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歠仇水兩側亂成一團,鮮卑話、漢話、戰馬嘶鳴的聲音、甲胄相互撞擊的聲音、喝罵聲、歡呼聲、拚死搏殺的聲音,全都相互交織在了一起……這是夜戰必然引起的混亂。要曉得,鮮卑人雖然一度對公孫珣如此疾速逼近而感到驚慌,但畢竟他們兵力占優,所以是真沒想到對方竟然還敢連夜突襲,因而在戰鬥開始後愈發失措。
不過,兩軍雖然如此動靜,可真正拚死搏殺的地方卻隻有那座架設在歠仇水的永久性浮橋而已,雙方的關注點也幾乎全都集中在那個地方。
話說,在一座橋上,不管是浮橋還是彆的什麼橋,它的狹窄地勢都注定了雙方隻能近身肉搏!而在肉搏戰中,披著雙層鐵甲的漢軍甲士無疑更加顯得銳不可當。
隻見在無數火把的照映下,漢軍們皆持刀架盾,彎腰低身,陣型緊密而不亂。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倉促應戰的鮮卑人,他們個個淩亂慌張不說,更坑的是這些人多持長矛,近距離作戰根本施展不開。經常能看到這些鮮卑人一矛朝著漢軍刺過去卻無果而終,然後來不及刺出第二矛就直接被漢軍用盾牌給架住,最後或是短刀從盾縫中刺出,或是乾脆整個人直接被推下浮橋。
當然,最顯眼的莫過於那脫出陣外,衝鋒在前的渤海高衡,此人端是悍勇無比,他一手持一圓形鐵盾,另一手揮著一支短矛,利用自己身材矮小的優勢,左右騰挪,前後閃躲,時不時的一矛下去便能了結一個鮮卑武士,然後率眾前行數步……
所謂將勇而兵壯,在此人的帶領下,那兩百漢軍陣型堅固,一路狂呼酣戰,奮勇向前。而對麵鮮卑人雖然數量極多,卻居然被這股漢軍沿著浮橋一路推得往後撤,驚得歠仇水北岸的王庭貴人們連連調兵遣將,將更多的鮮卑武士集中在了浮橋北麵。而另一邊,漢軍見到那高衡如此神勇,同袍如此強橫,也是愈發振奮,紛紛呼喊助威!
公孫珣坐在一個小坡之上,眼看著此人如此奮勇,卻也是感慨萬千,繼而浮想聯翩……這個什麼渤海來的遊俠頭子都已經如此出色,卻不曉得那同樣‘五短身材’卻能‘屢次先登’的五子良將之一的樂進又是個什麼樣子?而那個領著七百兵,號稱千人,衝鋒陷陣的高順,又是個什麼樣子?
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話說,母親總是讓自己要苟全性命於亂世……然而怎麼才算是苟全,怎麼才能苟全?
最起碼,不能今時今日這樣將性命交於他人之手吧?而想要握住自己的命運……說句難聽點的話,麵對著如此多的豪傑,如此紛繁的亂世,不去擁有並展示出能夠動搖天下的能力,真有資格握住自己的命運嗎?
隻是,可笑自己空活了二十歲,居然到了今日這個絕境,才生出一分去動搖天下局勢的豪氣與決心……希望不會太晚!
當然了,這個感慨隻是公孫珣個人的想法,實際上他並不曉得,早在當初的盧龍塞外,他就已經於不經意間徹底改變了天下間的局勢,隻是始終未曾發覺而已。
仔細想想就明白了,當日死在盧龍塞一戰的柯最闕是個什麼身份?
是中部鮮卑大人,是檀石槐手下三部鮮卑中的一任領袖……如此人物,因為一次夜間突襲,因為公孫珣的那一支箭,因為一個漢化鮮卑小部落首領的糊塗命令,稀裡糊塗的就被砍了腦袋。
然後呢?
