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呼聲中,公孫珣也是一時驚愕無言。
要知道,打高句麗人當然沒問題,對誰而言都沒問題,因為這年頭大漢是唯一的中央之國……這話的意思並不是說大漢霸道和強橫成想打誰就打誰的地步。畢竟大漢也會陷入戰爭泥潭,也會戰略退縮,也會慘敗。而是說大漢從骨子裡根本沒把周邊彆的政權當做是個什麼什麼國家來看,打了你、吃了你以後,所有的漢人都並不覺得這是打了你、吃了你……
他們管這個叫做開疆拓土,叫攘夷內化。
或者換個說法,大漢和彆的政權之間,不存在任何對等性,國界、宣戰、外交縱橫,這些概念早就已經消失在始皇帝統一六國那個時候了,何況是四百年後的此時此刻?便是鮮卑人,便是檀石槐這樣的一代天驕,桓帝一開始的也不過是捏著鼻子要封對方為王而已,不願意接受赦封,那就捏著鼻子懟唄!
而互懟的時候,邊郡上報的文告也經常是賊人寇邊……一個賊字,一個寇字,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回到眼前,玄菟郡隻是一個區區五座城的小型邊郡,卻愣是跟高句麗來來往往打了幾十回,也沒看到誰說這叫擅自開戰。實際上,邊郡發動反擊或者掃蕩是不需要跟中央彙報,也不需要跟刺史打招呼,極端一點的時候,一個長史就能引兵出界,都不用太守和都尉的。
當然了,這一切都得有兩個前提。
首先是你得靠自己的力量,真要是像上次打鮮卑那樣,不統一調度不可能有力量出擊,那你自然要找天子討論一下;其次,你得懂得承受自己軍事冒險的後果,成且不說,敗了也不要埋怨人,夏育死的時候就很體麵嘛!
不過,公孫珣並不覺得自己會輸,他隻是去打一下高句麗人的坐原防線,若是啞啞可慮真有那麼大本事從內部撬開這個讓玄菟郡十幾年都沒轍的防線,那他自然要順勢而為,趁著渾江結冰,一舉衝到丸都山下的高句麗國都,來一票大的。
而若是啞啞可慮不給力,然後坐原防線敲不開又如何呢?
那就敲不開唄!
這種堡壘密集的防線若是一下子敲不開,那他公孫珣是瘋了嗎還拿人命往上填?最多就好像公孫域和他的繼任者耿臨一樣,大不了灰溜溜轉回來,然後也不會有什麼過分的傷亡,該撫恤撫恤,該給高太守還有自家老娘賠不是就賠不是,還能如何呢?
實際上,也正是基於這一點,呂範和婁圭才會提出這麼一個計劃,公孫越和公孫範才會這麼毫無保留的跟過來,趙苞才會捏著鼻子認下……因為所有人都不覺得對一個外族政權的動武是什麼過分的事情。
至於說審配和王修?
審正南是報恩心態,他這人仰慕古人烈風,公孫珣便是讓他去犯罪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去做;而王叔治,王叔治當時雖然有所勸諫,卻是勸公孫珣應該對太守坦誠一點……而這才是問題真正所在,眼前這些人中,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公孫珣是瞞著高焉高太守私自成軍的!
不過,即便是如此,即便公孫珣本人膽大包天,可私下裡也是有些忐忑的,他最擔心的便是這些幾乎算是被他誆騙來的民防……這些人是漢人,是正兒八經的大漢子民,若是真不想打仗,那自己又能如何呢?
實際上,這也是公孫珣一開始計算兵力時,隻是把這些人當做押運糧草的民夫來看待的緣故了。
而現在,這些人聽到自己此行是要去打仗的消息後,居然是歡呼雀躍……這如何能不讓公孫珣驚喜交加?
“不想兄長來襄平不到半年,便已經得人心如此!”回到眼前,一片愕然之中,公孫範倒是第一個出聲感慨。
“主公,”呂範掌管那個數千人的民夫大部,自然是對軍中情形有些耳聞,所以往自己身後隨口問了幾句後,也是立即出列。“士卒都稱主公您是北疆名將,戰必勝,攻必克;而且賞罰分明,恩威並重……故此,全軍上下皆願為主公效死。”
公孫珣當即大笑不止,而幾名部族首領也是看著周圍漢軍各自凜然。
“恭賀令君,聞戰則喜,軍心可用!”就在這時,審配也是昂然出列,拱手而言。“既如此,配就不再等到明日了,我現在就過河去高句麗城!”
