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3章諸神的黃昏(13)
潛水艇裡燈光昏暗,成默一個人坐在改造好的床上,翻看著白秀秀的平板電腦。
說實話,即便改造過,這艘微型潛水艇也說不上舒適。裡麵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幾乎和簡陋點的商務車一模一樣,隻是把後排的四個座位改成了床鋪而已,而這改造後的床鋪就是把椅背拆掉,焊上鋼板,然後在鋼板上墊上兩層軟墊,即便墊了兩層軟墊,躺久點也會腰酸背痛,肯定比不上席夢思。
前方的駕駛座跟電動汽車駕駛座沒太大區彆,在擋風玻璃的位置,有一塊麵積不大的可關閉觀察窗。此時潛艇正在水下三百米航行,沒有打開深水探照燈的情況下,窗外漆黑如墨,偶爾能看見奇形怪狀的水生物貼著窗邊遊過。窗內一塊大屏幕在中控台上亮著微光,屏幕上顯示著潛深、航速、航向、電量、油量、氧氣壓縮空氣儲備等等一些常規數據,另外在副駕駛那一側還有專門顯示聲呐和雷達目標指示的屏幕,看上去淺顯易懂,就這方麵還是相當有科技感。
操作起來也不難,除了需要觀察的數據多那麼一點,還需要控製上浮下潛之外,幾乎跟開車沒有區彆。不僅如此,設定好坐標和深度,還能開啟自動駕駛模式,隻是在自動駕駛模式下,由於要開啟高強度的聲呐和雷達容易被偵測到。至於動力則屬於混合動力,危險時開啟靜音模式全電驅動可以緩速行駛一千公裡。混動模式時可以在水下連續行駛二十天。並且隻要你能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呆得住,保持懸停不動的狀態,在水下可以滯留上百天。
隻是想要呆很長時間肯定不容易,畢竟整艘潛艇根本不適合居住,要不是把後座拆了,連個躺平的地方都沒有。至於洗手間更是迷你到了極致,站都站不直,隻能坐在馬桶上方便。
總之,它本身的設計就是用來給天選者逃命的,根本顧不上那麼多花裡胡哨的玩意。
要說除了駕駛係統之外,還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那就是新風係統了,從空調裡吹出來的風帶著一股淡淡的檸檬香氣,提神醒腦,並且還不乾燥,讓人在感受上沒有覺得空間特彆逼仄。就這一點上來說,實在是比老舊的“阿爾法級”好太多了。空間小了點倒是無所謂,海德拉監牢那麼惡劣的條件他都能安之若素,眼下這點窘迫實在算不上什麼。
此刻雅典娜正在艙外召喚鯨魚來護航,想要越過星門的重重防衛去到伊甸園,必須借助鯨魚的掩護,沒有人知道雅典娜能夠更鯨魚溝通,這也是成默放棄了潛艇艦隊,改由自己和雅典娜兩個人趕赴伊甸園的重要原因。
成默百無聊賴的翻著白秀秀的平板電腦,裡麵下了幾部警匪片和懸疑片,乍看上去沒有一部和愛情有關。版麵上還有幾個益智小遊戲,像是什麼憤怒的小鳥、開心消消樂、貪吃蛇和麻將什麼的。想到白秀秀一副成熟禦姐的風範,卻喜歡玩這種可可愛愛的遊戲,他不由自主的發出了會心的微笑。
除了電影和遊戲,還有他熟悉的紅色蚊香盤播放軟件,沒有想到白秀秀也會網抑雲。他點開一看,下載下來的全是些老歌,大多數他都沒有聽過,隨便掃了眼,排在第一首的叫做《女人的弱點》,第二首叫做《彆愛我》
成默莫名覺得白秀秀很萌,他點擊了播放,一個和她聲線有幾分相似的女聲從揚聲器裡飄了出來。
“與你說了再見我要過我每一天
心中偏偏反複想起過去每一點
明明分開之後為何還要思思念念
不肯相信已步遠.”
