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一觸即發,卻沒有即刻爆發。
實際上,明臨答夫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包括地上那幾個還有些動靜的‘牛騎兵’,居然揮手示意,選擇了全軍暫退了區區兩裡路,並開始安營紮寨!
“兩裡路的距離立寨?!”
“一出門便能直接攻擊?!”
“這可真是下定了決心要將我們推下來!”
“示威之意是有的,但也是地形的限製,說到底這是一個山間通道!”
“是不是該派兵出擊?”
“對麵的騎兵根本就沒動,隻在兩翼看著呢……出去多少人都得被包起來!”
“他們的矮腳騎兵能在呆山嶺中裡,我們不行!”
“難道要坐視對方在這麼近的地方立營?!”
“他們就是認準了我們不敢出去!”
“一群土雞瓦狗!”一片爭論之聲中,目視前方良久的公孫珣忽然開口,然後冷笑不止。
眾人俱皆愕然……大部分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接這話!
“大人說的是!”停了好久,倒是莫戶袧不要了這個臉皮,率先附和道。“一群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然而,莫戶袧這難得的附和之語卻並沒有引來公孫珣良好的反饋,後者甚至直接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那莫戶頭人你來說說,敵人是如何土雞瓦狗的?”
莫戶袧登時閉口不敢言。
“我問你們,敵人為何要陣前殺人,還殺的是國中那麼大貴族?”公孫珣一手指著營門前的狼藉血肉,一手扶刀厲聲喝問。
因為有莫戶袧的前車之鑒,眾人一時皆不敢答。
“子伯,剛才我們把他帶上來是要乾嗎?”公孫珣複又指向了跪在那裡,隻是茫然盯著營門外發呆的彌儒。
“殺了祭旗……”婁圭小聲言道。
“為何要殺了祭旗?”公孫珣凜然追問,然後卻又自問自答。“因為敵方軍陣嚴正,數量眾多,而我們擔心士氣低落,所以才要借此鼓舞士氣!”
婁子伯眼神一亮:“少君的意思是……敵人也是信心不足,所以才會如此大動乾戈的作此舉動?”
“不然呢?”公孫珣陡然反問道。“如此裝模作樣的大鬨一場,隻是為了推卸責任?國中五部之一的族長,說殺就殺了,貫那部其他人怎麼想?其他部的貴人會不會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明臨答夫不是老的快死了嗎?不是都要到了行這種險策以求身後高句麗二十年安穩的地步了嗎?或者換個說法,若是他明臨答夫真的信心十足,可以借著手中絕對兵力一戰而下坐原,那為何要行此注定後患無窮的一舉呢?”
“因為他來到這裡,看到咱們嚴陣以待後,根本沒有把握一戰而下!”眼看著眾人俱皆無言的同時卻又個個認真傾聽,公孫珣冷笑一聲,又是自己主動解釋了出來。“還有他現在後退安營紮寨……難道不是他心裡清楚,自己手下的這數萬大軍素質不足,長途而來之後根本無法立即作戰嗎?!”
台上不少軍官表情漸漸有所鬆動……雖然他們明白公孫珣終究還是在激勵士氣,但也無法否認對方言語中的道理所在,而激勵士氣,本身就在於說服眾人。
“至於為何在隻有兩裡多的距離下寨。”公孫珣繼續指著前方凜然講道。“固然有借著地勢逼迫我們的意思,也固然有方便出擊的意思……可你們想過沒有,對方如此設計其實也有擔心事情一旦不諧,而方便大軍撤退逃脫的意思?!”
眾人一時疑惑,但很快又被公孫珣直接點透。
“敵軍之強在於數量,我軍之強在於質量,尤其是我軍騎兵眾多,向來善於野戰。前方雖然依然處於山脈中,但通道漸漸開闊,已然可以使用騎兵追索……換言之,如果對方一旦攻我大營不利,轉而後撤的話,而我軍騎兵又尾隨追擊,那高句麗人必然會全軍崩潰,絕無二想!可如今他們將自己的營寨擺那麼近,我軍騎兵又如何能夠在兩營之中從容列陣呢?”
眾人恍然大悟……對方此舉確實是阻礙了騎兵的列陣。兩裡多的距離,如果騎兵從營門中湧出,然後再於營前列陣的話,恐怕會遭遇到來自於對方營壘的直接打擊,讓騎兵根本無法形成陣型。
“明臨答夫其實已經未戰先怯!”想到這裡,公孫範忍不住喊出了聲。“甚至想著逃跑了。”
“正是此意!”公孫珣愈發冷笑不止。“諸位,我再問你們……為何戰事會落到如今這個局麵?為什麼高句麗人要不惜拿坐原為誘餌行此險事?啞啞可慮是為了立功,是為了成為明臨答夫的後繼者,那明臨答夫一個快死的糟老頭子又為何要同意此事?”
