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易微微一笑,一邊拱手還禮,一邊客氣的說:“仁兄太過客氣了,在下姑妄言之,仁兄姑妄一聽罷了。”
“那裡,那裡,兄台所言的製藥方法,在下也隻聽聞了一半而已,另一半竟是聞所未聞。”中年掌櫃的一席話,讓李中易意識到,他被人家偷了師。
在這個年代,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也是行行出師傅。
在沒有技校的如今,師傅教的手藝,就是徒弟安身立命的法寶。徒弟多學一門技術,就等於是多一條謀生之路,所以,當師傅的總會留一手,免得教會了徒弟,反而餓死了師傅。
基於上述邏輯,一般情況下,獨門技術都是家族內部傳承為主。比如說,傳子不傳媳,傳女不傳媳等等。
李中易乃是當代神醫聖手,他自然不在乎藥鋪的掌櫃,多學了一門製藥方法。
“在下姓張,名達仁,字士方,敢問兄台高姓大名?”藥鋪的掌櫃張達仁,顯得異常之恭敬。
李中易一看就明白了,這位張掌櫃的隻怕是想留客下來,以便多偷點師。
“嗬嗬,在下姓黃,名阿大,字無救,仁兄莫要如此客氣,在下隻是上街買點東西罷了,馬上就要登船西去。”李中易自然沒工夫和張達仁切磋醫技,所以找了個托詞。
張達仁哪裡舍得就此放李中易走人,他再次長揖到地,苦苦留客:“黃兄,若是不嫌鄙店簡陋,還請移駕鄙店,給在下略儘地主之誼的機會。”
李中易微微一笑,若是放到現在,這位張達仁必然是一個交友的高手,其姿態之低,態度之誠懇,簡直令人難以斷然拒絕。
不過,李中易確實沒有閒工夫和張達仁磨牙,他笑著說:“我們約好了朋友,等會要見麵長敘,隻能等以後有機會了,再來討擾。”
張達仁見李中易實在不肯留下來,隻得硬著頭皮問李中易:“請恕在下無禮,請問一下黃兄,香附子火燎之後,入沸水煮多長時間?”
李中易難以抑製的笑了,這位張達仁不是藥癡,就是厚顏之人,他居然當街詢問人家的不傳之秘,臉皮實在是不薄啊。
“張兄,若是有緣的話,咱們肯定會再見麵的。”李中易話說的很婉轉,但相信張達仁應該聽得懂其中的潛台詞。
韓湘蘭在一旁冷眼旁觀,這位張達仁長得儀表端莊,相貌堂堂,倒也不像是奸邪的小人。
隻是,當著陌生的人,逼問製藥方法的作派,確實有些過分了。
竹娘沒好氣的瞪著張達仁,這家夥怎麼如此的不識趣兒呢,皇上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張達仁居然還不想罷手,難道還想強搶藥方不成?
就在竹娘打算出言喝斥之時,她忽然乾嘔了兩聲,張達仁眼前猛的一亮,趕緊搶先說道:“黃兄,令家眷恐怕是有喜了吧?在下不才,略通歧黃之術,願把脈一試。”
李中易含笑擺了擺手,他抓過竹娘的右手,把住脈門,片刻之後,不由哈哈一笑,說:“娘子,你又有喜了。”
竹娘此前隻生下一女,這一次又懷上了身孕,她不由一陣狂喜,心裡格外希望能夠生個男嬰。
“張兄,咱們後會有期!”李中易話沒說完,就拉著竹娘的小手,並肩朝前走去。
“哎……”張達仁還想繼續留客,卻被張三正抬手擋在胸前,“張達仁是吧?哪有你這種留客之道,彆做得太過火了。”
張達仁老臉猛的一紅,他也是要顏麵的體麵人,之所以想留客,原因其實也不複雜,李中易所說的炮製手段,他此前聞所未聞。
竹娘的再次懷孕,讓她既歡喜又擔憂,歡喜的是終於有了生兒子的機會,擔憂的是,萬一又生下一個閨女,該如何是好?
李中易倒是很平靜,無論生男還是生女,隻要是他的種,他都高興。
一旁的韓湘蘭,幾乎是下意識的摸著肚子,唉,肚子裡一點反應都沒有,實在是掃興呐!
再這個重男輕女的時代,女人的膝下若是無子,平白就要矮人一頭。
韓湘蘭侍寢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偏偏差不多侍寢次數的竹娘又懷上了身孕,這讓她的心態如何能夠平靜?
