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五溪河上的製竿師》
李君閣笑道:“這個二準,一直把我們蒙在鼓裡,這片子連我們都沒有看過,到時候也帶上我們吧,想來能獲得兩個提名的電影,應該是不差的。”
池田老頭和良子媽媽又跟良子和篾匠聊了聊李家溝的生活,等到良子將婚禮的視頻放出來給池田老頭看的時候,老頭一會兒驚訝得目瞪口呆,一會兒又止不住的抹眼淚,一會兒又高興地哈哈大笑。
老太太也是看得又哭又笑。
看完婚禮剪輯,池田對阿音和李君閣說道:“良子對黃桑情根深種,可我們兩個國家之間,唉!李家溝人人情深厚,良子在那裡生活得很好,一點沒有受到歧視。謝謝,謝謝你們的照顧。”
說完對著兩人深深一鞠躬。
兩人嚇得趕緊還禮,阿音說道:“老伯,不敢當不敢當!這都是我們晚輩該做的。”
池田笑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按你們中國的習俗,應該叫‘回門’吧?今天給你們安排了一道傳統的日本料理,‘鮒壽司’,是日本壽司的始祖,傳說還是你們中國傳過來的喲!”
老太太拍了兩下手,徒弟們進來撤去茶點,重新端上來一個盤子。
盤子底下擺著一些米飯團,上麵是一片片切好的鯽魚,鯽魚身體的空腔裡,是滿滿的魚卵。
池田老頭眉飛色舞的介紹:“這是用我們附近琵琶湖產鯽魚做的,是廣為人知的特產,一直被視為高級品喲,今天難得你們來,特意開了一桶。”
說完拿筷子夾起一塊來,說道:“平安時代的律令延喜式上,便有紀載,說是位於現今滋賀縣的近江國,以鮒壽司作為納貢的物品。”
“那個時候日本還沒有發明醋,我們的先祖就精選了產卵期帶子的鯽魚。去鱗,去鰓,隻留下魚卵,清理完畢後將鯽魚抹上鹽巴後放進桶子裡蓋上,再在桶子上放置重物等待二到三個月時間讓鮒魚體內的血水慢慢擠出去除。”
“等到約夏季時,再把鯽魚從桶中取出後先洗淨,接著在魚腔內填入抹上沾著鹽巴的米飯、再把鮒魚放入塞著米飯的桶子內放上重物壓製繼續發酵,時間越久越好。壽司裡的酸味,就是這樣來的。”
然後問良子媽:“這桶醃製了多久?”
良子媽說道:“這桶是醃製了一年半的。”
池田老頭招呼眾人:“來來來,耗時兩年的美食,大家趕緊嘗嘗。”
日本人吃東西也細致,一盤壽司,一人分到一個小小的飯團。
李君閣早聽到了幾個關鍵詞,“醃製”,“兩年”,“米飯”,“鹽”,“酸味”,心生警惕,你日本人的美食,說得天花亂墜我也存疑!上次看良子吃納豆就知道了!
其他人不知輕重,都將飯團塞進了嘴裡。
就見神色各有各的古怪,篾匠叔想吐又不敢吐,翻著白眼往下咽!
旺財叔腮幫子突然鼓起,趕緊用手將嘴巴捂住。
林昭眉毛鼻子眼睛皺成一團,還失禮打了一個噴嚏。
倒是阿音,還在那裡吃的眉開眼笑津津有味。
池田老頭一副捉弄人成功的樣子:“哈哈哈,鮒壽司的味道,很多人第一次都受不了,咦?阿音小姑娘不錯啊,你吃過?”
李君閣翻著白眼心裡嘀咕,他們苗家人,隻要是酸的,都覺得好吃!
趕緊將自己那塊給阿音:“這麼喜歡吃啊,來,我的這塊也給你!”
阿音高興的接過:“二皮你真好!這鮒壽司,有一股特殊的酸香味,跟我們苗家的酸肉酸魚差不多,我還是第一次吃到不辣的酸魚呢!”
這下池田一家知道阿音是真心喜歡這道料理了,更是高興。
至於其他人全在腹誹,還酸香,說得真好聽,明明是餿臭!
李君閣笑眯眯的點頭:“如此美食,豈能獨享,回程的禮物我已經想好了,豬兒蟲,王八婆,一個都跑不了!”
