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走進來三人,走在最前麵是四叔李大光,他依舊穿著那件做工考究的雪白大袍,身材高大,長須白發,顯得格外的仙風道骨。
不得不承認,人的外表確實很重要,儘管李大光參加了十年的州試,年年落榜,也從不事稼穡,但他卻是李文村過得最滋潤的一個。
雖然他昨晚嚴重失職,導致宗祠被燒,可今天族長來李文村還是讓他帶路,足見對他的信任,
在他身後便是李氏家族的族長李文佑了,他昨晚幾乎一夜未睡,雙眼熬得通紅,但精神卻很好,或許是身體稍胖的緣故,從村口走到這裡,竟讓他有點微微氣喘了。
最後進來的便是胡大娘了,大器可是把慶兒托給他們,兒子胡盛又去了縣裡,就算是慶兒的堂叔和族長進來,她也不放心。
“慶兒,族長來看你了,還不快過來給族長磕頭見禮!”
李大光生怕李延慶又象在祠堂一樣不肯磕頭,他連忙提醒李延慶,又向他擠了擠眼睛。
天地君親師,除了這五位老人家,李延慶誰也不會拜,他上前一步,擺出一個要跪拜的模樣,忽然嘴一咧,竟然拜不下去了。
“四叔,我這膝蓋昨晚在火場裡被撞傷了,這會兒疼得不行!”
李文佑嗬嗬一笑,“慶兒就不用多禮了,大光,你去搬兩個凳子來。”
李大光翻翻眼睛,又給這個小滑頭躲過了,無奈,他隻得去找了兩個用破木板釘的小凳子來,用袖子擦了擦凳子,“族長請坐!”
李文佑卻把凳子給了李延慶,“慶兒,你的腿疼,你先坐!”
李延慶委實不客氣地接過板凳坐下,李文佑也在另一個小凳子上坐了下來,胡大娘則拿著竹掃帚在不遠處打掃院子,眼角餘光不時地瞟向這邊。
家裡隻有兩張小凳子,李大光隻好站著了,胡大娘見他們並沒有惡意,便悄悄關上門出去了,李家的事情她才懶得聽。
“慶兒,昨晚多虧你了,說實話,我昨晚一夜未睡,又是害怕,又是感激,我怎麼也想不到,我們的祖先居然顯靈了。”
李文佑說得很真誠,他出發之前仔細向李大光問了李延慶的情況,得知這孩子原來是個傻子,一個多月前墜井完全變了一個人,讀書識字堪稱神童。
尤其李大光向他說了前天李延慶在祠堂的表現,竟然猜到大祖的名諱,這讓李文佑忽然意識到,大祖選擇李延慶是有原因的,極有可能大祖的神靈就附在了這孩子的身上,否則怎麼解釋他從一個傻子變成了神童?
一路上李文佑就在反複想這件事,越想越有可能,他心中就像點了一把火,令他心急火燎,急於要證實自己的猜測。
李延慶此時想到的,卻是怎麼才從這件事中獲得最大的利益,他的價碼清單已經草擬好,就等族長主動提出來要感謝他了。
他低下頭說:“族長,當時我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還糊裡糊塗的,感覺那一刻我好像不是自己了。”
李文佑又試探著問道:“慶兒,你昨晚聽到的聲音以前聽到過嗎?比如....你落井的時候。”
李延慶恍然,原來族長把自己當做李璟附身了,他立刻便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啊!’了一聲,瞪大了眼睛驚訝問道:“族長怎麼會知道?”
李文佑大驚,“你真的聽見過嗎?”
李延慶點點頭,“那個聲音我落井時確實也聽到了,我一直以為井裡有鬼,從不敢對爹爹說。”
“那聲音說什麼?”
