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原已經明白無憂天主的意思了。
他答應了讓自己以天元修士的身份進來,又刻意讓人帶著自己領略這一方無憂天地的景色與人文,甚至還刻意讓自己與這方世界的佼佼人物共聚一堂,談經論道,暢談三天,就是為了讓自己明白一件,讓自己看到這是一方真實的世界,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文明與功法,他們優雅,尊貴,他們都是活生生的,很好的人,甚至比起天元,都多了幾分溫文爾雅。
無憂之天,無憂之民!
在自己看到了這一切之後,他才坦坦蕩蕩的,帶著自己來看這三方天外天的本源,看到這世界的真相,某種程度上,這也就是承認了他們所做的事,印證了帝虛跟自己所言的真相,天元的黑暗魔息,確實是他們引過去的,也就是說,天元的大劫源頭,其實就在這裡!
隻是,就算是在這裡,就算是我承認了,也沒有彆的辦法。
所以方原憤怒,但又沉默,他周圍的法力,仿佛潮水一般起伏,蘊釀著無儘怒焰。
“我能理解你心間的怒意,但我幫不了你什麼!”
無憂天主看著方原,雙目深沉,像是裡麵藏了兩個宇宙,聲音更是平靜到沒有半點波瀾:“我們對天元沒有敵意,但也沒有悔恨,這一切的發生,都隻是因為沒有彆的選擇,我們選擇了讓自己的族人很好的活下去,便隻有這麼一條路可以走,便隻能讓你們……”
他的話說到了這裡,沒有接下去。
但方原明白他想說的意思:因為我們要活下去,所以隻有天元來承受大劫!
他強壓著心間怒火,深吸一口氣,問道:“就不能引向彆的地方嗎?”
無憂天主凝神看向了方原,良久才道:“看樣子你雖然來到了這裡,但對黑暗魔息的理解還不夠,黑暗魔息,乃是鴻蒙道氣逆轉而來,便是我們,這麼多年過去,依然不了解鴻蒙道氣究竟是怎麼煉製出來的,但我們可以確定一件事,那便是,黑暗魔息,隻能由生命來化解,所以如今的寰宇之間,洪荒之內,也隻有天元,可以承受,並化解掉這些魔息……”
“若是引向了其他的地方,魔息不會被化解,隻會逆流而來,到了那時候,非但無法化解三方天外天的壓力,反而會使得天外天遭受更大的反噬,或許,便一切難保了……”
“……”
“……”
無憂天主解釋的很詳細,方原也聽得很明白。
但是他不管明不明白,怒氣總是難以揭製,聲音都有些嘶啞了,大喝道:“天元已經幫你們承受了無數次大劫,也已經遭受了足夠多的苦難,這一切都已經夠了,如今我們已經撐不下去了,如今的天元,已是岌岌可危,再有一次大劫降臨,天元很有可能覆滅,倘若隻有天元可以幫你們化解魔息,那天元覆滅之後,你們天外天還是依然難逃覆滅之虞……”
無憂天主也像是在很認真的聽著方原的話,他等到方原聲音落了下來,才慢慢的說道:“就算如此,我們也起碼可以換得三千年的時間存續,在這三千年裡想其他的辦法!”
“會有彆的辦法嗎?”
方原冷冷的看著他,毫不掩飾心間的殺意:“你們已經在天外天躲了這麼多年,可曾有一刻想過這所謂的辦法?沒有!你們隻是任由天元替你們承受這一次,分毫不差的,三千年一次,將這大劫傾落人間,這本是仙帝讓你們守護著,留待以後逆轉鴻蒙的布置啊,你們將他們據為己有,天元是仙帝最後一定要保住的,可你們卻讓天元成為了你們的替死鬼……”
他愈說愈怒,就算他還保持著聲音的穩定,但話裡的怒意,誰都能感受得到。
無憂天主隻是靜靜聽著,直到了最後,才道:“我們想過,隻是沒有想到!”
然後他看著方原,麵無表情,卻似乎有著無儘的譏嘲:“你說的不錯,我們都是背叛了仙帝的人,但我們從未有一刻後悔,因為這一場災變,不是我們惹來的,而且我們已經付出了無儘的代價,我們在絕望的世界裡呆了很久,守了很久,但我們決定了,不再為那虛無縹緲的希望等下去,我們想讓自己的族人活著,想讓我們的族群延續,所以我們開辟了天外天,所以我們將大劫引向天元,你覺得我們是錯的,那你來告訴我們,什麼是對的?”
“難道,隻有我們永遠活在絕望裡,才是對的?”
