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大娘不是一個人來的,也不是隻帶著兒媳婦來的,隨著她的到來,呂範以及大量的義從也隨之趕到,然後安利號總號的大量核心人員也隨之而來。
很顯然,公孫大娘是要順便奠實一下遼東這邊的基礎。有些時候,能做主的人能來一趟,無論怎麼做,或者哪怕什麼都不做,效果都是極佳的。
這不,公孫大娘剛一到來,襄平縣官寺後麵剛剛買下的那處宅院很快就門庭若市了起來。本地的豪強、商人,或者豪強兼商人,以及附近邊界處的各種奇葩小部落頭人,甚至曾經位居兩千石的那位‘老’族兄公孫域都親自過來問候拜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哪怕年紀上公孫域比公孫大娘還要大,但輩分是擺在那裡,再怎麼樣也是嬸子不是?
總之,公孫大娘在自己經營許久的地盤上還是很有牌麵的,尤其是她如今還有這麼一個年紀輕輕便官運亨通的兒子,後者明顯補上了前者這些年來最大的兩個短板——一個是官場上最深切的聯係,一個是強大的武力保障。
如今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遼西公孫珣於外則火燒彈汗山,讓檀石槐恨之入骨;於內,則虐殺王甫,懸屍夏門,然後還孤身直入尚書台麵斥曹節,並全身而退!
如此作為,隨著橋玄那番話幾乎傳遍天下……最起碼遼東這裡是人儘皆知……內剛而外刃,鋒利可為天下冠!
那麼這母子二人配合在一起,基本上在遼東這一畝三分地上便是無可阻擋了。
比如說,原本公孫珣曾經準備義從到位後,趁著秋後收算賦的機會好好犁一遍本地豪強大族的。結果命令剛一下,自家老娘那邊就送來了一份本地豪強的大致資產列表,然後還來了一番商業懇談會,讓這些人中的大部分主動上繳了算賦。
至於說,少數實在是貪心不足不舍得交那點錢的,公孫珣也不客氣,抓住一個最惡劣、最囂張的土豪,直接讓這些人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破家滅門的縣令!全家男丁的人頭沿著襄平縣城門一字排開,搞得高太守好長時間都不敢出城賞景,更遑論那幾個自以為頭鐵就能熬過去的土豪?
再比如說,組織‘群防群治’一事,有了本地豪強的人力支持,有了安利號財力的反饋,有了縣令那邊名正言順的號令,再加上高太守那裡眼不見心不煩的大手一揮,居然把郡中著名的平郭鐵官鐵官丞都任命給了一個安利號出身的掌櫃……這事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這裡務必多說一句,後漢一朝的鹽鐵之事雖然一開始看管的很緊,但是由於官吏的貪瀆無能,所以鹽鐵政策翻來覆去,而到了眼前,卻終於還是漸漸放鬆了下來。
這樣的後果是,很多小型鹽鐵礦產被豪強私占不說,便是天下有名的大鐵官也普遍性變成了類似於官造民營的一種模式……具體來說就是朝廷的鐵官負責冶煉打造,然後將產物一分為二,朝廷需要的兵甲自然是往上送,但剩下的東西就一般交給民間買賣了。
安利號之前一直就負責這塞外第一大鐵官,也就是平郭鐵官的民營業務……不給這家負責給誰呢……但公孫珣的上任和高焉的軟弱,卻讓如今這平郭鐵官的鐵官丞都變成了安利號的掌櫃,也是讓有識之士不由唏噓這個世道的淪喪!
畢竟這種情況下,不說兵器了……畢竟兵器是不禁買賣的……可是其他東西,公孫大娘那裡豈不是想造什麼就造什麼?!
而回到眼前,話又得說回來,公孫大娘的到來也不儘然是好處,有一個明顯的壞處是,公孫珣變得太閒了,以至於他都快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了……有些時候,他好像隻需要點個頭,或者簽個名,事情就能一番風順下去!
而其他人,從他本人最親近的心腹呂子衡到據說是要大乾一場的婁子伯,也全都有淪為公孫大娘那邊家宰的感覺,也就是韓當整日訓練鄉勇,搞他的群防群治,頗顯忙碌一些。
“拜見元傑公。”步入九月,天氣漸冷,閒著無事去做信使的公孫珣,靠著自家老娘的名剌,終於見到了一直吝嗇一麵的張儉張元傑。
不過,這位朝廷第一欽犯外加海內名士依舊沒有將孤身而來的公孫珣讓進房內,反而是直接來到院門口與對方見了麵。
“你便是劉文繞與盧子乾一起看重的公孫文琪了?”張儉今年已經六十多了,比劉寬還大五歲,但一身布袍立在院門前,身材卻顯得格外筆挺,須發也隻是些許斑白,反而烏黑的居多,倒也顯得精神不賴。
“不敢稱看重,僥幸得兩位恩師垂青。”公孫珣趕緊俯首。“而且我們四兄弟俱得恩師垂青……”
“四兄弟……”張儉手持名剌仰頭若有所思。“除你之外還有哪三人?”