此言一出,便是那目光呆滯的彌儒也是微微扭過頭來。
“請主公賜教。”婁圭上前半步,認真拱手問道。
“很簡單,因為高句麗國內局勢已經很不堪了。”公孫珣扶著佩刀,昂然打量著自己手下這些或是若有所思或是茫然不解的下屬軍官。“當日明臨答夫行廢立之事,王族幾乎被他殺了個精光,而他本族椽那部雖然勢力淩駕於其他四部之上,卻又不能以一己之力徹底壓服其餘四部……換言之,高句麗立國近兩百年的六族政治平衡被他毀的乾乾淨淨。這些事情,他活著的時候,還可以靠自己的威望遮掩住,可他自己都清楚,一旦他死了,高句麗必生內亂!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同意啞啞可慮的意見,試圖用一場大勝,完成內部的交接!卻不料,被我們給輕易破除!”
這種高端的政治分析,對於眼前所有人而言,幾乎都是難以想象的……他們隻是世族子弟、高級軍官、一部頭人,公孫珣不說,他們怎麼可能想到如此關節?可一旦說了,卻又都有些茅塞頓開的感覺。
“諸位,”公孫珣環顧左右。“事到如今,你們難道還不清楚嗎?高句麗國運已衰,我輩卻又機緣巧合來到此處,還儘握主動……這難道不是天命所鐘嗎?!天賜其命於己身,若失機延誤,是要遭天譴的!”
眾人齊齊變色。
“聽我命令!”公孫珣忽然拔出自己那柄刀把頗長、辨識度極高的斷刃來。“公孫越、公孫範!”
“喏!”二人趕緊下拜。
“左右兩營也要直麵高句麗大軍,你們二人是我的至親兄弟,當身體力行以作表率!”公孫珣麵無表情的吩咐道。“昨日軍議時就說了,公孫越去左營,公孫範去右營……現在,我再有一言給你們,那就是除非我軍大舉反擊,否則你二人決不許離營一步,一旦擅自出營我一定懸你們二人的首級在此,以儆效尤!決不食言!”
“謹遵兄長命令!”二人不敢多言,立即再度下拜答應。
“莫戶袧!”
“在!”
“你和莫戶部隨公孫越去左營!”
“是!”
“段日餘明!”
“在!”
“你和你的段部隨公孫範去右營!”
“徐榮!”
“在”
“高句麗人你最熟悉,我將大營前的正麵防線全數交與你應對!”
“喏!”
“塌頓,你為徐榮副手……如今突騎暫且無用,且將你部打碎分隊,編入漢軍隊列,輪番上陣。”
“是!”
“叔治!”
“下吏在。”
“讓簡位居和他的扶餘人暫時助你一臂之力,處理後勤,務必保證前沿軍需!”
“謹遵令君號令。”
“將此旗幟撤下,”公孫珣指了指了頭頂的白馬旗言道。“此處要讓與徐司馬與塌頓頭人,我移動本陣大旗到後麵大營高台之上……與公孫範、公孫越相同,除非反攻,否則我絕不下離開中軍大營半步!子伯為我輔佐,調度支援各處!”
“喏!”
“最後,韓當為我主騎,領我本部義從督軍巡視各營,若有不得命而擅退者……即刻殺無赦!漢軍牽連家族,胡騎牽連部落!但若得勝,此戰我將一利不取,儘歸於下!爾等可將此言說與每個軍士聽,我公孫珣決不食言!”言至於此,公孫珣複又以刀劃手,以血拭麵。“太一在上,此戰天命在我,各自行動吧!”
眾將俱皆駭然,卻又不免震動,然後也是紛紛拔刀劃開手掌,以血敷麵,指天證明心跡,便是王修也是如此。
“此人如何處置?”眾人即將分散,婁子伯卻又不免皺眉指向了那表情呆滯的彌儒。
“且放到中軍安置,”公孫珣輕瞥了對方一眼,卻也懶得多言。“或許已經廢掉了,但或許還有用!”
言罷,公孫珣不顧手掌滴血,直接握刀從這個大營最前方的臨時木製高台上走下,昂然往後麵更高的永久性高台工事上而去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上午,兩軍各自飽食一頓,卻是終究正式接陣了!
“這兩日怕是最難熬的。”婁圭站在高台上,可能因為更遠更高的緣故,隻覺得眼中密密麻麻的高句麗士兵真的是如螞蟻一般湧上來,也是不禁變色。“高句麗人士氣最足,而且人數也太多了些!”
