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李延慶站在井邊正用軟樹枝蘸竹鹽刷牙,‘砰!’的一聲大門被推開了,隻見鄭榮泰心急火燎地從外麵衝了進來,“老李,出大事了!”
“一天到晚就一驚一乍的,你小子能不能讓我安靜刷刷牙!”李延慶滿臉不耐煩道。
“真出大事了!”
鄭榮泰衝到井邊急聲道:“昨晚朱濤被人殺了!”
李延慶嚇了一跳,“是怎麼回事,誰把他殺了?”
“不知道,這小子昨晚從朱鳳樓出來,一把匕首就插進了他的額頭內,他當場慘死,這個刺客不僅心狠手辣,而手段高明,一點痕跡都沒留下便消失了。”
李延慶哼了一聲,“堂堂太學生居然去青樓鬼混,真給太學‘長臉’啊!”
“人都死了,你就彆說這種風涼話了,這下麻煩大了,朱勔的寶貝兒子死了,他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那官府有什麼線索嗎?”
“什麼線索都沒有,開封府已經貼出懸賞布告,尋找目擊者,提供凶手線索者賞錢一千貫。”
“一千貫啊!”
李延慶笑道:“其實抓凶手還不容易嗎?這肯定是報複殺人,就看朱勔得罪了哪些人,有多少人想殺他而後快,一個個排除就是了。”
鄭榮泰呆了一下,被朱勔搞得家破人亡的人家何止千萬戶,如果要找仇人,哪裡找得過來?
“老胖,你找我就為了說這事?”李延慶一臉疑惑地問道。
鄭榮泰撓撓頭,“我還以為是你乾的?前兩天我正好給你說起胭脂鋪的事情,我還以為你要報複他呢!”
“我報複他乾什麼?”
李延慶不屑地冷哼一聲,“我家胭脂鋪好好的,他又沒怎麼樣,我有必要殺他嗎?而且我也沒這個本事。”
“是啊!我剛才沒想到他父親,多虧你提醒我,你說得對,想殺他的人太多了,他爹造孽,最後居然報應在兒子身上。”
鄭榮泰歎了口氣。轉身向外走去,“我還要找彆人聊聊,你忙吧!”
“胖子,你減肥怎麼樣?”
鄭榮泰拍拍肥大的屁股,老遠回答道:“已經開始見效了!”
李延慶見他走遠,這才眯著眼睛笑了起來,唯一能想到凶手是自己的就是鄭胖子,現在連鄭胖子也被自己誤導,扯到他父親仇人身上去了,還有會誰能想得到朱濤竟是被一個素昧平生的太學生所殺。
朱濤和染紅王家胭脂鋪沒有直接關係,王家胭脂鋪是他舅舅所開,雖然事情沒有落在王家身上,但朱濤這一死,整個朱家都會掀起驚濤駭浪,王家也暫時沒有心思對付寶妍齋了,這就叫圍魏救趙。
但李延慶殺朱濤不僅僅是為了這個,他還有更深一層的目的,朱濤之死引發的風波最後必將變成風暴席卷整個朝廷,大宋的權力格局恐怕就會從此發生改變了。
.........
上午時分,相國蔡京乘坐轎子來到了延福宮,延福宮是皇宮中的一座獨立宮殿,雖然已經擴建了數年還沒有完工,但也並不影響天子趙佶在這裡享受風花雪月,享受他的藝術人生。
延福宮占地方圓二十餘裡,一直延伸到城外,既有一座座宏偉的宮殿,也有巧奪天空的亭台樓閣,碧水玉橋,各種陳設布置典雅精美,雖然談不上富麗堂皇,但比富麗堂皇還要更加奢侈費錢。
尤其位於中間的艮嶽,仿杭州鳳凰山而造,高達數十丈,堆土而成,方圓十餘裡,裡麵布滿了各種假山奇石,名貴花木,花石綱就是為了修建艮嶽而從江南各地源源不斷運來,朱勔的富貴也是從擴建延福宮開始。
為了掠奪財富,修建延福宮和艮嶽,江南的數萬戶富裕人家被朱勔害得家破人亡,財產土地被掠奪殆儘,底層民眾更是民不聊生,直接引發了方臘起義。
方臘起義已綿延數年,撲滅後又重新爆發,幾經起伏,一次比一次嚴重,朝廷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為了平息民怨,蔡京覺得有必要丟車保帥了。
蔡京直接來到禦亭前,禦亭並不是一座亭子,它實際上是一組建築,包括了上清殿、觀星閣,攬月亭等十幾座亭台樓閣,天子趙佶每天絕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這裡。
等了片刻,一名年輕宦官上前行禮,“讓相公久等了,官家請相公進去!”
蔡京手一抖,一顆鴿卵大的珠子出現他手中,他迅速塞給宦官,笑眯眯問道:“官家心情如何?”
