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申、邱銘章等人在飯館內吃飯閒聊時,裡約熱內盧港口另一側一家飯館內,趙德源、趙福清幾人也在一家飯館內坐了下來。
“爹,染布、印花設備買了下來,咱們接下來準備在哪裡辦廠?要不直接在本土建廠得了,設備運輸、轉移、安裝也方便,而且本土工業基礎設備完善,機器、設備出了故障,維修起來也方便。”
“本土不太合適,本土工業基礎完備,競爭也大,各類型印染、紡織廠家數量眾多,使用的機器、設備,大部分都是本土自行生產的,機器、設備性能要比咱們淘來的二手染布、印花設備高,在本土建廠,競爭不過其他廠商。”
“那回到老家江南或者把廠區建立在滬上租界,咱們采購的設備,雖說在南美本土,算不上先進,可要是運輸到遠東大陸,在大陸建廠,跟清庭那些官辦企業競爭起來,咱們生產的成品布,具備質量和成本優勢,就是和英國、德國、法國等洋人生產的成品布相比,因為直接在當地建廠生產,少了運輸成本,在價格方麵,也要比洋人的成品布便宜。”
“回江南老家建廠,成本可以壓縮到最低,可是,福清,你有沒有考慮一個問題,朝廷雖說鼓勵洋務、興建實業,但是建設的廠區主要由朝廷主導,咱們把設備拉回去,即便打通關係,把染布廠建了起來,成品布也順利生產出來,但是後續呢?直接把成品布散賣出去,會不會招致當地官府和百姓乾擾?
在梁溪,前年時候,吳鑒霖建了當地第一座染布廠,售賣的成品布價格,隻有傳統手工模式的三分之二,開廠不過兩個月時間,周邊地區從事手工紡織、繅絲的百姓紛紛失業、破產,沒了收入的百姓過不下去,紛紛聚集起來,衝進梁溪染布廠區,把廠裡機器、設備全都打、砸、毀壞,事後,梁溪知縣擔心染布廠對治下從事手工業的百姓生存產生衝擊,影響治安穩定,便強製關停了染布廠,吳鑒霖投入的資金,也大半打了水漂,損失慘重。”
趙德源歎息道:“發展實業、興建工廠,從長遠角度看,於國於民都是一件好事,可惜,在遠東大陸,卻辦不下去。”
“爹,那為何在南美本土,能順利推行工業發展政策,國民也沒有人抵製、反對?”
“南美本土地廣人稀、物產豐富,百姓依靠種田、放養牲畜,生活便能過得很好,生活過得好,每年手裡都能攢下餘錢,地裡收獲、自家吃不完的糧食、牲畜也能賣到海外換成銀子,百姓生活寬裕了、口袋裡也有了銀子,對成品布、純堿、膠鞋、火柴等又有需求,自然就舍得花錢,購買工業產品,工業產品有了市場,相關工業企業,自然就順利發展了起來。”
“按照爹的說法,遠東大陸,工業發展不起來,是因為太窮了,沒錢導致的?”
“也對也不對,遠東大陸的百姓是窮,可是那些官員、士紳手裡的錢可不少,如果把他們手裡的錢。拿出來十分之一,用於改善民生。哪怕是保障百姓活下去的最低水準,也足夠提振工業發展起來了。”
趙德源是老式商人出身,但是,隨著頻繁來往南洋、本土等海外地區經商,對比宋卡、蘭芳、漢國本土以及西方列強的工商業發展,也漸漸明白遠東大陸,工商業發展不起來的根本原因。
以印染、紡織、繅絲、麵粉加工為代表的輕工業以及鋼鐵、機械、模具加工為代表的重工業,是工業體係的核心,要想完成國家的工業化,必須同步發展輕、重工業,在一眾洋務派大臣主導下,清庭進行了一係列的工業化改革,但是改革範圍僅局限在,以官方為主導,采購機器、設備,興建加工類工業企業方麵,沒有投入重金進行對應的科研研發和新式人才培養,再加上以文官主導工廠管理,外行領導著一群文化素養和技術水平一般的普通技術工人,工業能發展起來,才是怪事。
其次,十九世紀末的工業能夠容納的人口有限,興辦洋務和實業二十餘年,從事工業企業的工人,總數也不過數萬人,不僅比不過南美漢國,連同期進行工業化改革的日本,也不如。
工業化容納人口有限,資產分布嚴重不均衡導致的工業發展與傳統手工業之間的矛盾,以及最根本方麵的,統治階級不願意與普通百姓,分享經濟、工業發展的好處,等等因素,導致洋務運動的虛有其表以及停滯不前。
沒有膽略和底氣對外擴張,為本國百姓奪取生存空間,又不願意給底層百姓留活路,把權利全部抓在手中,隻知道一味對內壓榨,矛盾越積越大,最終,隻有矛盾激化、引爆一條結局。
這個時代,已經有不少人看透了洋務運動虛有其表的本質,而類似趙德源這種接觸海外各國、嗅覺敏感的商人,對洋務運動的發展過程以及結局預判,也更加接近實際。
“遠東大陸不適合,租界也一樣,租界是洋人的地盤,當地洋人、會黨、幫派份子等勢力混雜,在沒有提前打通關係,摸清當地狀況之前,也不能貿然建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