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薛太妃在場,內閣的四位相公接二連三的追問李雲瀟,目的隻有一個:搞清楚前線的真實戰況。
李雲瀟隻說戰況不妙,至於李中易的下落,他也完全不知道。
內閣的相公們最關心的其實就是李中易近況,隻要李中易活著,萬事皆有可為!
若是李中易出了差錯,甚至已經戰死於沙場,內閣的相公們就要考慮接班的人選了!
不過,現在基本可以確定的是,北伐之役,李中易確實已經落了敗。隻是他本人,至今不知道生死罷了。
對於政壇的老手們而言,落實了李中易戰敗的消息,就等於是燙手的山芋,也接踵而至。
李瓊、劉金山、孔昆都盯著魏仁浦看,魏仁浦卻死活不肯出頭做惡人,但是,天大的事如果站錯了隊,轉瞬間,就是家破人亡,誰也承受不起天塌地陷的嚴重後果。
四位相公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都不願意當出頭的椽子,可是,有些話又必須要問清楚。
最終,大家都被逼得沒了辦法,隻得一起站出來,問計於薛太妃。
“稟娘娘,請恕臣等抖膽,若是萬一不幸……可有備選的方案?”
相公們問的很婉轉,但薛太妃也不是笨蛋,她一聽就懂了,這是說萬一李中易有個三長兩短的,老李家選誰出來接位的大問題?
唐蜀衣自從陪著薛太妃進廳之後,就一直低垂著腦袋,仿佛真空人一般的無聲無息。
薛太妃有心看清楚唐蜀衣的表情,卻因為角度問題,始終看不太清楚。
此時此刻,薛太妃的心情,亦是異常之複雜。萬一李中易真出了事,對於天家而言,除了傷心落淚之外,更重要的是,闔家的安危係於誰之手呢?
哪怕薛太妃沒讀過多少書,耳濡目染之下,她或多或少的知道,她們老李家固然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家族,卻已經處於風雨飄搖之中,未來的前景很是不妙!
“魏相公,你是大郎親點的首相,你怎麼看?”薛太妃舉棋不定,索性轉移焦點,盯上了魏仁浦。
“全憑娘娘一言決之。”魏仁浦不愧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四朝元老,他的回答四平八穩,滴水不漏。
魏仁浦的態度很明確,薛太妃支持誰接位,他就支持誰,等於是把矛盾徹底的推到了薛太妃的身上,他自己完全沒有責任。
李瓊見薛太妃向他看來,他的心裡不由暗暗一歎,李中易出事的真不是時候,若是李七娘肚裡的孩子已經出生,且是個男嬰,那還需要多問的什麼?
可問題是,李七娘隻是懷了身孕,卻不知道將來是生男還是生女?
“娘娘,以老臣之見,既然前方的戰況未明,不如且觀看一段時日?”李瓊左思右想之下,隻得硬著頭皮使出拖字訣。
孔昆的想法其實很單純,他沒有兒子,僅有的獨女也在宮裡不受寵,老李家選誰出來接位,他這個相公至少都可以再乾三年左右。
“娘娘,老臣以為,少主們皆年幼之際,早有太後臨朝之舊典。”孔昆的態度異常鮮明,選李中易的哪個兒子接位,他都沒有意見,隻是需要太後垂簾視事。
這個馬屁,拍的簡直出神入化,無以複加!
劉金山知道他躲不過表態這一關,隻得抬頭迎著薛太妃的視線,慢騰騰的說:“臣以為孔相公所言甚是。”
孔昆的意見獲得了劉金山的支持,他心裡卻無半分喜悅的情緒,薛太妃有可能控製得住整個朝局麼?現在看來,必須先打個問號吧?
李瓊暗暗失悔,果然是關心則亂,他居然漏算了太後臨朝的典故,實在是該打啊!
在現狀之下,推薛太妃出來垂簾視事,其實是最佳的拖延方案。哪怕李中易沒死,隻要他活著回來開封,當天即可從薛太妃的手頭拿回大權,而沒有任何波折。
劉金山瞥了眼故作鎮定的孔昆,他心想,孔昆真不愧是孔門子弟,讀的書太多了,曆朝曆代的治政典故,全都爛熟於胸,信手即可拈來。
“李大總管,你怎麼說?”薛太妃問清楚了相公們的意見,出乎意料的盯上了李雲瀟。
李雲瀟完全沒有料到,薛太妃居然會問他的意見,他能有什麼意見?
情急之下,李雲瀟急中生智,居然憋出了個好主意。
他抱拳拱手道:“稟太妃娘娘,主上一向禁止管軍的將領乾預政事,下臣絕不敢妄議朝廷大政。”
李雲瀟用來堵嘴的是李中易一貫的分權製衡原則,即文臣不能乾涉軍務,武將不得過問政務,這個理由可謂是光明正大,理直氣壯!