然後有些東西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柯最闕死了,但柯最部還是中部鮮卑最大的部落,於是就有了他年輕的侄子柯最坦接任中部大人;
而由於初登大位,為了穩固人心,柯最坦這個年輕而又無當的部族領袖又投機式的掀起了一次針對遼西的入侵;
同樣是因為死了柯最闕,所以原本的遼西太守、公孫瓚的嶽父很快就轉任到了上穀郡,而公孫珣的那位嶽父趙苞則孤身上任,並在隨後派人去接來了自己的母親……
雙方陰差陽錯之下,這才發生了那種級彆的大戰!
這個時候,公孫珣居然又跳出了攪和了一次局勢,讓中部鮮卑大人再度送命不說,更是把實力雄厚的中部鮮卑給禍害的五癆七傷!
實際上,公孫珣這輩子可能都不會知道……如果沒有他之前在盧龍塞和柳城外的活躍,那麼按照原本的曆史進度,這一戰檀石槐僅憑硬實力就可以從容吃掉全部三路大軍,逼得三路主將隻率領幾十騎狼狽而走。
而在大戰後,為了報複漢軍,還會發生另一場遼西入侵戰,而那一次,雖然漢軍依然得勝,可公孫珣的嶽祖母、嶽母,還有他那個未過門的老婆趙芸,卻全都死的乾脆利索。最後,趙苞也棄官不做,回家一年多就憂鬱而死。
但這一切的一切,早在數年前的盧龍塞外,被他那拚命的一箭給徹底扭轉了。
公孫珣之前決定拚命時曾經對幾個心腹說,檀石槐小瞧了自己,實際上,他自己也一直小瞧了自己!
“少君!”忽然間,韓當的聲音將正在失神的公孫珣從心思飄忽中喚了回來。“高衡已經過橋了!”
公孫珣聞言立即看向了那邊的浮橋……果然,那渤海高玄卿並未讓他失望,憑著兩百甲士與一腔悍勇,居然一鼓作氣直接推到了浮橋的另一側。
但是,也僅僅如此了,因為過了橋後戰場麵積迅速擴大,鮮卑人的人數優勢立即得以顯現了出來。而那高衡及其所部雖然依舊左突右進,奮勇無比,卻也隻是勉力將帶過去的甲士團成了一個圓陣,儘力支撐罷了。
而這種支撐似乎也有些危險,因為戰爭經驗豐富的鮮卑人很快就發現了一個能夠對付這些披甲漢軍的方法,弓矢夜間容易誤傷,而且對著重甲加盾牌的組合,除非運氣極好,否則真的是毫無殺傷力。但是,近距離投矛卻可以避免這種誤傷,並且多少會產生一些有效的殺傷。
說到底,敵軍太多,兩百人撐住這個局麵已經不錯了……他們需要援軍。
黑夜中,公孫珣見狀不再猶豫,而是豁然起身:“既如此,義從隨我渡河!”
“少君。”韓當聞言大驚失色。“你下令即可,河對岸我軍兵少,太過危險!”
一旁的呂範等人也是驚惶不已。
然而不待他們開口說話,卻聽那公孫珣失聲笑道:“義公,莫非你以為此處就不危險嗎?我軍已入死地,正該人人都效那高玄卿,拚死搏殺,求得一條生路罷了!大丈夫生於世間,怎麼能夠坐視部屬去拚命,自己隔河苟且呢?”
韓當等人皆無言以對。
“再說了。”公孫珣複又握住對方臂膀。“此去不是還有義公你嗎?當日在遼西你我握手相約,此生當共富貴,卻也早該想到,亦當共死生。”
韓當聞言不再阻攔,而是立即單腿跪地:“既如此,請少君務必跟在我身後,若生,請少君且生,若死,請讓韓當先死!”