李延慶低下沉思不語,默默回想自己整理的紀年備忘錄,李煜是宋朝建立第二年登基,那麼李璟也就是在961年去世,而今年是1111年,那麼李璟去世已有一百五十年了。
李延慶仰頭望著天空,帶著一絲夢幻般的神情緩緩道:“我落井時,那個聲音在我耳邊說,他的魂魄遊蕩了整整一百五十年,終於找到了我這個寄魂靈童。”
李文佑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冊族譜翻看起來,族譜中用很隱晦的文字記錄著大祖的生卒年月,隻有族長才能看得懂。
李文佑一邊翻看,一邊用手指在地上比劃計算,最後他臉色大變,他算下來,大祖駕崩距今正好是一百五十年。
李文佑腿一軟,撲通跪在了李延慶麵前,眼前這個孩子就算不是大祖再生,他的身體裡也寄托了一部分大祖的魂魄。
族長跪下,李大光也嚇得跟著跪下,天啊!這孩子難道真是被大祖寄魂了,大祖駕崩了一百五十年,又回來了。
李延慶故作慌亂道:“族長,四叔,你們這是....這是在做什麼?”
他心中多少也有點擔心,萬一族長真把自己當成祖先怎麼辦?
“不肖子孫李文佑向大祖磕安!”
“不肖子孫李大光向大祖磕頭!”
就算在一千年後的偏遠鄉村,不少愚男蠢婦對這樣的伎倆也會深信不疑,更何況這是宋朝,李文佑先入為主,李延慶不過是證實了他的猜測,但如果是他兄弟李文貴就不一定相信了。
李延慶索性坐下來,心中暗暗苦笑,自己隨口胡編幾句,他們還真信了,以後自己是不是也要像巫婆一樣忽然暈倒,然後再跳大神一樣胡說八道一番,哎!這件事該怎麼收場?
李文佑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卻不敢再坐下,而是垂手站在李延慶麵前,他昨晚一夜未睡,就在想這件事,為什麼大祖會選中李延慶這個六歲的孩子衝進火場?要知道昨晚救火的族人至少有兩百人,青壯男子無數,大祖偏偏選了一個孩子。
他現在終於明白大祖早就和李延慶有過交集了,水火相濟啊!
“族長坐下吧!我有話要說。”
李文佑戰戰兢兢地挨著半個屁股坐下,李延慶注視他肅然道:“族長最好不要再提大祖之事,現在可是大宋江山,皇帝姓趙,不姓李,這種事說多了是要被滅族的。”
李文佑一下愣住了,他猛地一拍腦門,自己居然沒有想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不行!回去他必須要立刻禁口,不準任何人再談論昨晚大祖顯靈之事。
他回頭又看一眼李大光,李大光的頭立刻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族長放心,這件事我絕不會出去亂說。”
李延慶一句話便封死了李文佑準備去縣裡宣揚此事的心思,他又淡淡道:“族長還是叫我慶兒吧!我們以後都不要提此事了。”
李文佑慢慢平靜下來,便點點頭,“慶兒需要我做點什麼?”
裝神弄鬼半天,李延慶就是為了等他這句話,他毫不客氣地伸出四個指頭,“第一,劉承弘毀李家宗祠,使烈祖蒙塵、貽害李氏子孫,必須立刻驅逐,不得複用。”
李文佑聽他口氣完全不是六歲孩子,居然還提到了烈祖,他心中更加深信不疑,連忙道:“我已經把他趕走,絕不會再用。”
“第二,我父親李大器所欠族長債務一律免除,他這幾年被克扣的工錢請也族長給他補足。”
四年前李大器借錢葬妻被他嶽父丁仲和李文佑聯手狠狠宰了一刀,說是耗費了五百貫錢,其實最多百餘貫就夠了,而且這五百貫錢又大部分通過墓地、棺木、各種人工費等等方式回到了他們二人手中,實際花費就是幾頭豬進了全村人的肚子,當然,還有些衣物和陪葬明器。
李文佑除得了幫扶族人的名聲外,還得了一個類似奴隸般的廉價長工,這一切都是白紙黑字,李大器心甘情願地簽字畫押。
可誰又想到李大器會有這麼個兒子,李文佑心中一陣陣發虛,慌忙說:“一定免掉,我回去就把欠條和工錢送來。”
李延慶又道:“第三件事,是我想進學堂讀書,族長安排一下吧!”
李文佑還以為李延慶要追究五百貫錢之事,原來隻是想讀書,他頓時鬆了口氣,笑道:“這是小事一樁,我回頭給姚師父說一下就是了,慶兒明天就可以去讀書了。”
李延慶本來就隻想到這三件事,不過這個機會實在難得,不好好狠宰這個黑心族長一刀,也太對不起父親這幾年吃的苦了,
他指了指房子道:“還有這房子太破舊了,煩請族長找人來修一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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