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廷祚剛出宮門裡出來,還未登上馬車,就聽見宮門合攏的嘠吱聲。他不禁搖了搖頭,今日是他輪值,宮裡卻出了件大事。
據說是,小皇帝的宮裡丟了東西,內侍省副都知孟遙,像一頭瘋犬般,領著人在宮裡四處搜查。結果,竊賊沒抓著,倒把杜太貴妃宮裡的副都知康澤給逮了個正著。
這康澤倒沒膽子去偷小皇帝宮裡的的東西,隻是,孟遙從他的懷中,搜出了一根赤金簪子。
康澤說是杜太貴妃賞的,孟遙查來查去,“證實”康澤偷拿了安嬪的首飾。
唉,簡直是荒唐之極,吳廷祚隻要想起這事,就覺得荒誕不經。
身為托孤八相之一的吳廷祚,那也是三朝老臣了,為政治國的經驗,雖不如範質那麼老練,卻也是從州縣任上,一步步爬到相公高位的能臣。
康澤是什麼人?那可是杜太貴妃身邊的大紅人呐!
彆人也許不清楚,吳廷祚這個宰相卻是心知肚明的,以前先帝在時,當今的符太後其實並不怎麼受寵,反倒是身段妖嬈,貌美如仙的杜太貴妃格外的有寵。
俗話說的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先帝在時,康澤那可是炙手可熱的內侍宦者,他輕輕的跺一跺腳,宮裡的地麵上恐怕都得抖三抖呢。
吳廷祚想到這裡,不由重重的歎了口氣,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懂。隻是,誰叫他是今日在宮裡輪值的宰相呢?
宮裡的規矩,包括內侍省在內的大內侍們,最多隻能是副都知,都知一律空缺不任。
康澤不是一般的小內侍,而是有品級的殿閣副都知,歸政事堂管轄。
按照朝廷的規矩,正六品及以下的官員,隻需要政事堂下敕劄即可任免,毋須經過宮裡的同意。
事情就是這麼的湊巧,這康澤偏就是個正六品的副都知,吳廷祚又偏偏是今日的輪值相公。於是,如此棘手的燙手爛山芋,便被交到了吳廷祚的手上。
吳廷祚既不是符太後的心腹,也和範質沒有任何瓜葛,準確的說,他隻是先帝的信臣。要不然,先帝怎麼會留下遺詔,將吳廷祚提拔進政事堂呢?
說句心裡話,吳廷祚對範質的獨斷專行,頗有些成見。大家都是政事堂相公,憑什麼隻能由範質一個人說了算?
隻是,吳廷祚明時務懂大局知所進退,不公開和範質去爭權罷了。有李穀和王溥衝在前頭,去和範質鬥得你死我活,他不如一直冷眼旁觀,看看究竟是誰能夠笑到最後。
難題雖然擺到了麵前,吳廷祚卻絲毫也沒有慌亂或是著急,他隻是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這麼大的事,必須和範相公商議過後,才能定奪。
隻是話雖如此,吳廷祚處置康澤的時候,卻也留了個後手,沒有將他交給孟遙看押,而是吩咐人送去了大理寺獄。
吳廷祚不願意,也不敢明著和範質作對。隻不過,如果能夠不動聲的給範質下點眼藥,幫他添點堵心之事,吳廷祚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不患寡隻患不均!範質在政事堂內把持朝政大局,吃獨食的行徑,惹惱的又豈止是李穀和王溥二人而已?
吳廷祚坐進車廂裡,原本縮在一角的小廝琴墨,很有眼色的湊過來,從暖窠裡取出尚溫熱的茶壺,替吳廷祚斟了一盞茶水,遞到他的手邊。
今日個,吳廷祚在宮裡說了不少話,倒也有些口渴,接過茶盞後,一飲而儘,信口吩咐道:“再來一盞。”
連續飲下兩盞溫茶之後,吳廷祚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不是銅臭子李無咎發明了炒茶之法,他恐怕至今都會以為,加了薑、鹽,甚至是蔥的所謂團茶,乃是人間美味。
都是茶,此茶卻非彼茶,不怕不識茶,就怕茶比茶!
和馨香爽口的炒茶相比,加了各種料的所謂團茶,簡直無法下咽!
