!”說這話的是乃是曹操,不過他所言的對象卻非是公孫珣,而是早早立在城門內的相候關羽關雲長。
講實話,曹孟德這個人,優點非常突出。
比如他很聰明,又善於學習,然後本身受過很好的精英貴族子弟教育,行政、文學、武藝沒有哪個是差的,其中文學水平簡直是天賦級的,而行軍打仗也隻是目前經驗不足,沒怎麼練過手而已,後來也是天賦級的;
然後他為人還很有幽默感,做事也不顧小節,還很簡樸,更重要的是敢於不計出身、形象與人交往,堪稱能‘得人’;
最後,得益於他那位宦官祖父,此人還有著充足的政治資本與家族資本,無論如何大漢朝的核心政治圈都不少他一張門票。
這種人,亂世一旦開啟,簡直是天然的英雄模板……或者說,他本人的確影響到了後世對亂世英雄認知概念,許子將那句‘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絕非虛妄。
然而,另一個無可否認的事情是,曹操本人卻應該是有些自卑的。
這主要來自於兩點,一個是出身,畢竟曹氏宦官發跡路線天然讓士人有些看不起,而另一個就是個人形象了……曹操身材容貌短小!
曹阿瞞曹阿瞞,阿瞞可不是說曹操小時候狡猾,實際上,瞞字本身就是閉上眼睛的意思,就是根據曹操從小眯眯眼這個特征得來的,而這些東西在這個時代的官場與貴族圈子裡本身是一種原罪。
所以,真要細究起來,曹操和袁紹關係好,跟公孫珣關係,甚至於此刻對關羽一見鐘情都是有原因的。
前者是家世,中者是容貌,後者是身材……一切都是氣度與風采。
當然了,曹操永遠不會知道,在另一個時空裡,他本人居然會成為風采與氣度的代名詞!可見,英雄不英雄,跟這三樣東西還是沒有什麼直接關係的。
回到眼前,從城門到縣寺的路上,曹孟德一直對關羽大加讚賞,而隨行眾將也紛紛上前與關韓二人稱賀,而到最後眾人散去時,韓當固然是回到了呂範、婁圭等人的行列,可關羽卻一直被曹操和劉備圍著稱讚個不停,倒是讓公孫珣產生了一種怪異至極的感覺。
然而,相互身為軍中袍澤,一個軍中副將和一個曲軍侯,一起稱讚另一個剛剛立了功的假司馬,又有什麼可質疑的呢?
自己不也在趁機擺出和顏悅色的樣子來,借勢安撫那些北軍將校嗎?
總之,白馬一戰,漢軍士氣大振,更重要的是公孫珣此時才將這股來源複雜的驕兵悍將給勉力鎮住了,算是擰成了一股繩。
既然如此,接下來正該借著這股氣勢再有所動作才對!
果然,甫一到白馬縣寺大堂上安坐下來,軍中諸人便紛紛請戰了:
“關、韓二位司馬如此強橫,可喜可賀,然屬下自歸君侯麾下,寸功未立,實在羞愧……”
“將軍,我家與燕縣王氏頗有交往,請讓我領兵為先鋒去取燕縣,必然能引動王氏襄助,以成內應!”
“君侯,從幽州來到河內,我等也許久未曾打仗,不如也請分派我三人八百人馬,必然將韋鄉拿下!”
“將軍,白馬陡然易手,濮陽必然震動,不如全軍速發濮陽,或許能一戰而擒滅卜賊!”
公孫珣坐在堂中上首,任由這些人說來說去,倒是一時沒有表態。
不過,聽了半晌後,侍立在一旁的婁子伯卻忽然失笑,引得眾人紛紛側目:“諸位,白馬城落入我手,周邊黃巾賊據點無外乎是西側燕縣、東側濮陽、南側韋鄉,卻被你們說了一遍。而若是照你們這種分派,先引一兩千兵馬去打燕縣,再分八百騎兵去攻韋鄉,然後還要君侯儘起剩下的‘大軍’去打濮陽……濮陽乃是東郡首府,我聽說那裡城高糧足,還引濮水為護城河,卜已更是聚兵兩萬精兵在彼處,如此動作,莫不是失心瘋了嗎?”
眾人反應過來,也是紛紛尷尬失笑。
當然了,笑歸笑,還是要繼續軍議並討論出兵方向的……既然突然拿下白馬,又怎麼可能不趁著敵軍反應不及繼續出兵呢?
