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洶湧上前,在前麵的士子伸長脖子尋找榜單上自己的名字,幾名官員先貼的是乙榜,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考生考號和姓名。
這時,人群開始傳出歡呼聲,已經有人找到自己的名字,嶽飛眼神特好,他忽然指著下麵大喊道:“亮哥兒,有你的名字,第九十七名,湯北鄉秦亮。”
秦亮頓時捂住臉喜極而泣,他終於被錄取了,這下子他不僅可以去參加發解試,就算考不上,也可以直接免試進州學內舍讀書了,父親該是多麼高興啊!
這時湯懷指著第二行大喊:“顯哥兒,也有你的名字,你是第二十四名!”
張顯一蹦多高,舉手歡呼起來,周圍士子紛紛向他慶賀。
這時,李延慶找了兩遍都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他雖然知道還有甲榜沒公布,但萬一沒有呢?他心中也不由有點緊張起來。
王貴急得要瘋掉了,看了一遍又一遍,不住地自言自語,“怎麼會沒有老李的名字,這些考官搞什麼名堂?”
嶽飛拉了他一下,“彆急,還有甲榜。”
這時,兩名縣吏終於把甲榜也貼上了,上麵隻有十個名字,從上到下隻寫了十行,第一行榜首用紅字重重寫出:甲亥一百七十四號,孝和鄉李延慶。
王貴‘嗷!’的一聲大叫起來,就仿佛是他高中榜首一樣,他緊緊抱住了李延慶,“老李,我沒說錯吧!你果然是榜首。”
李延慶也激動萬分,捏緊兩隻拳頭,重重揮舞,五名同伴歡呼起來,將李延慶高高舉起,激動得大喊道:“這是我們的榜首!”
周圍人群沸騰了,無數人向李延慶投去了羨慕的眼光,這是相州第一屆縣試的湯陰縣榜首,是要寫進縣誌的。
這時,一名縣吏走出高聲問道:“你們誰是榜首?在不在這裡?”
王貴等人連忙將李延慶推了上去,李延慶舉手道:“我就是李延慶!”
“請跟我來,知縣有請。”
李延慶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大刀知縣,大刀知縣有規定,必須讀滿兩年縣學才允許參加發解試,可自己隻讀了不到一年.....
不想見歸不想見,他還是隻能硬著頭皮跟隨縣吏走進了文廟。
文廟後殿內坐著十幾名官員,三名州府考官都沒有回去,他們要負責核對發榜單和錄取名單一致,以免被縣裡官員弄了手腳,這是有先例的,州學錄取的不少生員並不是真正的考中者。
在座位正中,知縣蔣大道正在陪同一名官員聊天,這名官員並不是州府考官,而是剛從京城過來的監察禦史。
隻見這名官員年約三十出頭,身材中等,長得方麵大耳,下頜留一縷短須,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此人叫做李綱,官任朝廷監察禦史,這次是奉旨前來河北兩路巡查各州解試科舉,相州是他的第一站。
李綱的父親李夔曾任相州知州,現已升任京西南路安撫使,位高權重,李綱本人則是政和元年進士,出仕五年,頗得天子器重,已升為監察禦史及殿中侍禦史,在朝中以敢言而著稱,得了一個李銅頭的綽號。
這時,縣吏帶著李延慶走了進來,對知縣行禮道:“啟稟縣君,今年榜首已帶到。”
十幾雙目光一起向李延慶望去,知縣蔣大道已經忘記李延慶是誰,但他卻還記得李延慶的模樣,他立刻想了起來,指著李延慶驚訝萬分道:“你不就是....十箭十中的那個....不對!不對!你才剛入學,怎麼就考科舉了?”
李綱看了蔣大道一眼,淡淡笑道:“有誌不在年高,他有這個能力,為什麼不能參加科舉?”
“這個....”
蔣大道不好說這是他的規定,便含糊其詞道:“當然可以參加,隻是下官很驚訝,剛剛入學大半年就考中榜首,不簡單啊!”
“是有點不簡單!我可以問他幾句話嗎?”
周圍官員立刻緊張起來,所有人都暗罵蔣大道愚蠢,禦史今天就是來審查科舉,自己還將把柄往禦史手中送,簡直蠢到家了。
蔣大道暗暗懊悔自己失言,萬一這個李延慶有問題,一旦禦史查出來,自己的烏紗帽可就保不住了,他連忙向李延慶招手,“李生員請過來!”