這歌聲有種看破紅塵卻由終究被紅塵所苦的無奈和蕭瑟,且又帶著幾分義無反顧的決絕,配上上個世紀複古的唱腔,像是一杯色彩濃豔味道辛辣的“大都會雞尾酒”。你可以輕而易舉的想象一個穿著一襲紅裙的女子坐在吧台前,抬著淺淺素手舉著馬天尼杯,窗外摩天大樓鱗次櫛比,眼前烈焰紅唇婀娜多姿。
成默腦海裡泛起剛才在潛艇發射倉庫的畫麵,惆悵感撲麵而來。他閉上眼睛,唇齒之間,似乎還殘留著那一抹濕潤的香氣,它淩厲如刀鋒,輕而易舉的就在你的腦海裡劃下了深刻的印記;又豔麗溫軟如暗夜之花,將桀驁不馴的香氣化作繞指柔的溫香軟玉。
然而叫成默沉溺和難以忘懷的卻不是這些膚淺的感官刺激,而是這麼多年和白秀秀相處的點點滴滴。真要回憶起來除了他自己年少時的自作多情,和白秀秀相處更多的還是以上下級的關係,能夠談的也都是些公事。
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些刻意的舉動,說是刻意卻也有極為強大的內在驅動力,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真就是命運使然,成默自己從來沒有想象過能和白秀秀真發生點什麼。
好吧,也許曾經在夢中想象過,他覺得那是少年人不可避免的對偶像的褻瀆。
成默胡思亂想著過往的畫麵,想到白秀秀穿著白色的製服,散著長發,在兩艘潛艇狹窄的縫隙裡,凝視著他,那眼眸是如何的顧盼生輝。
這一瞬間,他又感覺到了來自白秀秀的目光。
令身體滾燙的目光。
閉眼暢想之際,他在如煙霧纏繞的歌聲中聽見了微微的響動,睜開眼睛,成默就看到雅典娜,她已經瞬移到了副駕駛座,黑色潛水服完全不沾水,隻有她的頭發濕漉漉的。
成默連忙放下平板電腦,下了床,從李源凱為他們準備的塑料箱裡拿出一塊毛巾遞給了雅典娜。她接過毛巾,傾斜著身子,很自然的開始搓揉,金色的長發如海藻般垂在了扶手箱上,映襯的側臉比雪更白,白到發光。
“找到了嗎?”
“嗯。”雅典娜頭也不抬的說,“一家子藍鯨。有六、七頭,正在來的路上。”
“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成默凝視雅典娜擦拭頭發躊躇了一下,低聲說,“有關白姐的”在感情方麵他不想對雅典娜有所隱瞞,作為一個紳士渣男當然必須有底線和原則。
“你那個女上司?”
“嗯。”
“說吧。”
“一下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成默稍稍有些緊張,“那就從我們怎麼認識的開始聊吧。那是在我剛拿到烏洛波洛斯的時候,當時我才讀高一,我父親才去世不久,我沒有錢,也不知道烏洛波洛斯該如何激活,隻能大概猜到和‘萬神廟’有關。為了弄到錢去歐羅巴,所以在一家酒吧打工,這些事情我都跟你說過”
“說過。”
“剛好那個酒吧的老板就是白姐,其實我的第一桶金就是從白姐那裡勒索來的.後來我回到星城,陰差陽錯的又成為了她的下屬,當時她正在調查黑死病的案子,而我則被安排成了進入黑死病的臥底”
成默斷斷續續的將自己和白秀秀之間的一些故事講給了雅典娜聽,雅典娜也早就擦乾了頭發,她將毛巾隨手扔在駕駛台上,然後從扶手箱上爬了過來。成默立即伸手接住雅典娜,徑直將她抱上了床。
兩個人並肩躺在床上,仰望著小巧的吸頂燈,它散發著溫暖的黃光,在有機玻璃後麵如一抹恒定的火苗。
雅典娜沒有給予故事什麼評價,成默便繼續說道:“我那個時候就是個很缺愛的小孩,不過當時我自己是不願意承認這點的。但很幸運,我在沈老師那裡找到了溫柔,在白姐那裡找到了嚴厲,我想在我心裡她們兩個拚湊在一起,就是母親的模樣。不管是她們中間的誰,我都想要躲在她們的懷裡,在她們的懷裡我心中能找到許多慰藉和安全感,像是回到了隻屬於自己的洞穴。但其實我也不是那麼自信,我也經常會突然的覺得恐懼,儘管我彼時因為心臟病早已習慣了麵對恐懼,卻也依然會深陷入黑暗的情緒,不知道能夠向誰傾訴。我那個時候總是很消沉,對我來說什麼都無關緊要,能活下去最重要。這些龐然的消極感受在我遇到老師和白姐之後消減了很多。她們一個溫暖了我,一個保護了我,我想如果不是她們的話”成默笑了一下說,“我會無可挽救的成為一個古怪的人。”
“彆繞圈子了,直接說重點”雅典娜淡淡的說。
“那個.”成默撓了撓頭發,“就在剛才白姐告訴了我她也對我有感情,她還.她還”
雅典娜蹙了下眉頭說:“親了你?”