來東郡是乾嗎的?!
“濮陽是不能主動去打的。”曹操也得了一把椅子坐在公孫珣左手側,倒是趁機有所言語。“我曾在頓丘為令,故此上任、離任時都去過郡治濮陽,正如子伯所言,那裡城牆高大堅固,又引濮水成護城河。而如今卜已又在彼處深藏糧草,聚兵兩萬……我軍俱是騎兵,若是不能將其調動出來,怕真是要等後援到來,方能成事。”
眾人冷靜下來,也都紛紛頷首。
“既如此,”一直沒出聲的公孫珣突然開口,卻是直接了當的點起了人。“崔司馬!”
“屬下在!”之前那名求戰的崔姓北軍司馬當即大喜,然後向前行禮。
“你說你家與燕縣王氏是世交,能在燕縣境內調度人手,獲取內應?”
“是!”這崔司馬趕緊大略解釋道。“不瞞君候,燕縣王氏家中成名的二王,小點的那個做東郡上計吏然後選入朝中為郎時,正是家父為郎署副丞。故此,二王雖然都不在家中,可我一句話,卻必然能讓王氏傾力相助,說不定還能借王氏在燕縣的威勢說服城中不少從賊的豪強反戈一擊……”
“白馬城既然在我們手中。”公孫珣笑道。“韋鄉和燕縣便被隔絕在了黃巾賊大部之外,倒是可以嘗試一取……這樣好了,你本部七百人,加上你北軍同僚劉司馬那裡五百人,還有魏越、張飛、褚燕三位曲軍侯各兩百人……累計一千八百精銳戰騎,你做主將,其餘四人為你副手,歸你調度,待會軍議散了,便去取燕縣試一試。”
“必然不負將軍托付!”崔司馬大喜過望。“請將軍靜候捷報便是!”
被點到名的其餘四人也是麵露喜色,紛紛上前謝恩。
“至於韋鄉……”公孫珣若有所思。
“韋鄉雖然有城,卻不過一鄉!”曹操聞言忽然起身。“不如讓關司馬隨我去,依然是還是昨夜那八百兵,必然能下!”
“孟德兄。”公孫珣不由失笑。“我直言好了,我雖是幽州人,又引三千本州兵至此,但既然為一軍主將,卻要一碗水端平……幽州兵馬之前在孟津已然立功,雲長和義公昨夜更是在此地領著那八百人建立奇功,此時正該以其餘諸部曲為主,也是要讓剛剛入伍的河內騎士們與北軍軍官們見見血的意思。”
此言一出,僅剩下的那兩個北軍出身的司馬不由眉飛色舞,各自對視一眼,便來到堂中俯身行禮。
“一鄉而已,也不用孟德兄一個兩千石去親自督軍。”公孫珣沉吟片刻,卻是忽然看向了堂中侍立一人。“夏侯裨將……夏侯元讓何在?!”
夏侯惇恍然大悟,看了一眼當即頷首的曹操後卻也是不由麵露喜色,便趕緊上前拱手行禮:“請君侯吩咐!”
“元讓為主,統帥兩位司馬去取韋鄉。”公孫珣如此言道。“我再讓我弟玄德引他的那一曲人馬作為你後應……如何?”
夏侯惇看了一眼那個閃身上前,並對自己微微一笑的小白臉,倒是無話可說。
畢竟,公孫珣自己都坦言了,這個搭配就是為了按照派係分潤功勞……而區區一個韋鄉,終究隻是一鄉,那舊城也就是一土圍子而已,他夏侯惇逃亡之時又不是沒來過,既如此,給崔司馬分派猛將,給自己一個小白臉又何妨?!
也不耽誤自己建功嘛!
一念至此,夏侯惇居然還朝著劉玄德微微拱手致意。
“好了!”公孫珣言至於此,卻又忽然正色起來。“所有人,都不許截斷賊軍信使。去韋鄉和燕縣的兩路人馬,還要大張旗鼓……子經(牽招)、子張(楊開),你二人也不要閒著,明日一早便要去濮陽方向仔細偵查。若是卜已不知好歹,離開濮陽堅城出兵來複白馬,或是去援護燕縣、韋鄉,所有人便不要戀戰,即刻回軍,咱們借用騎兵之鋒利,說不定就能決戰於白馬城下,讓東郡黃巾一舉覆滅!”
