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變成宦遊人了。”眼看兒子要走,公孫大娘再度傷心了起來。“本來以為這次回來,最起碼能結了婚,然後等年底舉了茂才再走人的,到時候說不定還能給我留個孫子孫女之類的,沒成想這才剛安生下來幾天,就要被征召入京……”
“母親,終究是好事。”公孫珣無奈答道。“早一年經過察舉,早一年在京中度過考核期,便早一年成為朝廷命官,到時候就安生了。”
“也罷,終究是好事。”公孫大娘心裡到底還是明白的。“這就去吧,若是能在洛陽安生下來,我就想法把那個趙芸給你送過去,讓你們在洛陽成婚……”
“喏!”
“但無論如何,這一次你要聽你娘我一句勸,既然已經有了這麼多後台,前途又穩穩妥妥的,就沒必要再冒險了……你得給我改改這一見到功勞和前途就管不住自己的毛病!常在河邊走,將來一定會濕了鞋!”
“母親大人放心。”公孫珣趕緊躬身答應。“你也說了,我如今前途穩穩的,又怎麼會再冒險?”
“也罷,走吧,走吧!”公孫大娘無奈道。“就當你是上大學放寒假回來一趟了……”
周圍的仆人不明所以,公孫珣大概明白一點,但卻又不想再多言,省的勾起自己母親的心思。
於是,他俯身一拜,卻終於還是上路了。
這一次,由於洛陽那邊留有呂範在駐守,再加上還是公車征召,公孫珣自然是輕裝上陣……但輕裝上陣卻並不代表是孤身上路。
韓當是必然要隨著去的,必要的護衛和伴當也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公孫範這次也要跟著去洛陽,這明顯是他爺爺看到了一個好老師的威力,所以忍不住也想讓他去試試……公孫珣對此自然無話可說,舉手之勞而已,又不會少自己一塊肉。
當然了,走前順手把公孫越運作到公孫範之前得到的那個郡吏位置上也是免不了的……說一萬句話,公孫珣未必是信不過公孫範,但心裡隱約還是更信任公孫越一點。
至於說……婁圭?
公孫珣乾脆就把他交給自家老娘來看管了!
愛咋咋地吧,反正是不敢帶到洛陽去的,彆看這廝現在挺老實,鬼知道到了洛陽他會不會再翻了天?真要是把什麼曹操、許攸之類的人扯進來,那可就麻煩了。
就這樣,公孫珣一行人快馬加鞭,一路直趨洛陽,在四月下旬就已經趕到了目的地,然後便在洛陽城外乘上了征召用的公車,戴上了讀書人用的進賢冠、士子服,這才正式前往公車署報道。
走完流程,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拜會兩位老師。
先是盧植,後是劉寬,這是因為劉寬那裡公私兩便,恐怕見了麵以後就要討論授官的問題了,不妨放在後麵。
然而,來到盧植所居的南宮東門的公房處,卻並沒有沒見到人……原來盧老師依然還在修史,隻是早早猜到他被征召入京後要來此處,便讓仆人遞上兩句話,讓他隨意雲雲。
於是,公孫珣乾脆利索的帶著公孫範轉身前往太尉府去拜會劉寬了!
劉寬府上還是那個大門洞開任人出入的地方,劉寬本人也還是那個不洗手不洗臉,整天笑眯眯的人……而聽說自己學生到了,他更是直接就把人叫到了大堂上,絲毫不顧堂上列席的眾人俱是達官顯貴。
當然了,這老頭畢竟是從九卿做到了三公,從兩千石混成了萬石,從青綬銀印變成了紫綬金印,精神頭還是好了不少的,居然有心情開玩笑:
“人家被征召總是推三阻四的,文琪何來之速也?”