孔昆看不順眼李雲瀟跋扈的態度,但是,首相魏仁浦和次相李瓊都沒說啥,他這個參相自然不好橫生枝節。
劉金山和李雲瀟都是李中易的心腹,隻是文武殊途,劉金山理政,李雲瀟掌軍,各管一片天地,互不乾涉。
隻是,劉金山和李雲瀟雖無私怨,最近卻有了一些不好的看法。
主要是,內閣屢次召見李雲瀟,李雲瀟都托詞敷衍了過去,根本沒把相公們放在眼裡。
論政治派係,劉金山和其餘的相公們皆不同,倒和李雲瀟是一撥的。
但是,劉金山畢竟也是宰相之一,內閣被武將所輕視,他的麵上肯定也無光。
內閣諸相一起求見薛太妃,本想利用薛太妃的身份,壓製住李雲瀟,令其乖乖就範。
然而,誰都沒有料到,李雲瀟狡猾的很,直接了當的抬出了李中易定下的原則,偏偏薛太妃還照單全收了,並沒有逼迫李雲瀟聽內閣的調遣。
朝廷設置的任何一個機構,隻要不是主事者無能,都會在有意或是無意間有著擴權的衝動。內閣自然也不例外。
以前的政事堂,其實也管不到軍隊,那是樞密院的地盤。隻不過,在政事堂相公們鍥而不舍的努力擴權之下,漸漸的把樞密院給邊緣化了,將兵權也籠入了都堂之手。
令諸位相公們沒有想到的是,薛太妃並不是一個任由他們拿捏的弱女子,她隻說了一句話,就把主動權完全掌握在了她的手中,反令內閣擴權的圖謀落了空。
不過,李中易把政務交給內閣處理,也絕不是一句空話,內閣的確掌握了天下的庶政大權。
美中不足的是,警政寺、都察院、緹騎寺以及軍方,都不歸內閣管轄,而隻聽命於老李家。
劉金山平時雖然也覺得由政事堂改為內閣秉政之後,內閣的權柄被縮小了很多。
但是,李中易在京的時候,各項政務都處理的極為順暢,劉金山那種被削了權的感觸並不太深。
誰料,李中易突然下落不明之後,內閣和警政寺、都察院、緹騎司、軍方等李中易直屬衙門互不統屬的矛盾,立即被放大了無數倍,令人促不及防。
如今,薛太妃既然主動站了出來,說是要協調軍方和內閣之間的配合問題,四位相公除非敢於推翻薛太妃的決定,就隻能乖乖的接受了。
等四位相公告辭離開之後,薛太妃把李雲瀟單獨留了下來,劈頭就問:“大郎究竟怎麼樣了?你若是敢不說實話,哪怕大郎回來了,老身也要剝了你的皮。”
李雲瀟立時被嚇呆了,他做夢也沒有料到,薛太妃居然會如此的霸道。
不過,薛太妃今天展露出來的政治才華,確實令人不容小覷。
李雲瀟猶豫了片刻,終究不敢把薛太妃得罪死了,隻得小聲說:“主上他老人家大勝契丹人,已經在幽州城中稱帝,改國號為漢。”
“啊……”薛太妃激動的站起身子,她一直揪著心的李中易,不僅沒出事,反而已經在幽州稱了帝,這簡直是天大喜訊。
“娘娘,娘娘,主上想一網打儘某些野心家,不讓小的說實話……”李雲瀟擔心薛太妃歡喜的過了頭,露出了馬腳,那可就不太妙了。
薛太妃深吸了一口,瞥了眼依然沉浸在狂喜之中的唐蜀衣,她不由暗暗鬆了口氣,終於不需要在幾個小孫兒之中,選邊站了。
如果李雲瀟沒露底出來,最難的那個人,還真就是薛太妃了。她不管選哪個孫兒接李中易之位,都會得罪其餘的孫兒和庶媳們。
“你既然說了實話,老身也就不再為難你了,自去按照大郎的吩咐一直做下去,也就是了。”薛太妃的這一番話,令李雲瀟必須刮目相看。
俗話說的好,狗急要跳牆,兔子急了要咬人。
這人呐,必須被逼迫到了牆角,實在是退無可退的境地,才有可能完全發揮出所有的潛能!
等李雲瀟告辭離開後,薛太妃扶著唐蜀衣的手,緩步朝居處走去。
經過花園的時候,薛太妃忽然停下腳步,將隨從和侍女都趕開了,這才拉著唐蜀衣的手,笑著說:“我能夠幫你的,也就這麼多了,做得太過分了,大郎會怨我太偏心的。”
“母妃,臣妾……”唐蜀衣慌忙跪到薛太妃的腳邊,真欲表明心誌,卻被薛太妃擺手製止了。
“這人呐,都是講感情的。瓶兒啊,你我既然相知於微末,那麼……”薛太妃拉過唐蜀衣的小手,重重的一捏,一切儘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