宦官叫做楊球,也是靠踢蹴鞠博得趙佶信任,加上他能說會寫,聰明伶俐,尤其善於模仿趙佶的筆跡,趙佶索性就把平時批閱奏折的瑣事交給他代辦,雖然引起朝臣一片嘩然,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蔡京當然也心中惱火,但他的對應之策不是勸說天子收回皇權,而是百般賄賂這個楊球,讓他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批複奏折,兩人便漸漸達成一種權錢交易模式。
楊球得了明珠,心中歡喜,連忙低聲道:“天子在畫虎嘯東南圖,名義畫虎,其實憂慮江南,希望能夠出一員虎將平定江南。”
“朱勔呢?”
“朱勔非虎,首患也!”
蔡京心中明了,果然被自己猜中,官家也想用朱勔來背鍋了。
他便微微笑道:“多謝了!”
蔡京快步走進了大堂,隻見大堂上,身穿白色深衣,頭戴青帽的天子趙佶正在畫案前潑墨繪畫,他是那麼全神貫注,不容一點驚擾,蔡京不敢驚擾,便站在大堂前一動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趙佶才緩緩道:“蔡相國不妨來欣賞一下朕的新作!”
趙佶的聲音很輕柔,他雖然已是中年人,但保養得極好,皮膚滋潤白皙,臉上沒有一絲褶皺,看起來就像三十餘歲人,但他長得很一般,淡淡的眉毛,扁平的臉龐,丟在人群中很難分辨出來,不過他的目光卻十分平靜,波瀾不興,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雖然趙佶在治國方麵很平庸,醉心於書法繪畫,崇尚道法自然,又酷愛蹴鞠,甚至還偶然會偷偷溜出宮去礬樓喝一杯酒,他實在太忙,沒有時間和精力處理繁瑣的政務。
但趙佶在權力方麵卻一點不含糊,他寧可信任宦官,也不相信太子或者百官,也是在他這一朝,掌權宦官層出不窮,梁師成、童貫、楊戩、楊球等等。
蔡京也是書法大家,他凝視片刻,連忙跪下道:“陛下借畫明誌,微臣慚愧,未能替陛下排憂解難!”
趙佶見他看出自己的畫意,便歎道:“朕確實苦惱東南啊!朕就想不通,好好的富貴不要,非要做僭越之事,難道真是山高皇帝遠,朕什麼都不知道嗎?”
蔡京知道天子指的是朱勔,表麵上是愧對江南民眾,但實際上是朱勔在蘇州也營造一個縮小的延福宮,供自己一家人享用,這才觸犯了天子的逆鱗。
蔡京心中著實擔憂,朱勔當初是他推薦的,一旦追查起來,他將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個時候,蔡京隻能將兒子推出去替自己擋災了。
他取出清單,呈給趙佶道:“微臣家教不嚴,逆子隱瞞微臣收受朱某人賄賂,誤導了微臣,微臣要大義滅親,請陛下下旨奪去微臣逆子的一切官職。”
趙佶微微一怔,他接過清單看了看,不由冷哼了一聲,“他出手倒很大方嘛!京城宅子居然送了五座,朕可買不起啊!”
“微臣昨晚也是一夜未睡,痛恨兒子不愛惜羽毛,又恨自己聽信了兒子的誤導,向陛下推薦了朱勔,微臣有教子無方之過,願接受陛下任何處罰。”
蔡京口口聲聲願接受處罰,又把責任推到兒子身上,一方麵讓兒子替他擋了箭,另一方麵他已受責,誰也不能再拿朱勔之事來責問他了。
他這招雖然很卑鄙,但手腕卻很高明,讓趙佶也不好說什麼,趙佶便道:“把這些財物解入內庫就是了,若真的追查起來,恐怕朝廷就得關門了,下不為例吧!”
“陛下英明!”
蔡京長長鬆了口氣,他得到了最好的結果。
這時,他又連忙道:“啟稟陛下,昨天晚上朱勔之子被人刺殺在朱鳳樓前!”
“什麼!”
趙佶吃了一驚,朱濤竟然被人刺殺了,他頓時怒道:“這是誰乾的?”
“微臣也是剛剛得到消息,據說開封府還沒有查到凶手,但有傳聞說,恐怕是朱勔在蘇州的仇家所為。”
趙佶負手在大堂上來回踱步,心中十分惱火,是誰殺的他不關心,但朱濤一死,後果就很嚴重了,朱濤是朱勔放在京城的人質,有人質在京城,諒朱勔也不敢亂來,現在人質一死,恐怕朱勔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趙佶心中急了,時間不能再拖下去,他必須立刻對朱勔動手,他沉思片刻道:“速招嘉王來見朕!”
他隨即又對蔡京道:“你先寫信穩住朱勔,告訴他朕一定會抓住凶手,給他一個交代。”
蔡京一呆,他忽然意識到,天子壓根就不相信自己和朱勔沒有關係。
他心中苦澀,又問道:“那追查刺客之事該怎麼辦?”
“傳朕的口諭給開封府,要他們大張旗鼓辦案,重金懸賞,不行就一個個排查從蘇州過來的人,朕要求他們十天之內務必破案!”
“微臣遵旨!”
這時,宦官在堂下稟報:“陛下,嘉王殿下來了!”
“立刻宣他覲見!”
趙佶又看了一眼蔡京,蔡京立刻醒悟,起身道:“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