李延慶走上前長施一禮,“學生參見縣君,參見各位官人!”
蔣大道給他介紹道:“這位官人是從京城過來的李禦史,這次奉旨巡查河北兩路的科舉,今天專程前來審查湯陰縣試,李禦史想問你幾句話,你據實回答便可。”
原來是這位李禦史要審查自己,李延慶連忙給李綱恭恭敬敬行一禮,“學生李延慶,參見李官人!”
李綱點點頭,“我看你年紀不大,多少歲了?”
“學生十二歲了。”
“滿了嗎?”
“學生是一月出生,已經滿了。”
李綱笑了笑,對眾人解釋道:“朝廷有規定,參加省試士子不得低於十五歲,參加發解試士子不得低於十二歲,所以我想知道他是否合規。”
眾人這才明白,蔣大道連忙道:“我們也有審查,這位李生員射箭很厲害,文武雙全,是難得的人才。”
蔣大道想把話題引到武上麵去,李綱卻不上套,回頭問湯陰主考官韓宏俊道:“他的卷子送回來了嗎?”
“在!前十名的卷子都發回來備查。”
韓宏俊連忙找出李延慶的卷子遞給李綱,李綱接過看了看,笑著讚道:“字寫得非常好,頗有大家之氣,你應該從小就練字吧!”
“是!”李延慶不敢多說,他怕引出父親舊事。
李綱沒有多問,他直接翻到對策題,仔細看了一遍,又問道:“看樣子你知道館陶糧案?”
李延慶沒有隱瞞,照實答道:“學生在複習刑律時正好看到此案。”
李綱又問韓宏俊,“相信絕大部分士子都不知道館陶糧案,為何要出這道題?”
這個問題很尖銳,一般而言,科舉題不能脫離公開的考試範圍,如果題目出的太生僻,脫離了考試範圍,就有泄題拔高的嫌疑。
韓宏俊微微欠身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出題理由,今年要考刑律,在朝廷頒布的三百八十四個考試附加案例中,就有館陶糧案,這是發解試必看的內容,在朝廷公開的考試範圍內,我們認為考生應該知道。”
“原來如此,那就可以算合規。”
李綱笑了笑,“不過話又說回來,不冷偏怎麼分出水平高低?”
李延慶卻暗叫僥幸,刑律附加案例他一個都沒看,若不是自己父親的筆記中有記錄,他也根本不知道館陶糧案。
李綱把卷子遞給韓宏俊,“我估計絕大部分考生都不明白李生員考中榜首原因,為了防止謠言,請主考官將前十的卷子都公開吧!”
“我們也正有此意!”
韓宏俊把卷子交給副手,關照他把前十的試卷張貼出去。
李綱又看了看李延慶,忽然笑問道:“五年前你在童子會上也奪魁了吧?”
李延慶心中奇怪,他怎麼會知道五年前的事情?
雖然一頭霧水,李延慶還是恭恭敬敬行禮道:“學生五年前確實參加了童子會。”
李綱微微笑道:“五年前,家父曾看你童子會辯試,你的那首莫笑農家臘酒渾,給他留下深刻印象,他至今還念念不忘。”
李延慶驀然醒悟,“原來官人是李知州的.......”
“家父正是五年前的李知州,在下李綱,家父應該提到過吧!”
旁邊所有官員都鬆了口氣,原來這位李禦史就是前任李知州的公子,那就好說了,眾人見李綱已經開始敘舊,那就意味著今天的審查結束了,眾人都不由暗暗擦了一把冷汗。
李延慶卻有點懵了,原來曆史上著名的抗金英雄李綱就是李知州的長子啊!李九真說得大哥就是他。
半晌,李延慶才反應過來,連忙道:“李知州當年對延慶有知遇之恩,延慶一直銘記於心,不知他現在身體可好?”
李延慶說的知遇之恩,便是他父親在官方消去了不良記錄,這件事不好明說,但李延慶卻一直記恩在心。
李綱笑道:“感謝李少郎關心,家父身體健朗。”
說到這,他又對眾人解釋道:“禦史調查是以點帶麵,如果抽查發現了疑點,才會立案全麵調查,我今天抽查榜首,又詢問了李延慶,看了他的試卷,李延慶奪取榜首沒有問題,那我就可以認為,這次相州發解試湯陰縣試合符規範,沒有舞弊嫌疑。”
眾官員一起鼓起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