“老師此言差矣。”公孫珣昂首肅立,中氣十足。“所謂‘勇猛知兵法科’本來就是朝廷為了應對危難而設置的特科,我輩負有整頓局勢的責任,怎麼能夠為了些許虛名就在那裡推三阻四呢?照我說,老師應該把這一次拒絕征召的偽名士給列出一個名單來,傳文天下,讓天下人都知道是哪些人不顧國難,在那裡自抬身價……”
這話說的,前麵劉寬還在不停的點頭,到後來越聽越不對勁,然而,還不等他來得及打個哈哈中斷這個發言呢,座中一人忽然拍案而起:
“文繞公的這位高足所言甚是!彼輩沽名釣譽,何止是要行文天下揭露他們的嘴臉,要我看,應該全抓到官署那裡,綁在官署前麵的柱子上,再插個牌子寫上‘沽名釣譽’四個大字,讓路過的鄉人都唾棄他們!”
此言一出,莫說是在座的眾人了,便是公孫珣都嚇了一大跳……講實話,他這其實是覺得自己今天就要當官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未免有些得意忘形罷了,然後又仗著劉寬的放縱,這才敢梗著脖子扯個淡,誰能想到座中竟然有比自己還生猛的人物?
當然了,驚嚇之後,公孫珣立即就對此人來了興趣,如此人物,指不定又是一位‘三國豪傑’啊!
一念至此,他甚至來不及把公孫範引薦給劉寬,就直接上前躬身行禮:“遼西公孫珣,敢問……”
“這是平原相漁陽陽球,字方正。”劉寬大概是生怕這二人再扯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來,於是趕緊上前分開兩人。“此番入京……呃,是為了公事。方正,這是我學生,遼西公孫珣,字文琪,近日遼西戰事中臨陣救回太守母親的就是他了。你二人雖然不是同郡,但鄉中距離不過百餘裡,也算是鄉人了。”
二人聞言俱是眼前一亮。
“久仰陽公大名!”公孫珣聞言趕緊再度行禮問候。“珣自幼便聞得陽公孝名,每每常為之感歎,不想今日能夠得見。”
話說,公孫珣卻不是在客套,因為這陽球雖然不是什麼‘三國豪傑’,卻也是遼西那破地方周邊難得一見的名人!此人年少時就因為吏員辱他母親而聚眾殺之,此後舉孝廉入仕,一路做到如今的兩千石大員……向來是幽州子弟佩服的人物,不想今日,竟然在此處見了麵!
“文琪快快請起!”陽球也是頗為興奮。“你可知道,我這些天窩在京中處處憋氣,本來心情一直抑鬱,就是聽了你的英雄事跡才振奮起來的!前幾天出門赴宴的時候還有人問我,既然是幽州人,可認識遼西的公孫珣啊?搞得我尷尬不已……而今日之後再去,我便可以昂然四顧了!”
眼看著這二人隱約有些臭味相投,劉寬當即有些頭疼,於是趕緊再度打岔:“文琪且住,還沒給你與其餘諸公做引薦呢……還有,你身後此人又是誰啊?”
公孫珣聞言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又和座中其他貴人一一見禮,之後,自然又趕緊把有些驚嚇過度的遼西土包子公孫範引薦給了劉寬。
而不得不說,人劉寬就是這點最討人喜歡,雖然是做了太尉,但還是那個好脾氣,他一聽說公孫範家世清白,又是公孫珣那三兄弟之外的一個兄弟,於是二話沒說便收下了這個學生。
當然了,經此一事之後,礙於身份差距,公孫珣也不好再和陽球多言,實際上,接下來的時間裡,公孫珣就都隻是侍立在劉寬身後聽著這些人說話而已。而等到傍晚時分,眾人紛紛告辭,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向陽球討要一個名刺,便被劉寬給獨自叫到後院去了。
“文琪,且坐。”後院涼亭處,劉寬命人擺上幾案、蒲團,又上了酒菜,然後便讓自己的得意門生與自己相對而坐。
“喏。”公孫珣也是有些激動,他那裡不曉得這是要談正事了。
“咱們稍住,”剛拿起酒杯,劉寬忽然又放了下來。“說正事之前先與你說一個彆的事情。”
“老師儘管講……”拿起酒壺正準備為對方斟酒的公孫珣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把酒放了回去。
“你可知陽球此番為何以平原相之身入京?”