成默猛烈的咳嗽了兩下,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他一向臉皮厚還能言善道,可被雅典娜一語中的,卻也難免理屈詞窮,“是但是但是”
“親了就親了。”頓了一下,雅典娜不解的問,“你緊張什麼?”
成默的內心依舊忐忑,“你不生氣嗎?”
“好歹是個神將,多多少少還是有點作用吧。”
“神將”還隻是有點作用,成默心想媳婦真是狂的沒邊了,偏偏她還真有資格狂,惹不起啊!他隻能再次確定道:“真不生氣?”
雅典娜躺著搖了搖頭,“真不生氣。”
成默躊躇了片刻,“萬一我是說萬一”他滾動了一下喉嚨,小心翼翼的說,“將來我和白姐也有了點什麼.”
“隻是萬一嗎?”
雅典娜的直截了當讓成默相當尷尬,斟酌了一下他苦笑著回答道:“也算是吧!這場戰爭想要活下來並不容易。”
“你肯定能活下來。至於她,作為神將都活不下來,也不配和你發生點什麼了。”
成默覺得自己真琢磨不透雅典娜的心思,說她單純,她的想法又天馬行空,說她複雜,她確實又什麼事都直來直去。
按道理來說雅典娜這麼說他應該高興,可莫名其妙的他又有點不知所措和疑惑,他聳了聳肩膀說:“好吧!”他偏頭看向了雅典娜,“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就因為她是神將所以你不生氣?還是不管我和任何人發生什麼你都不會生氣?”他馬上又補充道,“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有任何隔閡,所以才會問。”
“大概是因為她們都活不過我吧!我能肯定她們會死在我前麵。如果說是正確答案的話,那麼我肯定是正確答案,而她們不過是解題過程而已,過程精彩一點不是什麼壞事.至於是不是任何人我都不會生氣”雅典娜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白秀秀我談不上厭惡,也談不上喜歡,希望有機會能認認真真和她打上一架,如果她能贏我,也許我的好感會多一點點,但這幾乎不可能。其他人的話,得等看到了,我才能下判斷。”
“這還真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成默一語雙關,他轉頭繼續看著那盞微茫的頂燈。
雅典娜扭頭看向了成默,沒有什麼情緒的說:“你得做好準備了。我們大概兩天時間就能到伊甸園,就這兩天,你選一個時間.”
成默哭笑不得,“你彆把那事說的像是在完成工作一樣。”
“可對我來說就是完成工作啊。”雅典娜認真的說,“完成一個做妻子的工作。”
成默無語了半晌,“我怎麼覺得我就是個工具人?”
“你放心,我觀摩了很多次了,實驗報告也寫了很多,已經有足夠豐富的經驗了。”
想起那些桃色過往,成默的腳指頭在空氣中摳出了地板,他小聲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雅典娜很是困惑的問。
“我的意思是”成默緊盯著那盞燈窘迫的說,“就是不要像做實驗報告一樣去完成這件事,它應該浪漫一點.”
“浪漫?怎麼才能算是浪漫?”雅典娜認真的說,“你教我。”
成默知道雅典娜沒有開玩笑,他腦瓜子嗡嗡的。左思右想了一下,要是在外麵還能和雅典娜約個會,才吃個燭光晚餐再漸入佳境,可在這潛艇裡他們能乾什麼?
看白秀秀下的碎屍案的凶殺片?還是看全程打槍的槍戰片?他有點懷疑是不是白秀秀故意把愛情片都給刪除了。
成默這才意識到在這艘潛艇裡想要營造浪漫的氣氛確實有點難度,他歎了口氣說:“好像在這裡確實浪漫不起來.”