“沒那麼誇張。”公孫珣麵無表情的看著前方局勢。“高句麗人雖然多,卻毫無章法,不像我軍依靠著營壘井井有條,而且陣前接戰麵的大小是由咱們決定的,他們不可能一次投入太多兵力……再說了,對方士氣雖然很足,卻缺乏足夠的攻城手段!”
婁圭看著前麵已經接戰的地方,卻又緩緩點頭。
實際上,原本隻是準備設伏野戰的高句麗人真的缺乏攻城準備!
漢軍這裡,首先是有高句麗人自己修建的永久性營牆……十多年的營建,基本上已經磚石化了。然後,漢軍這幾日本身又依靠著營牆在上麵搭建了大量的木製結構防禦工事,雖然很簡陋,卻足以讓弓箭手居高臨下了。除此之外,漢軍又在營牆前方專門建立了兩道木製柵欄,然後堆積圡壘、挖出坑道,從而對營牆形成了有效的前凸保護。
甚至此時的營牆內,王修和簡位居都還在營牆的掩護下繼續製作柵欄,準備向前方運輸修補。
於是乎,當無數高句麗人在身後騎兵的督戰下,在鼓聲中舉著金蛙旗大聲呼喊、蜂擁而至時,卻果然是在柵欄前束手無策!
這些人衝來到柵欄前,先是不得不滑入坑道,再爬上去時長矛卻從柵欄後伸出,從容將他們擊倒,更彆說後麵高牆上一直箭如雨下,直接攢射了。
而高句麗人的應對法門也在此時出了巨大問題,他們弓箭壓製的威力被柵欄給削弱的極為不堪,從上午到中午,好不容易冒著巨大死傷用土石和屍首填平了柵欄前的壕溝,卻又發現他們唯一有所準備的攻城器具,也就是簡陋至極的梯子,在柵欄上根本毫無用處!
其一,柵欄上毫無立足點,好不容易爬上去,然後卻隻能從兩人高的柵欄上跳下去……跳下去麵對著陣型嚴密的漢軍他們又能如何呢?
其二,架起梯子以後,從梯子上爬過去時,根本無法舉起盾牌給自己提供有效保護,這種攀爬,幾乎是在給上方營牆上的漢軍弓箭手充當靶子!
鼓聲、殺聲,高句麗傷兵的哀嚎聲,漢軍的歡呼聲,移動的旗幟、運動的軍隊……一切的一切都充塞著所有人的感官。
然而,公孫珣盤腿坐在自己的白馬旗下,卻根本懶得去看那些死像極為可笑的高句麗士兵,反而是盯著對麵鑲邊金蛙大旗下的小老頭出神……他心裡很清楚,如果明臨答夫真的是個有水平的將軍,那麼到現在為止送上來的高句麗士兵,其實本來就該是充當探路石的低級犧牲品!
大軍交戰,自主帥往下各司其職。
莫說是這些底層士兵了,便是整支軍隊,有時候也都隻是順理成章的消耗品而已……這一點,公孫珣早在彈汗山下就已經學到了。
而果然,隨著明臨答夫身邊的鑼聲響起,高句麗人終於暫退了。
可是,僅僅半個時辰之後,高句麗人就卷土重來,而且這一次出動的居然是騎步混搭!
“騎兵攻城?!”
漢軍陣中,不知道多少人都在哄笑……便是公孫珣一時也是如此。
然而,僅僅是數息之後,居高臨下的公孫珣卻陡然變色……因為他清楚的注意到,衝在前麵的敵軍步陣中再無木梯,而這些舉著盾牌的步兵衝到木柵跟前後,居然扔出了打著結的麻繩!至於繩索另一頭,則赫然是那些騎兵的坐騎。
“不要射人!”前線的徐榮第一時間做出了正確的反應。“牲口!全都與我對準那些騾馬!”
但命令剛剛傳達下來,一處柵欄就已經被騾馬和高句麗士兵一起拖拽著傾斜了下來。
那明臨答夫果然不是個徒有虛名之輩,他幾乎是立即找到了一個針對漢軍柵欄的有效手段……木柵嘛,爬不過去就推倒好了。
漢軍即刻陷入到了被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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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於坐原對陣高句麗,時漢軍僅八千,高句麗五萬有餘,皆舉金蛙旗蜂擁而至,眾將於台上睹之,紛紛變色不敢言。唯太祖從容而笑,儘言高句麗虛實之處,歸勝負於天命,眾皆歎服,乃共敷血而誓,士氣亦振……及左右各司其職,婁子伯獨在中軍之側,乃追問虛實。太祖喟然曰:‘何言虛實之虛實?高句麗之虛實,吾焉能儘知?然非如此,眾心可定否?’子伯遂歎。”——《新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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