“難道,隻有我們犧牲自己,守著你們天元,才是對的?”
他的麵容,忽然變得冷漠了下來,大袖輕輕揮動,聲音也變得飄乎:“不要再跟我們講道理,天底下沒有比活著更大的道理,天元的確是祖地,但是我們已經轉生過好幾回,甚至已經算不得人族,所以我們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活下去,除了活著,彆無考慮……”
無憂天主的一襲話,讓方原回答不了。
因為這番看似沒有道理的話,偏偏很有道理。
他隻能沉默了很久,才艱難的道:“太皇天有自稱救世之人的帝虛歸來……”
“不必提起他!”
無憂天主冷漠道:“我不知道那人是真是假,也不感興趣,我們已經經不得什麼變化,就算他是真的,我們也不會將六道輪回大陣和鎮世法寶給他,他想做什麼,自去做,我們天外天不會參與,就算是你,也是因為你來自天元,我才會讓你進來,說這麼多話!”
聽到了這些,方原徹底的沉默了下來。
他心間,隻覺壓抑的厲害,甚至有種絕望的情緒。
他已明白天外天的想法了,他們已經不管外麵洪水滔天,隻想這麼存續下去。
莫說三千年,就算能夠多維係一天這樣的寧靜,他們也不惜犧牲了天元,或是大仙界。
麵對這樣的人,自己能怎麼做呢?
不知過了多久,方原艱難的開口,問出了一個最為屈辱的問題。
“如果……”
他聲音有些艱澀:“如果天元不保,那可否引得部分人飛升天外天,也算存續了文明……”
無憂天主怔住了。
他似乎沒想到方原會提出這麼一個問題。
這是因為確定了天元會不保,所以隻想留住一線生機麼?
這個問題,當真讓他有些難以抉擇了。
而方原在問出了這個問題之後,也沉默了下來。
他自己都從未想過,自己會問出這個問題,因為他平時修行,皆是迎難而上,無論何種魔劫坎坷,儘是一劍斬之,從來沒有過妥協之念,隻有如今,他在真正的絕途之中,隻能強行壓著自己心間的怒火,向天元最大的敵人,討要這最後一縷生機,就像是在祈討……
而對這個問題,無憂天主猶豫良久,才緩緩開口……
“絕對不可!”
“此路不通!”
還不等無憂天主回答出口,忽然另外兩個聲音響徹了宇宙之間。
方原抬頭看去,便看到在這一片虛無的空間裡,另外兩個方向,忽然也有無儘法則彙聚,最終凝聚成了一個人形的存在,那兩個人,一個是位身穿破敗甲胄的將軍模樣,另一個則是一位白發皓容的女子,他們似乎在無憂天主引著方原靠近了這六道輪回大陣之時,便已經察覺,一直在聽著他們的話,直到方原問出了這個問題,他們才忽然現身,拒絕了方原。
不難猜測他們的身份,離恨天主,忘愁天主!
難猜測的是,他們居然拒絕的如此乾脆。
方原抬頭看向了他們,有些艱澀的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天外之族,不想要外患,也不想要內憂……”
身穿破敗甲胄的忘愁天主平靜的看著方原回答:“天元世間承受大劫,已經積累了太多的仇恨,讓你們的人來到了天外天,便一定會因著仇恨掀起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你們無法與天外之族共存,所以我們不會允許你們來到天外天,不允許有出現那種局麵的機會!”
方原聽得這話,忽然怔住了。
“你已經見過我們天外之族了……”
無憂天主在這時候也定下了主意,平靜的轉頭看著方原,道:“我們吃夠了人心的苦,所以我們重教化,忌紛爭,我們教導族人,對人對事對物,待之以禮,教導他們謙和中正,與人無爭,惟有如此,才可以讓天外之族一心共舉,應對沒有必要的麻煩,如今我們已經成功了,我們的天外之族,比天元,比曾經的大仙界,都要謙和,都要祥寧安靜……”
“所以,我們確實不能讓你們來毀了這份寧靜!”
離恨天主輕輕開口:“惟有如此,我們才能絕了人心之患,應對一切……”
他們說的很平靜,也似乎很有道理。
但方原聽著,身形不動,血絲卻爬上了眼睛。
“你們果然把一切都想的很好,很周全,也都做到了極致……”
他忽然抬起了頭來,看著這三位天主,聲音裡壓抑著無法形容的憤怒:“可我們天元呢?我們天元億萬萬生靈,難道就要禍從天上來,就要因得你們一己之私,慘遭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