包括曹操在內,眾人此時複又恍然起來……如此看來,眼前安排還有圍城打援,或者說故意空虛白馬城從而引蛇出洞的意思。
如此妥當,又有計策,倒也愈發讓人無話可說了。
就這樣,軍議停止,眾人各自去忙,而公孫珣卻引著呂範、婁圭、董昭、公孫越等人去接手俘虜,處置從賊官吏,並尋查本地未曾從賊的吏員、大戶,從中選拔人物,以求重新建立秩序。
然後他們又去查看和接收了白馬城中黃巾軍的庫存……看到其中有頗多錢財布帛後,又拿出來一些,分彆賞賜給了昨日立功的八百人以及關、韓二人。還遣人往黃河邊屯駐的審配、王修處送了不少,好讓他們賞賜和撫慰河中辛苦行船的民夫和船員,以及在野外露營的審配彆部。
等到忙完這些,便已經是一整日過去了。
此時,那些縣中豪強大戶又來請見,說是要設宴款待,此時既然已經安排妥當,公孫珣自然不無不可,就喊上了曹操,帶著公孫越、呂範、董昭、婁圭、關羽、韓當等在城中之人一起去赴宴,也有打探東郡具體情形之意。
“東阿縣沒有落入賊手?”公孫珣大感意外。“東郡幾乎全境淪陷,如何東阿縣獨免?”
“不瞞將軍!”被問到那名當地薛姓豪族趕緊避席行禮,恭敬解釋道。“彼處在黃巾賊初起之時其實是一度落入賊手的,當時縣令都翻牆逃了,隻是隔了一日而已,便被一名縣吏聯合我們東郡薛氏在東阿的同族一起奪了回來!然後一直堅守至此!”
此言一出,莫說公孫珣等人俱皆驚愕,便是一直沒對這些豪強大戶有好臉色的關羽也跟著好奇了起來。
“居然有如此豪傑之士嗎?”曹操忍不住追問道。“此人叫做什麼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昔日在頓丘任職時的故人!”
“回稟都尉。”薛姓豪族當即言道。“此人姓程名立,字仲德,乃是東阿本地人!”
公孫珣不由眼皮一跳。
“原來是他嗎?”曹操一時疑惑未得,那邊的矮胖子董昭倒是有所醒悟了。“我聽過此人名聲。”
董昭乃是濟陰人,濟陰就在東郡南邊挨著,此時也有城池陷落的……實際上,夏侯惇和劉備下午便動身去攻打的韋鄉就是在陳留、東郡、濟陰三郡的交界處。鄰郡中的人才,董公仁知道一些倒是尋常……何況,在另一個時空裡,這二人在史書中根本就是同傳呢?
“那此人是何等人物啊?”公孫珣明知故問。
“回稟君候。”董昭搖頭道。“其人身長八尺有餘,美須髯,而且清瘦……與我倒是相得益彰。”
眾人看著董昭那矮胖身材倒是不由失笑。
“他這人很早便在周邊聞名,其人是公認的有膽識有謀略。”董公仁扔掉笑話,繼續言道。“不過,此人性格極惡,不善與人交往,如我未記錯的話,他今年應該已經四十四歲了,卻還是屈居於縣吏……倒是戰亂一至,顯出能耐來了。”
眾人紛紛感歎,而公孫珣卻尤其驚愕……畢竟,四十四歲,這都標準的老朽了,該抱孫子了,誰能想到這麼一位老人家,日後還能繼續橫行亂世數十載呢?
“敢問,程仲德是如何一日便奪回城池的呢?”那邊董昭已經忍不住朝這個薛姓大戶追問了起來。
滿堂俱是掛印配綬之人,這個薛姓豪族巴結還來不及,當然不敢隱瞞。再加上他家的親戚也曾參與其中,也確實知道一些內情,一時間倒是描繪的繪聲繪色。
原來,東阿縣中的打著黃巾旗號作亂的首領不是彆人,居然就是東阿縣丞王度,而縣令聞人生(複姓聞人,單名生)又是個軟蛋,一聽說城中有人作亂,也居然就能直接翻牆逃跑。故此一夜之間,東阿便被黃巾軍占領了。
到此為止,其實跟大部分黃巾軍起事時失落的縣城基本上是一個套路。
但是,所謂亂世出英雄,平日裡大家覺得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可真到出亂子的時候才是檢驗水平的時候……當時程立在鄉下公乾,聽到消息匆忙趕回,在半路上的渠丘山上遇到了很多逃亡的吏民,以及不少當地的大戶人家。
程立先是派人去偵查城中情況,發現王度也是倉促起事,城中空虛,又覺得渠丘山上聚攏著這麼多人手,未必就不能反攻奪回!而且奪回後,仗著城中的吏民與積蓄,也未必不能固守下去。
於是,他就聯絡起了包括本地大戶薛房在內的很多人,勸大家返身奪城!