“俱是遼西本家的兄弟。”公孫珣趕緊解釋道。“大兄公孫瓚,字伯圭,聽說因為忠義之名剛被本郡點了孝廉,馬上就要去洛中為郎了;族弟公孫範,自文典,他之前替我護送家眷,此番事了,好像也準備要回洛中隨侍劉師;還有最小的一個族弟公孫越,因為尚未加冠,倒是正在遼西郡中為吏……”
“一門四兄弟。”張儉不由乾笑道。“俱是年輕俊才,再加上之前你族兄公孫域看中的那個義子公孫度,聽說也是官路亨通,在外宦遊得意,如此算來,將來你們公孫氏怕是要大興了。”
“無經學傳家,終究是二流世族。”公孫珣陡然聽到另一位‘三國英豪’,甚至還是那位占據了遼東的公孫度之名也不慌張,反倒是應對如常……其實,他來此一月有餘,怎麼可能不知道那個公孫度和自己遠方族兄的關係呢?
想當初,自己族兄公孫域在玄菟任上時,曾有一子喚做公孫豹,卻早死無生,而那公孫度非但小名也叫公孫豹,還和自己那早死的大侄子一個年齡……後來的事情就不用多說了,二人自然是情同父子,而作為玄菟太守的公孫域非但給公孫度取了老婆,還在十年前動用了自己的人脈,讓後者以朝廷的特征的名義入朝為郎,踏上了官場正途,然後一直宦遊至今。
而那時候,公孫珣才陡然反應過來,怪不得公孫度能夠如此簡單便接管遼東,並在此處立業,感情是他是有政治遺產的!而且還是從自家這裡偷來的!
不過,多想無益,因為正如張儉所言,公孫度早在十年前被特征入朝,如今聽說正在河北一帶宦遊,無論是想宰了他也好,還是收為己用也罷,都隻是空想而已。
“無妨,”張儉聽到對方說及經學,卻也依舊坦然。“這不是有你嗎?弱冠之時便做下如此多事物,闖下如此名頭,三十歲前做到一郡太守怕都是遲的……至於經學,經學將來未必有就用吧?”
這話聽起來是推辭之語,可公孫珣卻是心中怪異,然後心中一動,就要再問。
然而,對方隻此一句之後,卻又忽然停止了這種初次見麵時的寒暄言語,轉而主動說及了正事。
“這些年在塞外閒居,我其實並不想再摻和什麼事情,但受你們公孫氏,尤其是你母親大恩,倒也無話可說。”張儉揮了下手中名剌淡淡言道。“既然你母親專門有約,那咱們就趕緊去吧……”
就猜到你是看開人生了,公孫珣心中暗自腹謗,卻又趕緊在前引路朝外麵而去。
“知道是什麼事情嗎?”張儉從容邁步問道。
“隻是說開宴。”公孫珣其實也是一頭霧水,便隻能勉強答道。“據說是高句麗那邊來了一位身份顯赫的客人,要設宴招待,大概是想請元傑公在異族麵前展示一些中原文華風貌吧?我族兄前玄菟太守公孫域也一起去,想來是要借他的高句麗的威名震懾一下對方……一文一武,大概如此吧?”
“原來如此。”張儉依舊淡然。
“對了,”就在這時,公孫珣複又想起了一事。“好像聽人說鐵官那裡打造出了什麼特殊物件,母親似乎也是想借機展示一下……”
聽到這話,一直從容的張儉卻忽然身形一頓,然後忍不住警惕的看了眼前年輕人一眼。
而幾乎電光火石之間,對上張元傑眼神的公孫珣卻也是恍然大悟……這位海內名士之所以對自己冷淡,怕不隻是因為經曆的太多以至於看破紅塵,恐怕也有不想跟自己這個‘反賊’多有往來的想法吧?!
塞外偏遠,遠離中樞,本就是法外之地,不然望門投止的張儉也不至於能在此處能安然長居,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能體會得到,在這個遠離中樞統治核心的地方公孫氏到底有多麼強橫!