好在後麵的料理都正常了,雖說還是不太習慣,但是都在還不錯的級彆,尤其是一道照燒鰻魚,更是獲得大家的一致好評。
一夜無話,第二天大家一起去京都,一是布置蘭花展場,而是參加觀影。
東京電影節為各部參展電影都安排了場次,觀眾每部電影都有機會觀看。
影院不小,有一半是聯合會的人,另外一半卻是對這部電影有興趣的觀眾。
李君閣看到影院坐得滿滿當當,看得出來日本人對傳統手工藝還是很看重的。
其中甚至還有不少的年輕人。
原來日本青年除了對漫畫,小電影,cosplay感興趣之外,其實喜歡傳統手工藝的也不少。
燈光熄滅,銀幕亮起。
片頭是一段動畫,一個娃娃拿著塑料槍跳著,然後瞄準一個牛奶瓶上的蘋果,然後畫麵拉近成特寫,槍上的準星瞄準蘋果,然後一扣扳機,“啵”,槍口出來一個帶收縮杆泡沫拳頭,將蘋果打倒。
娃娃嘿嘿賊笑,鏡頭拉遠,原來是一個圓圈,圓圈裡一個十字,像一個十字瞄準具,十字將圓圈隔成四個房間,每個房間裡都有一個娃子在調皮,旁邊五個漢字“星準工作室”。
片頭把不少人都逗笑了,李君閣對阿音說道:“二準這片頭設計得還挺好玩。”
接下來就是正片了,畫麵一出來就是幾個讓人心緒不寧的忙亂場景。
開場就是嘈雜的市場,汽車聲,叫賣聲,吵嚷聲……背景是人們在忙碌的交易,搬運,鏡頭的近處,是幾筐裝在竹編箱子裡的蘿卜青菜。
接下來是渝州街邊的麵館,小桌子擺到了街上,喇叭聲,食客們的點菜聲,老板的答應聲,背景是人們在匆忙的行走,食客在呼哧呼哧的吃麵,鏡頭近處是一張尚無人坐的小桌,上麵放著筷筒,裡邊是一把竹筷。
最後是夜總會,背景是瘋狂的音樂,跳舞的人群和散亂的燈光,近處特寫到一個果盤,水果被切成一個個小丁,每個小丁上麵插著一支竹製的牙簽。
音樂越來越急迫,人群越來越瘋狂……
就在觀眾們都開始覺得難受的時候,暴躁的音樂戛然而止,畫麵突然一切,整個畫麵變成了一團迷霧。
接著銀幕下方兩側出現一些竹枝,樹葉,接著往銀幕上方移去,觀眾才明白,原來這鏡頭還在從上往下移動。
接著銀幕底部出現一汪綠水,人們才反應過來,這是拍攝的一段霧氣蒸騰的河麵。
綠水清瑩,迷霧飄渺,恍若仙境。
沒有音樂,隻有岸邊林子裡傳來的鳥鳴。
觀眾們之前被帶得煩躁的心一下子就靜了,不少人還舒坦的“哦”了一聲。
突然迷霧中一個小木船的船頭破霧而出,接著篾匠叔站在船上的身影也從迷霧裡穿出來,手持一根綠竹長竿,左一下右一下的點擊著水麵,直麵鏡頭而來。
篾匠叔輕皺著眉頭,沒什麼表情,不過身上的穿著打扮已經是遇到良子之後的那套打扮,瘦削的臉型,滄桑的目光,低平的眉毛,絕對充滿了中年男人的魅力,就聽見影院裡不少小女生“哇哦”起來。
字幕“五溪河的製竿師”在水麵出現,接著又被水麵的波浪搖得變形,之後被船頭壓過,消失在水中……
李君閣握著阿音的手緊了一下,這個開場,可以的。
然後影片開始倒敘,開始就是篾匠叔婚禮的鏡頭。
奶奶在新屋裡坐著,笑嗬嗬的接受篾匠叔和良子的禮拜,給新娘套上手鐲。
接下來就是池田來訪時歡樂的場麵,有九鬥碗上觥籌交錯,有試藝時的歡聲笑語,有篾匠叔編織羊頭送良子時的曖昧溫馨。
李君閣轉身看著良子,良子早已深深陷入了影片的氛圍情緒當中,眼裡已經充滿了淚光。
但是再接下來,影片基調越來越凝重,突出的主題隻剩下“孤獨”。
他一個人坐在院子中間矯正竹竿,刮刨竹枝,陪伴他的,隻有那竹林中穿過來的一縷陽光,幾聲鳥鳴……
有他在鄉場上設點擺攤,周遭人來人往,無一問津,陪伴他的,隻有那一堆編織細密,雕鏤精美的竹器……
有他在昏暗的爐火前調膠配漆,火苗在爐膛裡不停跳動,陪伴他的,隻有手臂上斑斑點點因為過敏而生起的漆瘡……
還有他在雪染的山林艱難的攀爬,漫天的風雪刮飛了他的帽子,陪伴他的,隻有呼嘯的山風和胡子邊上呼吸凝出的冰渣……
感同,身受,很多人的眼角都濕潤了,尤其是聯合會一幫子製竿的人,那更是哭得稀裡嘩啦。
良子拉著篾匠叔的手在嘴上低吻,似乎隻有這樣,自己才不會哭出聲來。
不過不管鏡頭中篾匠叔如何落魄,他的眼神始終如一。
陽光,鳥鳴,人聲,漆瘡,風雪,一切的一切,都不能讓他平淡而專注的眼神從竹子上移開。
影片非常明確地傳達給觀眾,這個人,不管他外表如何,不管他環境如何,隻要給他一根竹子,他立刻就會變得無比的強大。
孤獨,落魄,貧窮,病痛,在這種強大麵前,隻能被碾為齏粉!
李君閣的眼眶也濕潤了,拉著阿音的手,低聲道:“明妙坦蕩,心無所染。垢淨分彆,於我何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