“那怎麼辦?”雅典娜問。
“我想想”
兩個人之間沉默了下來,像是在各自思索怎麼樣才能讓這件事浪漫一點。對於兩個智商都很高的人來說,竟然會被這樣的問題給難住,著實有點無厘頭。他們沉默著躺在潛艇中,在幾百米的深海中遊蕩,像是正遊弋在深淵之中。時間的尺度在這裡變得模糊,像是很快,又像是很慢,有種玄妙的迷幻感。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同時轉頭,在溫暖又微弱的光線中看向了對方。
雅典娜不那麼確定的說道:“要不.我們做數學題吧.”
成默笑了一下說:“好主意。”兩個人又同時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問:“怎麼做?”
“我先給你出個題?”雅典娜說。
成默點頭“嗯”了一聲。
雅典娜稍微想了須臾,“現在我、白秀秀和沈幼乙都關在一座監獄裡。你隻能夠赦免其中一個人,另外兩個將被處死.”
成默沒想到一上來就是這麼血腥的問題,他連忙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停!停!停!”他苦著臉說道,“說好的是要浪漫的,你這個題目就弄的這麼血腥,怎麼浪漫啊?”
“哦。”雅典娜點頭,“那這樣吧。我換一道題目,現在希施、白秀秀和沈幼乙各自在一間房間裡,你並不知道她們各自在哪間房間,我為你選擇了其中一間房間允許你去過夜.”
成默頭疼欲裂,感覺這那是數學題,全是送命題,堅決不能做,他再次打斷雅典娜,強笑著說:“這是什麼鬼題目啊?為什麼還有希施?”
雅典娜皺著眉頭說:“你做不做?”
“做!做!做!”成默低聲下氣的小聲懇求道,“換成你行不行?”
“行!”雅典娜也不廢話,“現在我、白秀秀和沈幼乙各自在一間房間裡,我為你選擇了其中的一個房間過夜,但你不知道是哪個人的房間,我隻告訴了你的女秘書希施答案。現在的要求你必須進對房間,進對了就有地方睡覺,進錯了就隻能在走廊裡站著。首先你問希施‘我該進誰的房間’,希施拒絕回答。於是你繼續問‘白秀秀和沈幼乙誰沒有被選擇中?’,希施覺得告訴你這個答案也無妨,於是告訴你白秀秀沒有被選中,當然希施沒有說謊。現在你知道了白秀秀不是那個被選中的人,隻有我和沈幼乙才是,因此我被選中的概率提升到了二分之一,這個分析對不對?如果不對,那麼我被選中的概率是多少?”
成默頭皮發麻,沒想到浪漫原來是件很燒腦的事情,不僅燒腦,稍一不慎,下場真是個未知數,他頓覺壓力山大渾身是汗,“這是一個三門問題?”
“嗯”雅典娜點頭。
“其實這個問題不難,我能算出來。隻要用概率論中最基本的條件概率公式與全概率公式.”
“那你算一下。”
成默靈光閃現,他眨了眨眼睛說:“但是我想告訴你,你被選中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雅典娜搖頭,“錯”
成默敲了一下雅典娜的腦門,“笨蛋,我現在就在房間裡,當然是百分之百。”他也不等雅典娜做出反應,就隨手將頂燈關掉,擁抱住了雅典娜。
整個潛艇陷入了泥沼般的黑暗,隻有中控台的顯示器散發著氤氳的光,成默借著這點光,低頭輕輕的吻了雅典娜。
這一刻,世界安靜極了,在縹緲的呼吸中能聽見海水摩擦潛艇外殼的流動聲,遙遠的海洋的水下音節,甚至還有像是鯨魚低沉悠遠的鳴叫,水下的聲音深邃奇異,像是宇宙中才存在的隆隆響聲。
雅典娜呢喃道:“你還沒有做對題目呢?”
他含混的回答道:“有的時候錯誤的答案就是浪漫。”
“我不是錯誤的答案。”
“你是正確的答案,你永遠都是。我感覺你就是和我一體的,人生休戚與共的那個命運共同體。此刻這種感覺特彆明顯,就像我們是雙胞胎,不是在大海裡徘徊,而是在洋水裡飄蕩。”
“你在找什麼?”
“拉鏈。”
“為為什麼要找拉鏈?”
“因為.一個數列的奇偶子列都收斂到同一個值,則原數列也收斂到這個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