然而,天下承平已久,驟然遇到黃巾起事,這些大戶豪強或許還有些膽量,那些本地的吏民百姓卻沒這個膽量,隻說城池在東麵,裡麵有賊,應該往西跑,而且要逃的越遠越好……程立當時便感慨了一句‘愚民不可以共商大事’,然後便做出了一個很騷的操作!
這程仲德居然讓人假扮黃巾軍,打著旗號從西麵身後過來,然後那些大戶豪強便在逃亡的吏民中大喊,說賊人從西麵來了,然後裹挾著山上的老百姓一窩蜂的往東麵城中而去!
那王度稀裡糊塗,便被程立和薛房領著一群莫名其妙的返身的老百姓給活活從城中趕了出去!而等到前者醒悟過來,聚攏黃巾軍來攻城的時候,城中程立卻已經找到了翻牆而走的縣令,打起朝廷的旗號,安撫了人心,已然是攻不下了!
“不瞞諸位貴人!”那薛姓豪族最後言道。“那王度後來逃往濮陽,見到了賊帥卜已,卜已此人無知無能,不懂得賞罰有度,非但沒有懲處那王度,反而安撫於他,又讓他領著三千惡賊,去守韋鄉……如此可笑之輩為守將,想來朝廷大軍必然能一戰而取韋鄉的!”
饒是曹操知道對方是在拍馬,但此時聞言也不由眯起眼睛大笑:“說的好,我弟元讓年少殺人,號稱剛烈,如何攻不下如此可笑之輩駐守的一個小鄉?!”
席中眾人自認紛紛討趣。
然而,打臉之聲說到便到。
三日後,燕縣先來捷報,那崔司馬筆生蓮花,說是自己如何如何善戰,又如何如何善謀,一戰而取下了燕縣縣城!
當然,公孫珣從褚燕派來的偵騎那裡知道的清清楚楚,還是人家燕縣世族王氏起到了巨大作用……王氏之人見到崔司馬後,親自連夜入了燕縣縣城,說動了數家投奔黃巾軍的豪強。那日一戰,這幾家豪強先是鼓動當地小帥領兵出城迎戰,卻又在對方出門之後直接在城內封了城門!黃巾軍慌亂不堪,前後失措,然後又有人從那小帥身邊發動,突然取下了他的首級!等到迎麵官軍鐵騎隆隆而至之時,賊軍自然不戰而降!
但是,這種隱瞞其實也無所謂了……那幾家豪強本就隻求不計前嫌,哪裡還會要功勞?至於王氏,自然請他們去尋崔司馬好了!
然而,就在白馬城中的眾人興高采烈,以為東郡黃巾不堪一擊之時,夏侯惇卻狼狽遣人來報……那個被無能之輩王度把守的韋鄉實在難以攻克!
而且,按照信使描述,這一路的漢軍主將夏侯惇本人還因為試圖親自上陣攀爬城牆,被城中黃巾軍守將王度從高出一箭射中……傷了肩膀!這還不算,那王度居然還就敢趁勢引兵出城反擊,將受傷的夏侯惇與失去指揮的漢軍一路追殺出十餘裡!
雖說大家都是騎兵,跑得快,並沒有因此產生什麼傷筋動骨的損失……但在後軍壓陣的劉備卻因此肋骨上挨了一刀,也是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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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惇字元讓,沛國譙人,夏侯嬰之後也。年十四,就師學,人有辱其師者,惇殺之,由是以剛烈氣聞。黃巾亂起,曹操借勢亦起,惇常為裨將,從征伐。其以悍勇,多持兵戈,親臨陣前衝鋒陷城,故創痕不止。”——《舊燕書》.卷二十七.世家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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