“善!”公孫珣也不去扶對方,而是回頭向呂範等人正色交代道。“若我渡河成功,子衡與德謀也不要猶豫,立即催動全軍一起渡河。屆時,子衡率烏桓突騎、材官、陪隸先行,德謀率漢軍甲士壓陣。過河後,前者即刻趁亂去放火,德謀則要努力擊破橋後之敵……而若是能夠成功,敵軍大致崩潰,王庭大火燒起,就不要有任何戀戰,也不要去尋他人,各自收拾身邊的部隊按照之前所言,往東麵逃去……諸位,天明咱們在歠仇水下遊相聚。”
“喏!”自呂範以下,程普、成廉、魏越等人俱皆俯首。
“走吧!”言罷,公孫珣這才一手托起韓當,一手扶刀往小坡下去了。
身後眾將與諸多軍士見到公孫珣離去,俱皆無言,隻是各自回身收拾甲胄、刀具、馬匹而已。
而另一邊,公孫珣與韓當來到暗處與那一百多雁門義從相彙後,卻並沒有往浮橋處去支援,反而是脫下甲胄,俯身牽著戰馬,努力壓低聲音,來到了浮橋上遊的一處淺灘前……
沒錯,公孫珣一開始就沒指望從正麵突破歠仇水,高衡那一路兵勢,從一開始也就是負責吸引鮮卑人注意力的誘餌!
當然了,以漢軍此時的戰力來說,已經無所謂什麼誘餌不誘餌了,公孫珣與韓當這一波渡河之後,等穩住灘頭陣地,也是要趕緊過去解救那兩百甲士的,否則斷難破敵!
“就是此處嗎?”公孫珣將甲胄放到戰馬身上後,試探性的下腳入水,然而剛一入水,隨著冰涼河水的刺激腳下就不禁一滑,得虧身後有義從扶住。
“便是此處了。”前麵的韓當在水中立住身後方才回頭應道。“之前我們驅趕數匹馬過河,它們都是從此處過去的,然後又讓人扶著馬脖子偷偷跟著走了一趟,確定此處是個能勉強渡河的淺灘。”
“那就快走。”公孫珣聞言不再猶豫。“趁著鮮卑人都被高衡所吸引,速速渡河!”
“喏!”
然而,說是淺灘,其實最深處幾乎沒過胸口,而且下麵俱是石頭與汙泥,哪怕是扶著馬匹,哪怕馬匹前後用繩子相連,結成了一個怪異而另類的浮橋,但走起來也格外濕滑,一個不穩很可能就失去平衡……這種情況下,若是敵軍在對岸有數十人持弓攢射,再來數十人持長矛立在對岸堵截,怕是來一個死一個,來一百也要填進去一百!
總而言之,這段路程過得極為艱難,中途不時有人一聲悶哼就直接滑倒,這種情況下,雖然大多能夠在前後的幫助下攀著馬匹站起來,但馬匹卻難免被勒的生疼,直接嘶鳴起來,讓眾人心驚膽跳。
更有極端的情況,乃是其中一匹馬渡過一半時忽然不堪重負,連著背上的兵器、甲胄整個翻倒,甚至還將一名軍士摔入下遊不見人影。最後還是前後的軍士當即立斷,揮刀斬斷繩索,又立即格殺還在奮力掙紮的這匹馬,並饒過馬屍體,方才勉強成行!
然而,不管過程如何驚心動魄,韓當為首,公孫珣其次,這一波人卻是終於偷偷摸過了歠仇水,勉強來到對岸喘了口氣。但是,漢軍的運氣到這裡也就了結了,因為不等他們披甲整備構築陣地,一隊路過的鮮卑人就赫然發現了這次潛襲,並在驚慌之餘大聲呼喊!
事到如此,已經來到河對岸的公孫珣等人再不顧忌,連甲胄都不及披上,就直接躍馬而起,奮力應敵!
而此時,遠在下遊數百步外的浮橋處,久久不見支援的高衡甚至已經有些絕望了!
“……將渡,諸將皆努力爭先,自求先登而請太祖安坐河南,太祖厲聲問曰:‘臨陣奮戰,大丈夫豈可隔河而望活乎?’言儘,乃以一部疑兵臨橋擾敵,自領軍暗以馬匹連繩相結做浮橋,遂親握馬首而渡。既渡,太祖不及披甲,便複發神武躍馬突陣,眾將隔河觀之,無不振奮,乃爭相入水。”——《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PS:老爸老媽要去日本玩……今天跟他們視頻了好幾個小時說事……沒來得及碼足字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