“辛苦正南了。”公孫珣也是趕緊甩開莫戶袧,轉而握住了審配的雙手躬身半禮。“玄菟這邊的局勢就靠你一力維持了。”
話說,對待下屬,無論是誰,作為上位者你首先都得有利益保證,你要給人家升遷的可能性、財富的獎賞……等等吧,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
但是具體來說,這些獎賞卻是千差萬彆的。
有的人就是求財,就是畏懼上位者的力量,那麼許下財富、展示力量,他們自然會來老老實實,就如眼前的這些部落頭人一樣;而有的人本就處於體製之中,但因為位於最底層,所以常年受不到公平對待,那上位者隻要賞罰分明,在給予位階、財富的同時儘量做到不偏不倚,那自然也會甘心賣命,大部分民防壯丁其實都是如此。
但是,對於審配這種人,你就要展示出一些彆的東西了。
說白了,人家審正南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求的乃是一種精神滿足,在必要的位階之餘,你還應該拿出一些微微超越禮節的尊重。
而果然,見到公孫珣對自己微微行了半禮後,審配當即正色答道:
“令君願意將後方托付於我,我審配又怎麼會有負所托呢?但有我一條性命在,就斷不會讓玄菟郡這裡對令君此戰有所阻礙。”
言罷,這審正南居然是絲毫都不耽擱,直接告辭後就領著幾名護衛穿過已經封凍的小遼河,徑直往玄菟郡首府高句麗城去了……其他人隻以為審配是去和玄菟太守劇騰在援軍之類的事情上有所溝通,其實,他卻是去阻攔劇騰爭功的,更是防止劇騰對徐榮所部有所阻礙。
“諸位,我軍現在已經有漢軍三千餘人、胡騎三千餘人,累計約七千眾。”公孫珣目送審配離開後,也是不由誌得意滿。“等到了玄菟最東北的西蓋馬城,還會有玄菟郡常駐的一千五百精銳漢騎,扶餘人也會儘量有所支援,屆時兵力不下萬人,而且糧草、軍需充足,正該是有所為之時。”
周圍軍官、士卒聞言愈發振奮,便是塌頓等幾名胡騎首領也是添了幾分喜色……畢竟,既然已經決定參戰,那目前唯一該考慮的,自然就是勝負問題了。這時候,知道己方還有更強大的兵力組成,誰又會不高興呢?
當晚,因為尚在長城內漢境之中,又是難得會師,所以公孫珣下令搬出之前醃漬的肉食,並特許飲酒,以此來鼓舞士氣。
第二日,公孫珣正式下令拔營,然後沿著小遼河轉向往東北方而去,儼然是直接越過了高句麗城,並前往西蓋馬去尋徐榮。
而審配那邊此時便起了巨大作用……新任玄菟太守、青州人劇騰自然聽說過河北名士審配的名聲,更是敬重對方曾為陳球的家宰,所以是分外以禮相待。而對於‘遼東郡’因為‘高句麗越界劫掠商路’而要借道動武之事,這位新任玄菟太守雖然有些覺得莫名其妙,卻也隻是按照審配建議暫時沒有輕舉妄動,隻是發了一份公文往襄平那裡詢問……
拖延糊弄嘛,就是這麼來的,等到文書送出以後不久,公孫珣卻借助這冬日小遼河冰封形成的快速通道,迅速來到了西蓋馬城(後世撫順),並見到了徐榮和他的一千五百精銳。
徐榮是個比較沉悶,甚至顯得有些木訥之人。
當然,這更可能是他作為一名正兒八經的邊防將領,雖然因為恩主的要求不得不私下出兵,卻不想真的為了眼前這個陌生之人出死力,所以才會刻意冷淡……畢竟,除非公孫珣此戰能打贏,否則他徐榮和他本部的一千五百精銳騎兵,就隻能是白乾活,甚至白死人,最多也就是一些錢物上的補償而已。
而毫無疑問,徐榮在很大程度上認為公孫珣是打不贏這一場仗的。這一點,即便是大軍在西蓋馬稍作休整,然後出城往東繼續行軍,並遇到了早已經約定好的那一千多扶餘援軍以後,以至於總兵力規模近萬以後,也是沒有絲毫改變的。
“公孫令君請看。”西蓋馬城東五六十裡處,高句麗與扶餘、大漢,三國實際軍事分界線的遼河畔,徐榮顯得有些有氣無力的介紹道。“從此處開始便有一個要緊的路口,若是繼續沿著小遼河往東北去,則依舊是一條寬闊大路,而且沿途都有高句麗村落、良田,但此道數百裡外的儘頭卻是小遼水發源地遼山,此山極為險要,而且為高句麗駐軍所控製;而若是離開小遼水轉向往東南,也有一條路,此路雖然周邊山嶺縱橫,通暢遠不如遼河,卻也可以行走大軍的,高句麗人的坐原防線便卡在了這條路中最適合用兵的一處原野上,名字便叫做坐原,距此不過二十裡。”
徐榮這番話,居然比他之前在公孫珣麵前說的所有話合起來都要多,儼然是軍情訊息不得不說。
而此間大部分軍官,也都是有些軍事素養和軍事經驗的,聞言登時個個蹙眉。
“換言之,”婁子伯騎在馬上撚須問道。“若是順著小遼河通道,再走幾百裡去打遼山,或者隻是意圖掃蕩上遊數百裡的地方,坐原的高句麗人便可以輕易從此道中湧出,截斷我們的後路和糧道?”
“不錯。”徐榮坦然道。“這也是之前公孫老太守和前任耿太守為何都要打坐原的緣故了,實在是不打不行,坐原在此,不說伐高句麗了,便是小遼河上遊數百裡的疆域也根本無法控製。”
“換個說法,”公孫珣不由蹙額言道。“就是因為坐原防線的存在,這小遼河上遊數百裡的肥美之地,才被高句麗人吞下的?”
“正是如此。”徐榮恭敬而又有些疏遠的答道。
“但是,坐原防線屹立此處十餘載,”公孫珣歎氣道。“兩任太守都無功而返,想來必然是有說法的?彼處是何計較?”
“回稟公孫令君。”徐榮繼續有氣無力的答道。“這裡麵有這麼幾條……其一,實在是高句麗人經營日久,堡壘縱橫;其二,彼處雖然是原野,卻顯得有些狹小,實在是不利於我軍騎兵決戰;其三,這二十裡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補給、進軍都是個問題,可坐原後麵的道路卻漸漸開闊,有利於高句麗援兵的快速支援……而高句麗也是幾十萬口的國家,一旦不能速下,此處援兵充塞,便極難攻取了。”
公孫珣微笑頷首:“既如此,就先在這個岔口紮營吧!”
徐榮一時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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