公孫珣為之一怔,然後旋即搖頭……此事確實奇怪,照理說守土有責,一個等同於太守的兩千石國相怎麼就直接入了京呢?而且他好像也沒佩戴綬印。
“他是被彈劾了,是以獲罪之身入京自辯的。”劉寬點到為止,卻沒有再多說什麼……以他的為人斷然不會說出什麼你不要這個人交往之類的話,能說到這份上已經是對自己這個學生的格外愛護了。
“原來如此。”公孫珣微微蹙眉道。“我曉得了。”
“曉得了便好。”劉寬一邊點了點空著的酒杯,一邊失笑問道。“此番來京有何想法啊?”
公孫珣一邊給對方斟酒一邊頗為奇怪的反問道:“恩師發公車征召我入洛,想來自有用處,怎麼還要問我呢?莫非我還能自己給自己選個前途嗎?”
“事有緩急。”劉寬一杯甜酒下肚後明顯放輕鬆了不少。“我直言吧,如今在你麵前有兩條路可走。一個是如常理那般留在洛中,做個郎官,又或者是來我太尉府做個屬吏,等過個一年半載,便可如其他青年才俊一般,補入中樞,又或是到地方上出任朝廷命官……”
公孫珣連連點頭,這本來就是大漢朝的製度所在,乃是最基本的路數,更是他來時所想的那樣。
“而另一條路,乃是‘勇猛知兵法科’的特例。你剛才不也說了嗎?這個科目是濟時之舉,是為了平定邊患而特開的。所以,不是不能直接授你朝廷命官之身,但卻需要你急速前往軍中任職……”
公孫珣靜靜聽著,心中原本是疑惑之餘還頗有些意動的,可忽然間,他卻是想起一件事來,然後登時驚慌失措,差點沒把這一案酒菜給掀翻了:
“老師莫要開玩笑!我一個遼西人,哪裡能去的益州郡?”
公孫珣這是真慌了!
須知道,他剛想起來,自己老師能做上太尉便是因為遼西和益州郡的戰事,而自己之所以被征召,就是因為朝廷頭疼邊患開了這個‘特科’!但是,如今遼西戰事已經告一段落,這莫非是要自己去益州郡平叛?!
你要曉得,這是益州郡,不是益州!這兩者不是一回事!
益州是大漢十三州之一,是天府之國!而益州郡卻是益州下屬的一個同名郡而已,位於益州的最南端……聽公孫大娘講,那地方後世倒也繁華,甚至有個彆名,喚做彩雲之南!
可這年頭呢,太守動輒被人綁票的破地方,真是人能呆的嗎?
而且再說了,這地方跟公孫珣自幼長大的遼西,一個是大漢朝的東北,一個是大漢朝的西南,真要是趕鴨子上架去那裡平叛,一個水土不服到地方直接一頭栽下去死了,就真的就隻能馬革裹屍了!
可憐自己剛剛訂了婚,卻隻是在戰場趁機摸了下對方的手和腰而已,彆的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嘗試呢,這莫非就要客死他鄉了嗎?
不得不說,公孫珣這下子是真慫了,莫說什麼跳過考察期直接授官,你就是直接封個兩千石他都未必敢去!
“文琪想哪兒去了?”劉寬怔了怔,卻是當即失笑。“朝廷再糊塗也不會讓你一個遼西人去益州郡平叛的……益州那邊的事情,你來的路上朝廷就已經做了處置,先是調任了一名任官出色的鄰郡太守去彼處,然後又征發了當地忠於大漢的蠻族,想來不日就有好消息傳來。”
公孫珣這才鬆了一口氣,但轉而又疑惑了起來:“可若是如此,不知道何處又有煙塵?這邊患……”
“既然是邊患。”劉寬一邊夾菜一邊苦笑搖頭道。“於本朝而言,十之八九都是那鮮卑作亂!”
公孫珣聞言心中微微一動:“老師的意思,朝廷終於還是決定要對鮮卑主動出擊了?”
