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陽樂城西五十裡處,鮮卑大營西側,莫戶部所在,披散著頭發的部落頭人莫戶袧正宛如死了爹一般的看著自家那被劃破的帳篷。
“你可知道之前出過幾次這種事了?”莫戶袧身旁,一名梳著發辮的高大鮮卑武士憤然喝問道。
“四次。”被質問的那個鮮卑兵也是一臉懊喪。
“既然知道都四次了,為何不曉得小心防備?”
“這事不怨他,彆朝自己人發脾氣。”莫戶袧回過神來,趕緊強壓著各種情緒安撫道。
“是。”
“喏。”
“這次又丟了什麼?”莫戶袧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
“回頭人,”之前那個被質問的鮮卑兵聞言當即怒容滿麵。“兩把長矛丟了,一件鞣製的皮袍也沒了,還有一袋粟米……”
“狗娘攘的,”才聽到一半,莫戶袧就徹底裝不下去了。“當這裡是自家部落的糞坑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頭人一罵街,原本如集市一般熱鬨的莫戶部營地反而安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的握住手裡的兵器,靜靜的看著自家這位深得眾心的頭人,就等他一聲令下,便要把東西搶回來。
莫戶袧握著馬鞭,麵色變幻不定,但許久之後,終於還是換上了一副笑臉:“這件事情我會和柯最坦大人說的,大家不要壞了心情……起釜做飯!咱們今天吃肉粥!”
營地裡一片歡騰,而莫戶袧則歎了口氣,轉身回到了自己的營帳中。
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這番對話,莫戶部的人用的全是燕地漢語。
沒辦法,鮮卑人沒有文字,語言係統也不是很科學,原本是漁獵部族的他們,上了馬以後就把打魚織網的技術給忘了,跟著匈奴人在漠北學會了一定的冶金技術,可過了上百年後漠北卻又用起了骨箭……那麼問題來了,鮮卑人的文化前途在哪裡?
這還用問嗎?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這種北方遊牧民族的唯一出路就是漢化,沒第二條路可走!唯一的區彆是,這個過程中他們是主動還是被動的罷了。
那麼回到眼前,莫戶袧現在遇到問題其實正是莫戶部漢化速度過快引起來的。
人家漠北的同胞還在用骨箭,還在搞活人祭祀;漠南的中央王庭則在想著如何推廣鐵箭頭,如何在戰爭中從漢人手裡搶一些鐵甲,如何從漢人的邊塞文化中汲取營養建立汗庭製度;可位於遼西柳城邊上的莫戶部倒好,通習了漢語不說,竟然還當起了二道販子,什麼烈酒、什麼步搖冠,什麼藥材,什麼布帛……見識了這麼多東西以後,你讓他們怎麼可能再去開曆史倒車,搞什麼鮮卑化?!
說個極端點的,莫戶袧本人現在去柳城做生意的時候都梳發髻的!實際上,現在周圍的部落區分莫戶部的一個重要依據就是他們的發型……莫戶部現在都留頭發和胡子的!
禿頭已經過時了,曉不曉得?!
但是話又說回來,這樣一來的話,你見識多,人家見識少,你好東西這麼多,人家那麼窮……都是同胞對不對,偷幾樣又怎麼了?鮮卑人缺東西了不都是搶嗎?偷你東西已經是給柯最大人的麵子了。
而且,你是要為這種事情內訌火並呢,還是要一氣之下撤兵走人?真當新任的中部大人是吃素的?
就這樣,帳篷外麵熱熱鬨鬨,可帳篷裡的莫戶袧卻真的有些迷茫了……他當然不知道什麼叫做文明進化,也不曉得什麼又叫做漢化,但是自己和其餘鮮卑部落的格格不入卻是一個很明顯的事情。
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不是一個鮮卑人,但是卻真切感覺到了鮮卑人的落後與愚昧。
“頭人。”門口侍衛的那個發辮武士忽然掀開了帳篷的門簾走了進來。
這人原本是一個附近部落中一個著名的勇士。然而,去年冬天鮮卑聯軍突襲管子城的時候,這個部落撤退不及,被支援來的漢軍給堵在了城外,按在地上摩擦不說,部落頭人的腦袋也掛到了重新修建完成的管子城城頭上……當時正在撤退中的莫戶袧聽到訊息後幾乎立即行動,直接去端了這個部落的老巢,又以逸待勞將敗退的零散武士給一網打儘,再將糧食和布帛拿出來,幾乎是兵不血刃就把這個部落給兼並了。
昔日鄰部的第一勇士,如今隻是自己的走狗而已,而且忠心耿耿。
“什麼事?”趴在一個矮幾上胡思亂想的莫戶袧沒好氣的質問道。“莫非又丟東西了?還是有人來搶我們的飯?”
“我看到莫戶驢首領來了。”發辮武士小心的答道。“還帶來了好幾個身材雄壯的武士……”
“這頭蠢驢!”莫戶袧聞言猛地坐起,然後勃然大怒。“我來時就叮囑他,不要總想著打打殺殺的,守住部落也是要緊的大事。我留下一些精銳給他是當種子的,不是讓他來往這種戰場送死的!數萬人的大戰,還全都騎兵,幾個精銳武士頂個屁用?”
發辮武士一句話都不敢多言。
“我不見他,你去與我把他攆回去!”莫戶袧咬牙道。“若是他敢多嘴,你就拿我這個馬鞭抽他的臉!”
話音未落,莫戶袧就將馬鞭狠狠的擲向了帳篷的入口處。但不料為時已晚,因為就在此時,門簾忽然被掀開,然後馬鞭便直接被一雙大手給順勢捏住。
莫戶袧看清來人後,不禁麵色發白,驚愕無語。
“早就聽說莫戶部最近格外興旺,不想莫戶頭人也是脾氣見漲啊!”來人披散著頭發、臉上塗著黑油,還穿著一件臟兮兮的羊皮袍子,赫然是安利號的少東公孫珣,隻見他饒有興致的看著手裡的馬鞭,在敵營中也是一副神態自若的樣子。
那名高大健壯的發辮武士本想做些反應,可看到此人身後的莫戶驢以後,還是有些疑惑的安靜了下來。
“闕力。”莫戶袧回過神來,勉力朝那名發辮武士努了下嘴。“出去與那頭蠢驢守住門口,我要和這位貴人說些隱秘的話!還有……立即請這位貴人的伴當進帳篷中休息,不要讓彆人看到……而且要禮貌!”
“喏!”名為闕力的發辮武士趕緊退出了帳篷。
就這樣,片刻後,公孫珣堂而皇之的坐到了莫戶袧的之前位置上,而莫戶部的頭人卻站在了一旁。
“莫戶頭人。”公孫珣盯著對方良久方才開口。“我們之間生意往來也有多年,向來是互利互惠……不瞞你說,現在有一樁一本萬利的大買賣,甚至比柯最闕那筆生意都要劃算,隻是不曉得你敢不敢接下來?”
聽到柯最闕三字,饒是賬內溫暖如斯,莫戶袧也不禁打了個激靈,並順勢將之前不自覺摸到腰刀的那隻手給放了下去。
“和帝永元中,大將軍竇憲遣右校尉耿夔擊破匈奴,北單於逃走,鮮卑因此轉徙據其地。匈奴餘種留者尚有十餘萬落,皆自號鮮卑,鮮卑由此漸盛。”——《後漢書》·卷九十·烏桓鮮卑列傳第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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