吳廷祚仰麵躺在錦褥上閉目養神,就在琴墨幾乎以為主人睡著的時候,他突然吩咐道:“到了府衙之後,使人去叫防隅軍都指揮使王曉同來見我。”
琴墨伺候在吳廷祚身側多年,素知主人是個極有主見之人,輕易不會主動召見部下。
在琴墨的過往經曆之中,吳廷祚召見部下,隻有兩種情況,一是提拔重用,一是申斥彈劾。
作為現任開封府尹,吳廷祚手頭掌握的實際權勢,除了範質之外,政事堂內其餘相公們還真心沒法子比。
開封府,乃是天下第一府,掌管著京畿內外的政務大權。城內外的權貴之家,不管有那麼的得勢,如果得罪了吳廷祚,隻怕是寸步難行。
京城裡的簪纓世家,誰家沒有見不得光的齷齪事,如果吳廷祚硬要按章程辦事,嘿嘿,家醜外揚倒算是輕的,重則丟官罷爵,讓宮裡生厭。
吳廷祚以政事堂相公之尊,兼任開封府尹,其實是托了先帝的福氣。開封府尹,照例隻能一任,頂多三年期滿,便要調職。
儘管範質沒有明言,吳廷祚私下裡卻明白,範質一直想把門生楊炯,拔擢到權知開封府的寶座上。
問題是,權知開封府事,可以不論品級,隻要資曆夠了便可上任。但是,吳廷祚這個當朝相公,卻再難找到比開封府尹更有實權的兼職。
銅臭子李中易曾經有句名言:三年清知州,五萬貫文錢,吳廷祚對此深以為然。
兩年的開封府尹生涯,吳廷祚便已經撈了不下五十萬貫錢,這還是他的比較收斂,沒有主動索賄的收益。
官運幾乎到頭,財運也即將到頭,吳廷祚又不是那等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豈能對範質沒看法?
隻是,範質深得符太後的信任,又是先帝托孤的首相,實力遠不如人的吳廷祚,隻能裝聾作啞,難得糊塗罷了。
回到府衙後,吳廷祚更衣換過便服,剛飲了半盞茶,就聽人稟報,王曉同來了,在二堂外候著。
吳廷祚沒打算馬上見王曉同,隻是哼哼了一聲,表示知道了,便再無下文。
琴墨不知道吳廷祚要見王曉同所為何事,但是,他非常熟悉吳廷祚的肢體語言,便衝那個下人使了個眼色,讓他先下去等著。
王曉同心裡多少有些奇怪,吳相公執掌開封府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還從未單獨召見過他,今日個這是怎麼了?
從李中易權知開封府開始,一直到現在,王曉同幾年如一日的被釘在了防隅軍都指揮使的任上,仕途上再無寸進。
不管旁人是怎麼想的,王曉同並沒有抱怨李中易這個老上司,不拉拔他這個老上司。
俗話說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朝裡有人好做官。王曉同不過是個正八品的負責救火的窮丘八而已,也沒太多的人關注他。
就在大太陽底下,王曉同一直在二堂外站了大約半個時辰,堂內方才傳出喚他進去的鈞命。
王曉同下意識的整了整衣冠,哈著腰,跟在琴墨的身後,快步進了二堂。
“下官防隅軍都指揮使王曉同,參見吳相公。”王曉同的品級地位實在太低了,必須規規矩矩的行堂參大禮。
“罷了,毋須如此多禮,坐吧。”吳廷祚向來不是個多話的性子,在下屬的麵前,一口氣說出十來個字,已經算是特例。
王曉同官職不高,可是,混跡於開封府中,時常和本地的土著們打交道,已有十多年了,心眼子卻是不少的。
就和後世一樣,帝都的一名出租車司機,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對於高官們的逸事野聞,可謂是了如指掌,就沒有他們不知道的大小事兒。
這些所謂的土著居民,很喜歡從門縫裡看人,尤其愛在沒見過世麵的鄉下人麵前,顯擺見多識廣,手眼通天。
隻是,如果那些老兄們真有實力,又何至於開出租車呢?
李中易曾經說過一句名言,事務反常即為妖,一向清高的吳相公,居然親自召見王曉同這個八品的微末小官,唉,太陽沒從西邊出來吧?
吳相公親口讓座,那是他老人家平易近人,王曉同若是當了真,那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棒槌。
“你的事,我大致聽說了。”以吳廷祚的高貴身份,沒必要和王曉同多說廢話,他的公務也異常繁忙,哪來那麼多閒工夫陪著嘮磕,“右軍巡院缺一名副使,你收拾收拾,三日後上任吧。”
王曉同大吃了一驚,他和吳相公非親非故,難道說,天上真會掉餡餅下來,恰好砸到他的腦袋上不成?
沒等王曉同跪下謝問,吳廷祚仿佛剛想起來似的,又吩咐說:“防隅軍這邊,你管得很好,暫且兼著吧。等找到了合適的人選,再交卸不遲。”說罷,端起了茶盞。
本朝原本沒有端茶送客的規矩,隻是,自從李中易權知開封府之後,他喜歡在談完正事之後,喝口熱茶,潤潤嗓子。
這麼一來二去的,端茶送客漸漸的便在府衙的係統內,流行了開來。
畢竟,大家都是同僚,談完公務之後,直接趕下屬走人,麵子上多少有些過不去。
主持京城情報大計的左子光,不出一個時辰,便得知王曉同被提拔為右軍巡院副使的消息,他不由摸著下巴,淡淡的說:“由此看來,那位吳相公,倒是個有心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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