公孫氏的族人遍布渤海一周,公孫氏的核心子弟和直係姻親出任各個郡國的顯要官職,這倒也罷了!而與其他地方的大族不同的時,公孫氏的安利號居然能用商貿之利將這些人甚至是下麵的各路豪強給團結了起來……這些事情,在本地人看起來司空見慣,甚至早就樂在其中,可真要是中樞有明白人知道了,那從他們的角度來看,不是反賊怕也是勝過反賊了!
張儉與公孫珣陡然對視了一眼,然後各自歎了口氣,明白人嘛,一個偶然失態外加一個眼神就能心意相通的。
“不愧是劉文繞和盧子乾一起看重的年輕俊才。”縣中學校牆下,眼看著四周無人,張儉便不由袖手駐足言道。“其實我也知道,塞外偏遠,凡事自有他的一番道理,而我一個欽犯也不會疑你們如何……隻是在此處長居多年,眼見著中原來此處逃難的流民百姓日漸增多,哪裡還能不知道朝廷如今昏亂成什麼樣子?聽新來的客商說,如今官吏正常升遷都要按職務高低油水多少來交買官錢了?”
“是!”公孫珣也是無奈。
“這便對了。”張儉低聲應道。“國家昏亂,不知道前途在何處,你們公孫氏即便心存忠義,等到洪水滔天之時,又怎麼可能不順水推舟呢?”
“朝中袁氏亦有‘仲姓天子’一說,”公孫珣無奈辯駁道。“而且袁逢雖死而歸鄉,其三子卻早有安排,儼然頗有章法……”
“袁逢死了?!”張儉難得再度動容。
沒錯,袁逢死了,這位天下仲姓的領袖,終於是抵擋不了天命,在癱了數月之後,還是漸漸萎頓,死在了家中……按照他的遺言,歸葬汝南老家,二子扶靈守喪。而葬禮之後,袁術和袁基自然是要結廬而居,可袁本初居然也順便在汝南祖墳旁建廬而居,還聲稱在為母親守孝結束以後,要繼續為之前早死的父親袁成守孝三年。
早死的養親還是剛死的親父都無所謂了,但準備在汝南長居的袁本初的名聲卻是愈發扶搖直上,趁著葬禮,汝潁宛洛的黨人們紛紛前往謁見,卻沒有多少人去拜會同樣在此處的袁基和袁術。
一時間,三者之間頗有齷齪,可他的叔父袁隗卻根本誰都管束不動!
“所以說不怪你們。”回過神後的張儉繼續言道。“袁氏尚且要聞風而動,經營根基,何況你們呢?而我也沒有指責你們的意思,實在是朝廷無道失政在前……所謂上失其道,下必失其德,而後,中則必失其仁,再失義……”
公孫珣靜立聽候,孰料對方卻再度中途停下。
“不說這些了,”張儉忽然感慨道。“你隻知道一事便可,那就是我張儉雖然身為欽犯,卻始終自恃為漢臣、漢民,如此情形下,索性跟誰都不願意再有過深牽扯罷了。”
公孫珣聞言也是感歎,便不由躬身一禮。
“走吧!”張儉複又擺手道。“我也是腦子糊塗了,你母親也不是個強人所難的,便是打造了什麼稀奇古怪的兵甲,怕也不會拿出來展示。依我看,說不定是個鐵盆鐵碗呢!”
公孫珣不由失笑,二人旋即出門上車,然後公孫縣令親自駕車,送這位朝廷欽犯來到了公孫大娘所居的宅院中。
“子衡,”公孫珣請回了張儉後,不免無聊,便順勢找來主理此事的呂範,就在院中打探了一番。“這位高句麗貴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確實是彼處一個難得的貴人。”呂範正色解釋道。“文琪知道高句麗製度嗎?”
“久在遼西,有所耳聞。”公孫珣坦然應道。“你直言便可,我自然分得清輕重。”
“這位乃是高句麗五部中的貫那部族長,聽說我們安利號與高句麗的生意多蒙他照料,名字則喚做啞啞可慮……不過老夫人那邊卻喚他蘑菇大王!”
公孫珣一時茫然……前麵半句他聽懂了,高句麗這玩意嘛,本就是扶餘野人南下,然後接觸到了中原文明,最後演變成了自家老娘口中所謂半部落聯盟半封建化的國家,而這種製度下,那五部之一的族長自然是彼處數得著的貴人,恐怕還是執掌朝政的實權人物之一!
可後麵半句,那個什麼蘑菇大王是個什麼鬼?!天子賜他王位了嗎?!區區小國,不過兩千裡江山,人口不過大漢一郡,五部之一,焉敢稱王?
——————我是曆史過渡中的分割線——————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道德經》.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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