“沒錯。”劉寬先是微微頷首卻又轉而微微搖頭。“我其實對此並不以為然,但宦官們為了哄陛下開心,一直都在鼓吹鮮卑不堪一擊,這一次遼西大勝,陛下更是信心倍增。你須曉得,自二次黨錮以來,這朝廷終究是宦官居於上風……”
公孫珣微微蹙眉,既沒有反駁也沒有附和。
其實,作為一個經常要跟鮮卑人打交道的遼西人,他曾經和自家老娘正兒八經的討論過鮮卑的問題……但得出的結論是,在戰術上要重視鮮卑人,畢竟人家一箭射來你是有可能真的當場死翹翹的。然而,從大的戰略上來看卻未必需要太重視!
因為按照公孫大娘所講,鮮卑人積攢起力量擾亂中原的時候,雖然記不清具體時間,但無論如何都已經是一二百年後的事情了。換言之,最起碼這一百多年間,鮮卑人本身是不足以如何如何的。
既然如此,這一仗是不是意味著會有個好結果呢?而且再說了,自己那族兄公孫瓚不也跑到上穀,然後試圖參與進此戰嗎?他可是個有大氣運的男人,這是不是從側麵再次說明了一些問題呢?
這一仗,說不定是有戰功可撈的!
當然了,既然是想到了自家老娘,公孫珣卻又不禁強行按住了自己的功利心,畢竟來時他老娘可是千叮囑萬囑咐的讓他不要冒險的。
“當然了。”劉寬也繼續說道。“既然朝廷的意思,我也無話可說。而且再說了,本朝多有兵事,素來兵精將廣,又有匈奴、烏桓等胡騎助陣,再怎麼樣想也總能全師而歸的吧?而你公孫氏本就是邊郡世家,文琪你更是早早顯出了名將之風,既如此,我就想,正是朝廷用人之際,不如就讓你去彼處鍛煉一下,於兵事而言頗有裨益,於你己身而言將來前途也會寬廣一些。”
公孫珣繼續蹙眉道:“那朝廷具體何日出兵呢,老師到底又是如何安排的呢?”
“出兵尚早。”劉寬輕鬆答道。“這種大兵事,需要堆積糧草、磨礪新征召的士兵,還要提前安撫烏桓和匈奴人,讓他們到時候舍得下力氣,為師估摸著……最起碼要一兩年才能成行,甚至於兩三年。”
聽到這裡,公孫珣愈發對此戰信心倍增了起來。當然了,也僅僅就是有信心罷了,他本人還是要尊重自家老娘的意思,留在洛陽當郎官與新郎官的。
“至於你的去處,此戰無論怎麼打,想來都是要走雲中、雁門、代郡一條線的,所以我有意表你為佐軍司馬,去雁門輔佐使鮮卑中郎將臧旻……”
公孫珣瞬間麵色不定了起來:“老師,既然是司馬,不論是佐軍還彆部,可都是千石朝廷命官!”
“畢竟是邊郡苦差,又不是內地膏腴之地的千石縣令!”劉寬不以為意道。“你此番如此驚世之功,還是我的學生,宦官都要給些麵子的……千石又如何?怎樣,你去否?在彼處練個兩年兵,屆時或許要去打仗,或許時局還會變化,仗也打不成。但無論如何,再回來時,怕也能輕鬆轉個正經的千石縣令了!當然,你若是不想去,那也無妨,我明日就給你補個三署郎!”
公孫珣抿了抿嘴,良久不言。
然而,眼看著坐在對麵的大漢朝太尉自斟自飲,不一會功夫就要把半壺酒喝光的時候,公孫珣卻是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開口了:“既然都是千石、都是司馬,能否請老師幫忙改成自領一部的彆部司馬?我兄公孫瓚須與那臧旻之子有些過節,在他手下,怕有些不安!”
劉寬棄盞,拊掌大笑。
“珣特舉勇猛知兵法,公車入洛,乃須臾不停,過私門而不入,轉公車署,直入太尉府中。鄉中故人陽球在座,乃戲曰:‘君何其速也,憂得劣官乎?’珣以手按刀,慷慨曰:‘國家板蕩,四海不寧,正當吾輩用命之時,珣正憂不得其職也,豈以名利患之?固求邊郡軍職,以效國家!’座中自陽球以下,皆正色避之。太尉劉公亦壯其言,乃表彆部司馬,出屯雁門。”——《漢末英雄誌》.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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