滑州城並不大,李中易繞著城走了一周,還是彆走邊逛,邊吃邊買,也不過隻花了一個多時辰而已。
隋文帝仁壽四年,滑縣老城西南隅建起一座寺院即明福寺,後經陸續擴建,規模達到南北長1000米,東西寬370米,其殿堂之輝煌,聞名於郡,因而被譽為滑台名刹
李中易緩步踱入大雄寶殿,負手望著威嚴高大的如來佛,不由微微一笑。在開封的大相國寺裡,如來佛麵帶微笑,眼前的這一尊卻是莊嚴肅穆。
由此可見,每個地方的信徒的心中,都有一尊不同的佛相。
李中易既不信佛又不崇道,他是個很現實的家夥,隻信兩點:一個是強軍,二是愛民。
軍民魚水情,李家軍還真的是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徹底。
李家軍每到一地,幫老百姓挑水掃地,修繕房屋,已經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
發展經濟必須偏右,民本思想則要偏左,左右思潮的同時存在,在李中易的身上,形成了完美的平衡互補性。
為了不擾民不傷財,李中易沒讓回京沿途的官員們,打著迎駕的旗號,大肆替他興修行宮。
等李中易回到了帥船上之後,第一時間就召見了滑州知州劉文柄。
“知滑州事,臣劉文柄叩見皇上。”劉文柄進艙之後,目不斜視的畢恭畢敬的行禮如儀。
李中易擺了擺手,說:“罷了,坐吧,來人,上茶和瓜果。”
等劉文柄斜著身子,在錦凳上坐定之後,宮女們已經上齊了瓜子、水果等物。
李中易指著炒熟後香噴噴的西瓜子,笑道:“你不必拘束,咱們邊磕瓜子,邊聊聊天。”
話雖然如此,但是,劉文柄哪敢造次,他一動不敢動的坐在錦凳之上,彆提多拘束了。
李中易也不勸他,自顧自的抓起一把西瓜子,緩緩磕了起來。
劉文柄心裡微微一動,按照以往覲見慣例,皇帝都是高居在上,他隻能躬身於下,皇帝問一句,他才能答一句,否則便是君前失儀。
李中易倒好,率先示範了磕瓜子聊天的野路子,倒讓劉文柄覺得格外的新鮮。
既然李中易先磕了瓜子,劉文柄也是當知州當膩了,索性橫下一條心,學著李中易的樣子,也抓了一小把瓜子在手,慢慢騰騰的開始磕。
李中易暗暗點頭,單從劉文柄有樣學樣的舉動而言,此人絕不是偽道學之輩。
如果是偽道學之輩,彆說當著皇帝的麵主動磕瓜子了,就算是李中易磕瓜子的舉動,也會被指責為有失君威。
登基的時間也不算短了,李中易喜歡私下裡召見閣臣商議軍國大事的灑脫,而膩煩於正式場合的裝模作樣。
彆的且不去提了,單單是重達幾十斤的袞冕服飾,一穿就是幾個時辰,這實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劉知州,去歲,滑州的總稅入是多少?”李中易磕了幾粒瓜子之後,喝了口茶湯,信口問劉文柄。
劉文柄趕緊將手裡的瓜子放回盤中,欠身拱手道:“回皇上,滑州去歲的總稅入是七十萬貫五千六百零三文。”
李中易瞥了眼案頭的數據,不由暗暗點頭,劉文柄能夠一口說出去歲的總稅入,單從這一點而言,已經算得行熟悉州情的循吏了。
“田租和商稅,各幾何?”李中易決定增加一點難度,考一考劉文柄。
誰曾想,劉文柄脫口而出:“田租和商稅之比為二比一,商稅收上來的有些難度,所謂無商不奸,偷漏的商稅恐怕超過了三成以上。”
李中易點了點頭,相對而言,田租比較好收繳一些,畢竟,土地都是有數的,也都登記在了冊。
至於商稅,按照開封城的情況,確實存在跑冒滴漏超過三成以上的情況。
在這個沒有電子稅票的時代,商人納稅,一靠自覺,一靠嚴格的監督。
但是,收商稅的人員,也存在陋習不改的狀況,吃拿卡要等惡劣的行徑,始終沒有得到有效的根治。
李中易很明白其中的弊端,隻是,飯總要一口一口的吃。以天下之大,所需要的文官以及吏員的數量,著實不算小。
可問題是,每年轉業的軍官數量畢竟很有限,李中易總不能把整個李家軍的軍官都轉業為地方官吧?
客觀的說,目前是轉業軍官和原來的文臣集團,共同治理地方的時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劉知州,可有法子禁絕偷漏商稅?”李中易又試一問,想看看劉文柄是不是真正的了解州情。
“稟皇上,以臣之見,大可參照開封城的做法,將運進城裡的貨物,全都集中於幾個城門外,全部登記造冊之後,再許商家運輸入城……”劉文柄介紹了一大堆開封城裡收繳商稅的成功經驗,言談之中,對開封城的做法極為推崇。
開封城收繳商稅的做法,恰好是李中易作出的創新之舉,劉文柄的推崇態度,正好戳中了李中易的癢處。
李中易微微一笑,他明知道劉文柄故意故意說著好聽順耳的話,心中卻多少有些自得。
畢竟,開封城的做法,確實極大限度的阻止了商稅的大量流失,堪稱稅法上的一次重大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